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地狱之黄粱一梦
一道红色的闪电击中了火凤凰。
火凤凰引颈长鸣：“即即——”，声音悲壮凄凉。一瞬间，它周身燃起大火。凤凰在烈火中挣扎、悲鸣。它振翅飞翔，直冲那黑压压不见天日的黑暗之空，一道美丽的焰火在黑暗中划过。火凤凰终于在烈火中焚烧殆尽。那团美丽的焰火最终化为一个亮丽的火球，这火球迅速膨胀，五彩之光耀眼夺目。最后，火球变成一只五彩之凤，身上罩着美丽的光环。它鸣叫了一声，展翅飞向闪着蓝色闪电的天尽头。
江南某地的一个水城。
这天中午从东南方的天空飘来一朵火红的云彩。
就这么一朵火烧云飘到城市上空时，刹那间，城市上空电闪雷鸣，火云翻腾。整个天空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城里人都吃惊地看着天空发呆，有的大叫，以为是世界末日到了；有的钻进地下室，说是某国把原子弹空投到这里引爆了……
以讹传讹，错误的信息被人为地恶化并像滚雪球那样迅速地膨胀，由此引发的恐惧感倒真的像原子弹爆炸所释放的能量波那样迅速向四下里以闪电般的速度扩散，击毁了每个人的理智和镇定。整个城市乱套了，人撞人，车撞车，有的跳楼，有的自杀，有的疯狂，有的晕倒，有的男人趁机强奸心仪已久的邻家少妇，有的女人干脆任男人强暴。最失去理智的要算冲进银行抢劫的暴徒了。如果真正的世界末日到了，金钱还有什么用呢？一句话，整个城市里的人因为极度地恐惧而导致情绪失控而失去理智，为所欲为。真正的灾难还没来到，人类自己却已经荒唐地制造了灾难。
就在城里乱得警长找不到警察，市长找不到司机，儿子找不到老爸，母亲找不到女儿的时候，一个平常之家的孕妇却静静地躺在床上静养。
这个孕妇长得眉清目秀，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美人。她在一家医院做护士，被人尊称为“白衣天使”，她的老公是一位小学教师，被尊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无论是“白衣天使”，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尽管他们两个人拼命地工作了好多年，生活水平还仅仅停留在温饱上。当全中国工薪阶层们争做房奴、车奴，争得车贷、房贷狂风乱刮，股票飙升的时候，他们仍然骑着电动车上班，住在租来的民房里，默默无闻地工作着、生活着。这真是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之家了。对他们来说，这一生他们都不敢想去坐什么轿车，住什么楼房。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肚里还没有出生的宝宝。他们买来胎教磁带，坚持每天让女人的肚子对着录音机对宝宝进行半个小时的胎教，不为别的，只盼望宝宝出生后是神童，长大后是人才，为老爸老妈争口气。老公也不止一次地看着私家车和别墅在心里暗暗地“仇富”，恶狠狠地想：“你现在能，让你的富二代富三代都成败家仔，我这辈子比不过你，咱拼儿子辈！”
正当整个城市乱得像着火的蚁穴时，这位教师望着满天的火烧云淡定得就像望着锅灶里的柴火一样，心想，不就是红红的云彩嘛。有钱人就是怕死。如果是天火，倒也不错，把有钱人的楼房车子都烧个干干净净，都一样了。
让少数人富起来！少数人是富起来了，可是大多数富人的同情心却让社会失望。他们的财富积累了，思想内容却贫乏了，对我们没有富起来的大众缺少一种使命和责任。
天上的红云彩真的有点不妙，确实像一团团火苗，并且离大地越来越近，大地显得烤人了。
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嚎叫了一声，疯狂地狂奔起来，加入了疯狂的人流。
当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家门口时，只见天上的火烧云渐渐收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天空中旋转，突然，那火球一声爆响，裂变成一只火鸟朝他家箭一般俯冲下来。他家顿时红光四射。他一下子晕倒在大门外边。
