? 清月出云,玄武湖畔波光倒映一轮玉盘,顽风不时弄舞出段段银花,沿岸早已搭起一座长宽各八丈的花楼,以供晚间各院艺人献技。湖畔两侧长堤上,人流结队而来,城中百姓携妻带子,待观赛事盛况。
中秋花魁大赛在唐国名噪一时,每一位入赛者除了歌舞,还有诗画供人参评,文人墨客,公子王孙附庸风雅,各显风流本事。月圆之际,远道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街头巷尾皆是议论赛事,更有赌坊借机生财,开出了各大楼院美人的赔率。
此次赛事,通过评文预赛的清倌人共有七位,清倌人专舫依评测组所发的牌号停在湖面花楼北侧,可由花舫直上花楼献艺,再由南面离去。
花楼对应的湖面上,停着各类花舫游船,正中泊着一艘白锦红漆的特大楼船,飞凤攀檐的楼栏处,燕王和几员武将临栏待赏。官船居高临下,花楼上的艺人望得清清楚楚。“各位大人,今晚既然出来了,也不要再谈军务,聊些儿趣事吧!我来问大家,这次赌盘大家都下在了哪家清倌上啊?”花赛一年一次,燕王也是忙里偷闲,与几位官员同赏金陵花赛。
分兵一事,唐元宗已同意燕王主动出兵方案,虽有陈宋一党阻挠,唐皇还是准了燕王从京都卫戍兵营挑选五千精兵良将出征。近几日挑选完毕,自有将官开始操练,只等月底粮草兵械准备充足,便可出征。
“下官今年看好莲花楼的新倌人芯儿姑娘,下注了二百两银子。”大司空孙晟亲眼所见新倌人舞艺超群,自是信心十足。
燕王听了微微一笑,摇头道:“哦,大人的钱怕是要丢喽。”经吴王李煜等点评,芯儿姑娘已是今年热门人选,赌坊的赔率为五赔四,去年的花魁楚小小是一赔二,其余都皆为一赔三。
难道还有更好舞艺没有人献出?大司空愕然反问道:“燕王下的是哪家花倌?”
燕王爽声笑道:“呵,本王下的是倚凤楼的楚小小,下了五千两银子!”
“王爷好大的注,不知是有何人高见?”燕王专攻军务,风月之道却是不精,此次敢下重注,多半是听了高人言论。
燕王欣然点头:“无他,武威将军都下了五百两,本王就信了楚小小一回。”
大司空听了更是奇怪,武威将军林仁肇严律制军,从不好赌,五百两又是他一月俸禄,今次竟然也下大注。“武威将军又是旁人高见了吧?”大司空猜测道。
“呵呵,我只是个武人,若论歌舞书画之道比燕王还要差上三分,又怎能劝说燕王下此重注?我是看宁大学士下了五百两。”武威将军道出真相,果然是另有他人。
宁采臣初到京都寄居将军府,学士月俸仅有二百余两,且还未领到手里,燕王赐了一所宅子,要再添些家俱,重新粉刷一遍,才可住下,便给了妹妹三百银子支付家居事宜,身上银钱见少,正逢花赛誓在必得,城中赌坊开了赌盘,宁采臣便下了大注,也算是与楚小小同舟共济,武威将军对他信心不疑,也跟着压了下去。
“哦?宁大学士也是此中高人?不知今晚他人在何处?”今晚赛事评舞论者,多是此道高人,也都见过新人绝艺,楚小小的舞艺实要逊上三分,新来的宁学士难道另有高见?
大司空迷惑不解,武威将军呵呵大笑道:“宁学士亲临倚凤楼去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司空大人可观过楚小小的新舞吗?”
“啊?下官未闻,唉呀,如此说来,我的二百两银子岂不是跑了大半?”大司空唉声叹气。“是一两也不剩哩!”燕王接上逗了他一句,大司空脸色随之变苦,满脸痛心状,众人呵呵大笑。突听船尾传来一声高呼:“请问此船可是太子燕王专座?”
“你们去看看,何人在此高呼?”随行侍卫到船尾询问来人,过一会回禀道:“有人自称南汉特使,求见燕王。”
几位朝中大臣对望了一眼,均是一怔:“南汉已三年未和南唐通书,此时来见有何意图?”
燕王略一沉思,挥手道:“既来则是客,请他上来。”侍卫领命而去,将汉使请上专船。
汉王特使身材虽然矮小,但眼睛甚为精光,双唇薄长,多是灵滑之辈,才上得船楼,便满脸笑容道:“汉王殿下中大夫钟允章参见燕王。”
他先对燕王行过了大礼,端看了燕王几眼,又做讶然道:“久闻燕王勇猛过人,今日一见,燕王虎势生威,果然盛名无虚!”南方汉王刘晟现占据岭南东西道六十州,北接武平南,东西与西蜀和南唐为界。
“阁下原来是汉王特使,小王失礼了。”燕王表情冷淡,还了个礼便问道,“大唐和南汉已久未通国书,特使此次不知为何而来?”四年前,唐灭楚之战,南汉趁机攻入楚地,掳掠财物无数,两国始交恶。
“燕王可知北周攻西蜀战事?”钟允章先不答燕王,首提北周兵势。
北人强悍,北周国皇帝世宗柴荣更是雄心大略,扩展疆土,意图统一中国。他登基后先对北汉和辽国联军北伐,大破两国五万联军于高平,北汉王刘崇仅数百骑遁逃,归国后便一病而亡。柴荣此战后威震四方,各邦国皆感北周势大。
“我听闻北周威武兵败后,仍派凤翔节度使王景继续攻蜀,现战事陷入胶着。”对西北战事,唐国也是关心,每十天便有快报上传朝中。
钟允章脸色做愁苦状,叹声道:“唉,燕王有所不知,现西蜀已是大败,唇亡齿寒,西蜀若灭,各邻国势危啊!”
燕王闻之色变道:“何时发生的事?”
“也就是这月初的事,昨日我在路途中得人报知此事。”钟允章巧转众人注意事项,细将战事重述一遍。
蜀国大将王峦在黄花谷中伏,兵败身亡,马岭、白涧两地蜀军闻讯溃跑,雄武、秦、成、阶也落入北周之手,王景大军直逼剑门、凤州,战局已是北周大胜,关中故地尽复。
“哦!不知汉王有何看法?”虽吃了一惊,好在已有对策,燕王强行镇定下来。
“此事刚刚传来,汉王尚未有书信传到,本使乃是奉汉王命令,想与唐国一商国事。”钟允章初到金陵,已探得燕王权势正隆,皇帝李景仍在养病,便亲自前来拜访燕王。
“请讲。”钟充章行事下了正着,燕王近日正为兵事着急,出兵吴越只有几日之期,各方变动皆会影响到全局。
“北周兵势强盛,为各国之首,已有荆南、湘南和吴越臣附之,现中原非北周之臣者,仅余汉与唐二国,若北周攻唐或借道攻汉,皆是两国难敌之势。南汉虽处岭南之地,位安一方,乃有西蜀、荆南、唐为屏障,免于同北周面战之幸事。西蜀大败,顿感唇亡齿寒,形势危急,唯有仿苏秦合纵之策,两国结盟以抗北周,方能长治久安。”
南汉畏惧北周,前来与唐修好,正中南唐心意,只是不知南汉有多少筹码,燕王计算之余,脸上依旧冷冷地道:“我大唐与南汉自楚断交后,久未通邦,此次汉王遣特使前来结盟,我又怎知汉王诚意?”
“呵,燕王无须多虑,本使此次前来,带有国书一封,如两国结盟,我国将昭、水二州十一县奉还唐国,以表诚意。”昭、水二州原属楚地,唐攻楚之际,南汉也发兵夺取二州以南楚界,两国由此而恶。
燕王心中一动,南汉能还二州之地,果然是有心而来,脸上却神色未变:“哼,如非汉王趁战恶夺,二州本是我国之物,哪能谈上奉还二字。”
“我南汉诚心而还,是愿为二国交好,何必争是属之分。天下战乱本是群雄争胜,我虽身为汉臣,也闻燕王雄心大略,志在中原,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二州之地。”钟允章巧嘴如簧,捡些软言好语说来,燕王听了脸色渐缓。
“唐汉结盟,共抗北周。好!汉王此时提议,倒也是合时。明日一早,我便与你一同入宫面见父皇,共述结盟之事,以促两国交好。”南汉虽和唐有隙,但北周强敌在前,燕王自是点头应允结盟。“两国为盟,利在千秋,我愿与燕王共举此盛事。”钟允章又对燕王行下了正式的官礼。
湖面上传来弦乐,花赛已经开始,燕王哈哈长笑,继而摆手道:“特使远来,正巧今日是秦淮盛事,且先不谈国事,来看看花魁大赛,一饱眼福。”
“呵,十里秦淮十里胭脂,歌舞艳绝名传天下,我早有闻之,不想是和燕王同赏绝艺的福气,今日我甚感荣幸哩。”钟允章连声谢过。
秦淮歌舞天下绝,一朝花落一朝红。
花赛水楼旁的登楼停舫处,各楼各院的花秀莺莺燕燕地聚在一起,人儿都是俏娇娘,披金挂玉精心打扮后,只见一片粉光脂艳,花香丽色,耀得旁观者眼花缭乱,时有少年郎嘬起了响亮的口哨。寻常百姓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一睹金陵名花丽容,楼上伶人献舞,只要看得好段子,均是拿足了嗓声,吆喝着助彩,激起了一阵阵掌声。
上楼的花秀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举手投足,招舞摇姿,尽力在一方舞台上现出自己独特的风采,花楼前花香灯影,众后生人头攒动,挤到近前一欲畅饱芳容。花楼北边有一条石道,可由岸边停舫处直上花楼,是伴乐之人的专用行道,由栅栏同堤上众人分开。
花楼分两层,二楼是乐师所坐,较为低矮,只有半台实木架,空下半台隔丈余悬挂一彩灯。再有一曲过后即是今晚最后的表演,花魁楚小小压轴献艺。每一曲表演后约有半炷香的时间,以供负责评测的文儒才子评论。倚凤楼中人抓紧时间在花楼二层最后测试赛用工具,宁采臣一边随时监测着,只有十来天的时间预习,倚凤楼的众人也是加倍用功,按宁采臣的吩咐把各项工具和步骤熟练掌握。试好正中挂勾,宁采臣一抹额上汗珠,走到楼边吹风纳凉。
“呀,吴王也来了。”
宁采臣不经意间的扫视,竟瞧见了倚风楼花舫旁不远处的另一花舫,吴王和右相坐在前厅笑谈歌舞,忙对倚凤楼花舫上乔装的金乔觉打出了危险手势。金乔觉顺他手指望去,也看见一旁的吴王,赶紧低下头,退入舫中。“好险!”宁采臣匆匆登上花舫,倚凤舫与燕王座舫相隔有十余丈,本以为安全性较高,不想却在近处碰上了吴王的座舫。“五王兄六王兄都在此处,我还是快些走了吧。”听宁采臣鼓动,金乔觉又一次乔装出门,与随身侍卫一同伪称是宁采臣好友,躲在倚凤舫上观赛。“没什么,只要灭去舫前挂灯,我们在暗,他们在明,祢又乔装男子,不是那么容易看出。”宁采臣宽言劝道,又让二侍卫挡到一边,再回到前舫坐下。
吴王的画舫离倚凤舫只有一船之距,舫中人语声隐隐可闻。吴王朗朗笑语传来:“下一曲是莲花楼的娘,擅长的腰舞颇有灵韵,韩大官人可要好好看看呀。”一般新倌人只有在挂牌后才有艺名,娘这个艺名是吴王当日所赐,是谓她双目幽深,一眼难以看穿之意。
“王爷的眼光我是不疑的,这新倌人我也压了五百两哩。”韩相也呵呵应道。花赛的文比已于日间揭晓,娘的题诗与楚小小的墨画并肩伯仲,晚间赛事应是新人夺筹。“呵呵,她来了,快看。”花楼上应声走来一绿衣女子,面目清秀美丽,小裙窄袖,更衬得纤腰袅袅。
宁采臣依吴王所言,运足目力向她双眼望去,果见她眼瞳漆黑深邃,又像一波深潭,泛着奇异的波澜。娘所献的是一曲《绿腰》,一首有难度的调子,**是一段由缓而急的连续转圈,要腰肢灵活和脚下功夫到位才能舞得好看,她又不着彩鞋,以罗绫裹脚,腰束彩带,旋舞起来如扭似折,裾似飞燕,折似风中摆柳,极为好看。
“那女子的腰竟然如此地灵活,实为叹服。”金乔觉见了娘的舞技,惊讶之色尽现于脸。“呵呵,台上一分功,台下十年功,吴王能有上好评语,岂是虚名之辈。”娘之舞的确不凡,宁采臣看了也暗暗心惊,如无自己的准备,楚小小的花魁之位恐难保全。“听说你为楚美人出谋划策,要夺花赛魁位,见了此女,你还有几分信心?”金乔觉侧过脸来,不无关切地道。
宁采臣抬头挺胸做豪情状:“本来是一分信心也无,不过有新月公主助阵,采臣便有了十分信心。”金乔觉微微一笑,抬手弹指道:“你又在大话,待会看了楚小小的舞,我便知结果。”娘最后造型是以一个大难度的向后摆折结束了舞姿。
“好啊!细腰堪折,素足凌月,美人飞环,真是一曲绝妙的好舞。”韩相拍手赞道。“袖轻云风开,飞燕穿林来。”吴王兴声吟出,两人相视大笑,有慧眼识伯乐之感。花楼上的新倌人谢过满场掌声,退下楼去。
“六王说得好,一语正中此舞妙处,呵呵。”韩相点头附合。却听得旁边有一人嗤声在舫侧评道:“舞虽好舞,只是风月雅事,却无甚大用处,可惜啊可惜。”吴王和韩相均是双眉一蹙道:“哪来不识风趣的人!”扭过头去看旁边舫中评论之人。那人双眼有神,面相瘦削,两鬓光滑,一身行头看是青年富商模样。
“你这蛮人,好生无趣,这风月雅事你又懂得什么?”多半是土里土气的暴发富户,韩相瞧了一眼,冷言奉还。
“雅事?久闻唐朝好文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唐国气数难长矣!”吴王和韩相均是学士扮装,私服赏舞,那富商双眼一翻,仍是冷冷地讥道。
富商话语尖刻,右相韩熙载腾地起身喝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游人崔翼!”富商傲言回道。
“好你牙尖嘴利的刁民,羞辱我大唐之风,看我不拿下了你。”韩相一时火起,拿起官腔,正欲派人拿下。吴王一旁扯住衣袖:“韩大官人息怒,待我去盘问一番。”
吴王走到舫边,彬彬有礼地道:“崔先生言词过激,不知是何道理?还请说来。”
花楼只有十丈宽,面对的湖面空位也有限,虽有管理人依船楼高低尽量多挤些泊位,也只有二十余只船位,除了官家定去一部份船位,余者也是非富即贵。韩相一番作势,富商也看出了二人官家身份,脸上傲色收敛了不少:“我虽游人,但观金陵文风太盛,如梗在喉,不吐不快矣。”
吴王仍是微笑道:“愿闻高见。”
“时势群乱,一国之言应就天下势而为之。我观城中众人,皆是言虽多不在其中,文虽奇不济于用,行虽修不显于众。如大臣则月费俸钱,如学子则空荒学业,如市人则无心于国,国之危矣。”富商拿捏着分寸,言论虽缓和了不少,但话意正对唐国不良现状。宁采臣一旁听了,心里也是暗暗喝采。
韩相满脸不悦,吴王也是脸容僵硬:“此语可有凭据?”二人皆是重文之人,这富商抨击文道,听了自是不爽。
崔翼洒然笑道:“仅一人之言,二位官人无须多虑。”
韩相脸色转怒,上前沉声喝道:“既是一人之语,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快退了下去。”崔翼又是一笑,不再多说,转退后几步,落到舫厅座墩上。
那富商言行虽有些过激,但眼光颇为独到,合了宁采臣的口味,欲想上前寻机攀谈一二。“宁公子,小小去了。”楚小小扮装完毕前来辞行,花赛的压轴主角即将上台。
宁采臣转过身来,再看楚小小白衣束腰,素颜玄发,云髻峨峨,秀眉联娟,一张玉脸俏丽无比,她这身衣着应合了舞曲的意境。“用以心,动以情,舞道在心,有心即能尽美。”赛事即将上演,宁采臣语调仍是平静得不带一丝波纹,神情镇静自若,话音有一种安稳人心的魔力,楚小小紧绷的心弦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小小苦思多日,仍是有些不明白,要以怎样的心,怎样的情才能融入舞道?”几天演练新舞,自觉精进良多,可到了最后关头,楚小小又生了些胆怯,来向宁采臣请教。
新排的舞蹈以表现爱情为主题思想,千百年来史上歌颂爱情的诗句繁多,宁采臣脱口言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好一个直教人生死相许!”那话里的字字句句仿似化成了一柄柄大锤,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重,楚小小反覆掂量着这句话里的重量,爱,可以直到生死相许之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爱?什么样的心?
楚小小若有所思,宁采臣又是口不择语,借了后人的绝妙好诗来应阵。
“谢先生金言,舞在我心,情许生死,小小记住了。”楚小小佛悟般地禅然一笑,转身婀娜而去,二名丫环托着长袖跟上。
“那楚美人好像很喜欢你哩!”金乔觉侧在宁采臣耳边,悄然语道。
“不会吧,祢从哪一点看出来她喜欢我?”宁采臣讶然应道,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苦,自己无意中显示了太多的奇特。
“她看你的眼光和看别人的不一样。”从女儿家的心态出发,金乔觉敏感地觉察到楚美人的眼神多了些温柔,话里也不觉有了几分醋意。
这几天与楚小小排练新舞,言传身授,耳语丝磨间,两人更加熟络,楚小小言行妩媚丛生,宁采臣只认是风月本能,不觉有它。“人家是秦淮花魁,身边王孙公子亲近如流,我是什么?一个穷学士罢了,无权无势,她又怎么会看上我呢?”宁采臣出言辩解,正说话间,突瞧见了金乔觉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顽皮之心顿起,话锋不由一转:“不过,像我这样古往今来、世上仅存、举世无双的旷世奇才,有人看上我也不为奇怪吧?”
“哼!”金乔觉气得轻哼了一声,知他是自吹自擂,不再理他。
宁采臣呵呵一笑坐了下来,才觉身侧有人注视自己。金乔觉为避吴王,坐在身后右侧,而扫来的目光是在左侧,宁采臣侧眼看去,那自称富商的崔翼正侧看过来,脸上露着一副好奇神色。
花赛开始,宁采臣也无心多话,只是对崔翼点了点头,还之一笑,算是行了见面礼,便向花楼上看去。
楚小小压轴袖舞《奔月》,取材于后羿与嫦娥的故事。
开场的一段悦耳筝声如雨渐起,似在催促嫦娥飞天,楚小小在台中腰柳折弯,欲与天争,铮地一声激响,素白的纱袖飕然甩出,如天边急卷而来的阵云,长长的袖带随风而荡,整个花楼上豁然翻开了云雾。
那一层层、一道道的纱袖在艺人手中宛如一只神奇的画笔,忽而是一卷卷的重云翔天,翻霞吐日,忽而又是一圈圈的涟漪渡水,波纹幻化,忽而是千山飘雪,万物银装,忽而是迅风拍浪,直击长天。
漫空飞舞的云带似有鬼斧神工般的魅力,直似飞瀑流泉,点似朝珠梦露,转似鹰飞云涌,幻出了天地间种种难以言述的奇景,不断带给观者震撼般的感触,令人萦思遐远,不知不觉迷醉到这从未见过的新创舞艺中。
吴王乃此中高手,只看得两眼,便品味出新袖舞的神韵,惊叹之下仍大呼不已:“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袖舞,妙哉!怪哉?”寻常伶人作舞不过是三四尺许的舞袖,长一尺则多十分力,而有长达一丈的舞袖,那简直是无法想像的难度。
韩相使劲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神,道:“是啊,哪能有长过一丈的外袖?”
楚小小的袖舞本是一绝,经宁采臣提示后,楚小小更是将袖舞的神韵发掘到了极处,由外袖变起,取单面长纱为袖,又在袖边里接上一尺长的小棍,如手长了一尺,舞起长袖来得心应手,且把袖舞的灵韵尽力展现出来。
舞到急处,花楼上全是袖带穿空,只见一片雪白的天地里,楚小小白衣素裙,神情怨慕,身形就在一片虚无中冉冉飞升,皓腕轻挥如雪,玉足凌空,花姿仙逸地踏雾踩风而去,刹那间的神韵极似奔月中的仙子。
“仙女!是仙女!”台下众人哗然,有人惊呼失声,更有人身颤如糠,激动得不能自己。
花楼前的花灯陡地同时熄灭,光线骤变之下,花楼上一片漆黑,静了一会,只听得一声凄凉的胡琴声幽细地传来,伶人未现,似泣似诉的音乐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楼前寂静无声。
倏地,一束圆形光柱投照在花楼正中,白色的光环里,楚小小一身素衣静伏在地,宛如置身明月寒玉宫中。
过了一会,双肩慢慢晃动,楚小小随着音乐节奏缓缓立起,玉容凄婉,低语悲吟,间以声声怨唱,清袖挥如回雪,渐渐化没了人影。
楚小小越舞越是心伤,嫦娥是失了那份真爱,而自己的真爱也是无处寻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似幻、似真,二者的心境在舞中融入到了一处,每一次舞动,楚小小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还是那嫦娥在起舞,只觉得天地间一片凄然,让人愁肠寸断。
抬见明月之遐思,耳听胡笳声声幽咽,观者均感到内心涌出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凄苦,恍似身临高山大壑之处,感上天之无情,又似仰观塞边孤月,叹人生之苦短,不觉泫泣涕下。
笳音几起几伏,挣扎欲散,袖浪遂纤弱无力,缓缓收去,身形突地一立,楚小小脸沾泪痕,摇然倒下,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神情像箭一样地刺到每一个观者的心里,是无助、孤独、绝望。
湖面的凉风拂过大堤,乐已停,舞已收,偌大的湖畔一片沉寂,只听闻秋虫草中低鸣,明月静挂在天。
宁采臣脸上有些湿,虽然已经看过楚小小的彩排,但仍是深深地感动。楚小小此舞必成绝响!他心中突闪过这个评语,那一刻,楚小小已经明白舞道的真谛,彻底地融入了舞道。
身边传来低泣声,金乔觉触景生情,倍觉身世飘零,已哭成了泪人。
“好舞!”宁采臣情不自禁地高喊一声,第一个鼓起了掌。这声喊远远地传到堤上,众人都惊醒了过来,顿时,掌声激起掀天的潮浪,一浪高过一浪,全力为楚小小绝妙之舞高声喝彩!
燕王座舫正对花楼,感触也最为深刻。“简直就是嫦娥在世,仙舞再现人间,下官输得不冤!不冤啊!”见楚小小新舞,大司空孙晟衷心称赞,叹服不已。
“好!好一个楚小小!好一个宁采臣!”燕王击掌称赞,欣赏之余转过头来,林仁肇也正侧过脸来,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奇与欣慰之色。那宁采臣是什么样的才子?竟然一次又一次让人重新认识他的才华,两人心里同时升起大海一样深的感触,真是宁采臣吗?
众人欢呼不断,楚小小谢了三次仍是掌声不绝,一曲终而人不散。
习舞六载,只为这一刻,楚小小感触万千,心如潮水,被纷纷涌来的思绪冲打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突地,她一转身,也不等花舫靠上花楼,从湖边石路径直跑上了花舫。楚小小脸上泪痕犹沾,颤音说着那一瞬间的感受,春棠带雨泪红颜。
宁采臣微笑着,拍着手欢迎她的到来:“那是祢的心在哭,因为祢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心舞,舞道无憾事矣。”一位舞者能站到舞道至高处,那种激动心情确实难以言述。
“小小要再谢过先生!”楚小小满怀感激,就在舫前大礼屈拜了下去。
堤上堤下,舫前船后,众人目光皆集中到这艘倚凤舫上,宁采臣顿成了浪尖人物!
新舞夺魁看似简单,其实融合了后世的灯光效果、艺术体操、特技指导三种特长于一体,再加上楚小小的出色发挥,才会让众人有了惊艳之感。
“那男子是谁?为什么楚美人要去拜他?”众人心里均是充满了疑问,交头接耳地打听着。
“祢快起来。”宁采臣不敢自得全功,忙扶起了楚小小,道:“这是祢有此天份,快别哭了,现在我们应该大笑才对。”
金乔觉也走上前来,拉着楚小小的衣袖:“楚姐姐的舞真是好看,我看着也哭了哩。”她感伤之下,浑然忘了自己是男装打扮,只想与楚小小一诉此种心情。
楚小小疑眼望去,新月公主泪沾长睫,一张俊脸楚楚诱人,如同女儿家的娇怯神情,心头不由一动,悄悄地打量起来。
舫上二位美人均是泪眼相对,宁采臣也甚是尴尬,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过于劝止。正在此时,有人高声放歌:“云为乘兮风为缕,天挂月兮人挂牵,云无归兮风无期,思我怜兮谁人知。”歌意甚为明了。众人转头瞧去,却是那旁舫上的富商崔翼高声吟唱,一边用力拍打着节拍,眉目间充满了对楚小小的嘉许之意。
楚小小收了泪,盈盈地还了一礼道:“谢先生一曲。”
“我也谢姑娘的好舞!改日我自当前去拜会。”崔翼抱手还礼,虽不喜南唐文风,但对歌舞仍有欣赏之道,楚小小的新舞令崔翼大开眼界,敬佩之心油然而发,他又是洒脱之人,就在此时对楚小小公然献上一曲,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之心。
湖畔传来嘈杂之声,花楼上走出今晚的颁奖中年文者。他先伸手示意楼前众人安静下来,清了清嗓音道:“现由我公布结果,今年的花魁是——”
舫上众人不由停声,均竖起了双耳,那文者见楼前众人凝神注目,又拿足了姿势才高声宣道:“倚凤楼——楚小小姑娘!”
“喔!”这个结果又引起了一阵欢呼,虽在意料之中但也值得庆贺。
众人潮声中,倚凤楼的花舫缓缓前行,由北向南,楚小小立在舫前向四周致谢。宁采臣立在楚小小身后二步处,也感受这成功的喜悦。
路过同行舫前,各家楼院纷纷抛洒出鲜艳的花瓣,漫天花雨迎风飘散,以祝花魁游湖。吴王和燕王座上也均有鲜花备洒,待画舫接近,二位皇子均是大把将花迎头洒下。吴王对宁采臣含蓄地送来微笑,更多的是对楚小小的赞誉。燕王喜形于色,哈哈大笑地抛过大捧大捧的花瓣,武威将军林仁肇则对着花舫上的两人竖了大拇指,身后众大臣也是高声庆贺。宁采臣脸带微笑一揖而过,楚小小含笑缓缓挥手,一片醉雨花香里,人面如花,分外艳丽。
湖边也有众人准备好了鲜花,纷纷对着行来的花舫抛出,尖鸣的口哨声不时在夜空响起。古人的游乐场面并不小,这种湖畔万人同庆的盛况与后世选美游街不相上下,宁采臣感慨之时,突觉有道阴冷的目光由花舫前方扫来,而且这道目光极为古怪,并非对着万人争观的楚小小,而是对着自己身后舫中的金乔觉!
倚凤花舫此时成为了众人焦点,金乔觉为了安全所故,已退到舫厅后暗处退避,常人目光根本无法视之,宁采臣警然大惊,也回扫了过去。那艘画舫毫不起眼,前厅中有四人,前排左右坐着的二人甚是眼熟,后间主位上的二位老者,一是脸平颊满,满头白发,神态福闲,另一人瘦骨嶙峋,头发玄白混杂,鼻尖若钩,脸窄无肉,眼部深陷到脸里去一般,半张半阖间才觉他眼帘特别阔长,而那道阴冷的目光则是从他漆黑如渊底的狭眼中射出,虽隔十余丈,宁采臣也顿觉幽寒之意。
金乔觉也似觉察到那道不善的目光,神色间变得焦虑不安。宁采臣凛然侧踏一步,挡在舫前,对着那道目光反视了过去。
那老者眼里精光暴长,与宁采臣目光一接,忽而消散无踪,又转首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便有人放下画舫厅上的布帘,后面的艄家也摇起了桨,不一会,这奇怪的画舫慢慢地隐到了湖边的暗处。
宁采臣望着那画舫消失处,突地忆了起来,那熟悉的二人是枢密使陈觉和副使李征古,这二人在朝政时与宁采臣有一面之相,皆是陈宋一党,莫非,那二老者有一人是当今太傅宋齐邱?另一人又是谁?
花舫由玄武湖畔绕了个圈再转入秦淮河,此时已近子夜,岸边行人渐稀,瞅得前后无多少人,宁采臣和金乔觉一行人悄然下了花舫。
“小小明日来请先生,略备薄酒以敬谢意。”楚小小临别力邀宁采臣一聚,宁采臣脸上犹豫不决,楚小小心明遂又道:“先生好友也一并请来吧。”金乔觉身份可疑,楚小小也欲再摸个究竟。
金乔觉连连摇手道:“谢姑娘美意,小生明日有事在身,不能前来,就请宁兄代劳了吧。”身为公主,岂能入烟花之所,新月婉言拒道。
见宁采臣迟疑不决,金乔觉轻轻一推道:“人家特意谢你,你怎能不去?”嘴上是怂恿之语,眼神却是笑意盈盈:你是师父,还怕见弟子吗?
宁采臣看得分明,嘿嘿一笑,只得应了下来。
随行的侍卫到湖边的停车处去赶车,倚凤楼的花舫也在咕咕的水声中远去了。玉盘皎洁如银,两岸的夜色水一般清亮,远处的房舍笼罩在朦胧如水的夜色里,堤间草丛里响着无名小虫的夜奏,偶有二三个返城的行人急匆匆地走过,留下蹬蹬的脚步声。
两岸杨柳如丝,随风轻扬,风里带来丝丝凉意,金乔觉伸手折过一段杨柳枝,摘一片如眉似的柳叶,拿到嘴边吹了口气,叶儿飘悠悠地荡到河里,随之散开了一**的漪纹,慢慢地载波而去。金乔觉看得出神,过了一会,幽幽地语道:“宁兄,你看,这水里的落叶是不是也像那楚姑娘的袖舞,有几分无奈和伤心哩。”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似镀上了一层银辉,秀丽的眉间透出一缕淡淡的忧伤,格外地凄美。宁采臣吁了一口气,压住了自己怦然乱跳的心声,柔声替她解忧道:“人生就如同这落叶,有些时候,祢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任水飘流。公主此时说出这些话来,是谓故国之忧吧。”
又是一阵顽皮的清风吹来,金乔觉用手按住了额前缭乱的长发,捋到了耳边,抬头望着那轮圆月:“故国?今天,是中土的中秋节吧?我听人说,这是一个家人团圆,对月同欢的日子,应该是一种很幸福的事吧。”她说到这里,突停住了话,两眼痴痴地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采臣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也许是想到一些怀念往事,金乔觉眼里有些湿润,眼睛看起来更是晶莹透明,映着天上的月光微微地闪亮。
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是侍卫赶着马车过来,金乔觉低下了头,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再抬起头来,已是一丝强笑,道:“刚刚想到了些小时候的趣事,却掉了眼泪,宁兄不要笑我。”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与祢一样,在这世上也是孤身一人哩。”宁采臣束手一声长叹,自己何尝不是一人沦落时空逆流,有家回不去。
金乔觉眼圈一红,低声反问道:“你也是孤身一人?”宁采臣神情落寞地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两人同是不语,心境顿感相通。
马车停在堤路旁,金乔觉走了几步,回过身来低语相邀道:“此去城中府第路途颇远,你与我同车吧。”
唐国上下讲究层级分序,出行有规,若非心腹爱将,一般人等不能与皇子王亲同车而坐,新月公主突有此语,宁采臣愣然片刻,继尔大喜道:“谢金兄!”
宁采臣欣然举步上前,正待与公主同行,身后突有一双铁手搭在了他双肩上,随之传来一声沉喝:“哪里走?”
宁采臣急扭过头来,身后站着的男子剑眉如削,星目辉闪,英俊的脸上露着一丝诙谐。“燕大哥!”“宁兄弟!”两人欢声相认,双手握在了一起。
忽见着了神剑山庄的少庄主燕惊虹,宁采臣惊喜之余,连声发问:“你怎么到了金陵?红羽呢?”
“呵,我是来找你的啊,你走了后,我觉得呆在家里没什么劲,红羽便催我前来金陵游玩,寻了几天也没寻着,还好,要不是今晚一时心血来潮,看什么金陵花赛,哪能瞧见花舫上风风光光的你,刚才差一点就认不出你来了呀!”花舫上宁采臣神采飞扬,白衣飘洒,与神剑山庄之时的他又有了许多不同,燕惊虹一见之下,心存犹疑,便一路跟来。
“我一人在金陵,也正觉无趣,燕大哥来得好,可以有伴述话了。”
“呵呵,你变了不少啊,我跟这花舫一路行来,暗认了半天,才确定了是你。”燕惊虹行事较为稳重,沿岸观察,确认无误了才上前相认。
宁采臣左右而顾道:“怎么不见红羽?”燕大小姐性情顽皮,外出游玩多半少不了她。
少庄主嘻笑道:“她啊,第一眼看见你的就是她,挤到岸边叫了你几声,你也不应,她被留在湖边的人群里了,过一会就能赶过来吧。”
“唉呀,湖畔万人嘈杂,我哪里能一一听清,这下糟了,大小姐可要怨死我啦!”燕红羽大小姐的脾气宁采臣可是清楚得很,当众之下,没有理睬她,事后少不得要吃一顿苦头。
“你放心,一月未见,你又如此威风,她替你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埋怨你。”宁采臣神色不对,燕惊虹心中一笑,宽言相劝。
“宁兄,你有贵客相逢,我就不打扰了,就此别过。”突听得身后金乔觉一声冷语传来,神情淡然地作别。“驾!”也不等他回话,侍卫同时甩出了响鞭。
宁采臣这才记起冷落了佳人,急忙转身再叫留步,却哪里还来得及,马车已远去了。
“你这新兄弟好奇怪哦。”燕惊虹望着远去的车影,若有所思地道。
“她个性是有点内向,不愿多见外人。”刚才心情激动,言行间也不避讳,一些话被公主听了去,恼了自己,宁采臣心中猜想着,嘴里藉口敷衍过去。
“宁大哥!”正胡思乱想时,随着一声娇喊,远处缓来的马车上跳下一个人影,疾若飞雀地跑了过来。
眨眼间,燕红羽便到了近前,连蹦带跳地叫道:“真的是你啊,宁大哥,你在舫上的样子好威风,好好看,我看了都有点不敢相信。”
宁采臣陪着笑脸道:“是吗?我怎的不知道?”燕红羽既不追究,宁采臣打个哈哈混过。
燕红羽瞪眼道:“哼哼!你看你,赞你二句便给我装糊涂。”一月未见,燕大小姐仍是山庄里恶霸霸的样子,宁采臣只得苦笑。
“夜已深,有什么话,先上车再说。”燕惊虹呵呵一笑,过来解围道。
三人上了马车。“不如先去了客栈,将行李一同取来,到我的新家休憩。”听闻燕氏兄妹借宿客栈,宁采臣双手拉着二人去自己新入的学士府。
燕王赠送的白井巷房屋是西大集后第二条石街,四通八达,极为方便,昨日刚刚整理完,除了粉刷房舍,还需重置家俱,宁无双为新家大小事务忙个不停,连晚间的花赛都没有时间去。
“哈,你的新家不知什么模样,就怕没地方给我练功习武。”燕红羽猜测着寒舍定是简陋之至。
“不大不小,住十几个人还是应付得下,大小姐尽管放心。”宁采臣哈哈一笑,不可置否地应道。
从客栈取回行李,已是子时末,宁采臣敲开房门,引燕氏兄妹进了院内大前场院,走了四十步外才到厅楼结构的正堂,左右各是一处厢房,后是一跨院式的花园,各通两套独立的花间小楼。
房舍四处皆有花草栽种,屋窗雕镂,不似一般百姓住户,燕红羽扫眼一看,便叫了起来:“这宅子好大哦,虽然比我们山庄小了点,不过,还算过得去。”
燕惊虹微一皱眉道:“妹妹又在乱说,祢看这房屋布局,一看就知是非富即贵,京都之地能有这样的房宅,已是不易。采臣,这房价不低吧。”
“这宅子原是城中一富商所住,因回乡落土,便低价将宅子让了。”房屋本是燕王赠送,不便直说,宁采臣顺口一语带过。
几人喧声吵闹,后院小楼亮起了灯,有丫环过来探个究竟。宁采臣吩咐丫环去喊无双出来。
“无双妹妹。”过了片刻,只听得后院脚步声响,还未看得人影,燕红羽便甜声叫起,从堂中跑了出去。
不一会,她亲热地拉着无双走进客厅道:“今晚我要同无双妹妹一起睡哩,分开了这些日子,正好聊个痛快。”
燕惊虹眉头一皱,训斥道:“祢这丫头,不能这样,误人清静,行事不妥。”
“我和无双妹妹睡在一起,有何不妥?又不是和你们这些大男人睡,你不同意什么?”燕红羽肆无忌惮,胡言乱语。燕惊虹为之气结,只得道:“又不是自己家中,胡闹什么,要听主人安排才行。”
“哼,我就是要和无双妹子一起睡。”燕红羽翘起嘴来不依,又拉过无双的手傍在身上。
燕红羽娇态可掬,宁无双微微一笑,对燕惊虹道:“燕大哥,我和小姐一起住惯了,来到我家也是一样,,也没什么不方便,就让她和我一起睡吧。”
宁采臣也道:“女儿家的事,我们就别管了吧,让她们自行乐去。”对于大小姐的脾气,宁采臣已是退让不及,赶紧顺水而推。
主人兄妹二人皆是帮着外人,燕惊虹无可奈何地道:“那就依了你们吧。红羽,不要闹得太晚,误了无双休息。”
燕红羽嘻嘻一笑,又道:“我知道,你心痛无双妹妹。无双,我好想看祢的新房哦!”不待大哥发怒,燕红羽先跳了出来,牵着无双到后园的小楼去了。
燕惊虹将一腔话从口头硬硬压下,长长吁出气来,摇摇头道:“宁兄,我这妹子,说不得也!”
看来并不是自己一人在这大小姐面前吃了憋,宁采臣深有同感道:“呵呵,不能说就别说啦。来,到你的卧室看看,有何短缺,我去叫人办来。”
安排燕氏兄妹住下,三更将过,宁采臣做起每日必修课,刚将能量散出,一种未名的警觉突然生出:院外有人!
能量层的反应极为灵敏,来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能量,与自己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也许就是武林中人所谓的内力,以能量的角度来看,内力在身体内游走是一团团的热能,有人粗若蛋卵,有人细若黄豆,像这种纯以能量感应人的内力修为,也只能在能量神游之际查看,收回了体内就与凡人无异。
来者共有五人,其中二人脚尖一点,便窜了进来,另二人分别守在前后门处,是一伙有计划的歹人!
右侧厢房有了动静,燕惊虹也发觉了院内的闯入者,身为神剑山庄少庄主,果然是高手之列。
那二人猫行鼠步,观望好地形,便向正院摸来。“呀!”右厢房门一开,燕惊虹取剑走出,二条人影顿时窜进院内各处阴影里藏匿。燕惊虹径直走到院中平场处,嗤地一声冷笑:“何方鼠辈,都给我出来吧。”
“原来有高人在此,你们不必躲藏了。”藏匿者没有出声,反而门外最后留守之人接上了少庄主的话,这人体内能量如鹅蛋大小,应是今晚主事之人。
一阵风响,那人大鸟般从院外直飞进来,空中连连错脚,又凌空行了数十步,方落到燕惊虹面前,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未曾见面,此人先露了一手绝顶的轻功,宁采臣暗吃一惊。
好大的口气,私入他人宅院反倒似主人一般,燕惊虹冷哼一声,道:“半夜三更潜入私居,非奸即盗,看你身法也是个高人,却做这种不入流的狗盗之事。”
此人约在二十余岁,面目阴冷,额黄青腮,闻言阴阴一笑道:“知道就好,今晚的事你不要插手,大爷一高兴,兴许就饶了你一命。”
燕惊虹剑眉上掀,一拍剑鞘,利剑弹出半尺,冷喝道:“大胆贼子,天子脚下,也敢乱言杀人,敢问我手中三尺青锋利否。”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那人不动声色,轻哼了一声,二名蒙面人拔出剑来,也不说话,一左一右向燕惊虹攻去。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院内闪起了一片星星点点的青光,燕惊虹鸟翔鱼落,剑法严密,全身似裹了一道剑墙,二名进攻者虽是剑出如风,也尽数刺在如山般的剑墙外,不得进入半分。
宁采臣看得连呼过瘾,这是他首次以神游方式观看高手应战,场内一举一动莫不明显,常人难以觉察到的细微变动他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手法的奇特变化,恰到好处劲道拆卸,令他感受到一个新奇的境界。燕惊虹家传剑法是玄妙见长,不同于林仁肇的流云斩,一个是武学世家,一个是兵场大将,两者的剑法也各有特色。燕惊虹的招式奇巧,变化莫测,常有妙手攻敌所救,反击时快若闪电直取要害,面对二者仍是游刃有余。流云斩的招式较为简单,讲究气势的配合和劲道的使用,学时简单些,入高手之道则最难。
那为首之人连连皱眉,燕惊虹的身手出乎意料的强悍,自己却又顾身份不愿下场围攻,场内斗得越发激烈,燕惊虹手中突地爆出一个光球,那人大惊失色,陡然出声道:“你们退下!”
为时已晚,二声闷响,战圈内洒出几道血迹,二名蒙面人跳出场外,摇晃一阵才站稳身形,身上血如泉涌,嗒嗒地滴在地上,虽身受重伤,二人仍是吭也不吭。
“啪啪啪!”为首者连击三次掌,守住前后门的二人闻声赶来。“把他们带走。”为首者说道。
二人带着伤者遁去,那为首者目露凶光,沉声道:“现在诸多不便,你可敢与我城外一斗吗?”夜深之际,兵器交击声传出巷外,后院的小楼重又亮起灯光,燕红羽着衣正欲下楼,巡夜的兵丁也闻声而来。
燕惊虹一剑伤二人,傲兴大发道:“区区鼠辈,我万剑山庄又怕过谁!”
那为首者连声道:“好,我在城南五里槐树林等候。”说罢双脚连错,夜枭一般飞了出去。
“哥哥,是来了贼子吗?”燕红羽手持长剑,一身劲装赶来。
“不错,我现在去追拿贼子,你守在此处,护住宅院。”燕惊虹嘱咐一声,纵身而去。
“哥哥小心。”燕红羽对着背影叫道。
宁采臣收回能量,推门走出,故意问道:“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能睡,连贼子摸上门了都不知道。”燕红羽不屑的撇了一句,便转身走回小楼。
下人听得响动,也来到院内,在宁采臣的吩咐下,以有贼来犯回了巡夜兵的问话。
“既然贼子已被赶走,你们就早些睡了,有事尽管呼来。”巡夜兵对宁采臣等人说道,随即在院子里晃了一圈,便出门而去。
夜深城门已关,自己又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对那七八丈的高墙只能空叹奈何,宁采臣回到床上想着:“燕大哥一人追贼,还是想办法去看一看的好。”集中能量,重又幻出了精神能光球,飞出宅院,向城南外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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