当他醒来时，天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蓝天白云，城市也正在恢复秩序，警车刺耳的警笛声布满整个城市的上空。
他失魂落魄地来到屋里，屋里的情景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妻子依然躺在床上恬静地睡着，赤身**，臃肿的孕妇肚不见了。妻子又恢复了往日那苗条的身材。在妻子的身边，一个可爱的男婴正在四肢乱舞，眨着清澈的眼睛咧着鲜红的小嘴格格地笑着。
他把妻子摇醒，妻子也呆了，天那，自己竟然在睡眠中分娩，真是天下奇闻。她摸摸凹下去的肚子又看看宝宝，惊喜交集，急忙给孩子喂奶。
老公更是惊喜万分，他说：“人家的孩子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咱的孩子一降生就带着微笑，开心呀！刚才一只火鸟把咱的院子照得红光四射，咱儿可是贵子呀！”
妻子嗔怪地说：“迷信！这都是胎教的结果。”
老公点头点得像鸡啄米：“对，对，对，胎教万岁！”
两人给孩子起名叫梦生。
这梦生聪颖可爱，思维敏捷，从小学一直到大学毕业可谓是遥遥领先，一帆风顺。
梦生大学毕业后也像其他大学生一样四处奔波找工作。
这些刚从大学校门走出的莘莘学子们都怀着一颗高傲的心去人才市场求职，他们以为本科生、研究生找工作就好像中世纪的骑士去猎获一个美貌的贵妇人的芳心一样轻而易举。可是他们大多数成了求职场上的“堂吉诃德”，高兴而去，扫兴而归，每次都不可心意。不是工资低就是干的活又脏又累又危险。他心灰意冷了，觉得在偌大个中国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几次碰壁后，梦生终于清醒，原来在中国，人才济济，本科生、研究生早已人满为患。在目前的中国，岗位与人才的关系就是僧多粥少。自己的爹妈虽然是什么天使呀、灵魂的工程师呀，全是社会给的空头支票，在社会角逐大战中没什么实力，更没什么影响力，凭关系找个人模人样的工作比登天还难。既然如此，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先从苦行僧做起吧。于是，梦生拉过砖，焊过管道，当过泥水匠……凡是力气活他几乎全部拿来当做人生必修课来认真体验。沉重的体力劳动把他身上的书生气冲洗得荡然无存，身上那一块块闪着油光的结实的腱子肉反而是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悄悄地说明他经历了多少次艰苦的磨砺。
在别人的影响下，在新闻媒体的渲染下，梦生看中了福利彩票。他想，两元钱和七个阿拉伯数字兴许可以改变他人生的轨迹，使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力挽狂澜，改写自己的历史和家史。
如果靠拼体力，在现实生活中按正常的规则出牌，他注定是最后的输家。既然这样倒不如去股票和彩票那儿碰碰运气。股票需要大量的资金，操作起来也非常麻烦，而彩票就是花两元钱写几个数字而已……
去买福利彩票吧，即使中不了奖也算给社会献一份爱心。社会不在乎我，我还要关心这个社会。梦生暗暗下了决心。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梦生无数次与大奖无缘。
这一天，他拿着从包工头那儿领来的血汗钱来到了投注站。他这次决定来个“彩票大决战”，他要把这一个月的工钱全部用来买彩票。如果赢了，没说的；如果输了，他从此再不买彩票。
不再挖空心思算计数字，机选，一切由天意来决定。
不再买单式，买复式。
不再买单倍，买十倍。
既然是“彩票大决战”，就要有气魄。
幸运之神降临了梦生的门槛。
一个人时来运转时，根本不费劲，就像做了一个好梦，第二天醒来一看，美梦成真，就这么简单。
当天晚上，在梦生策划的“彩票大决战”的战场上爆炸了一颗原子弹。巨大的能量冲击波把梦生的旧世界在一瞬间夷为平地。梦生的灵魂，就像那朵腾空绽放的蘑菇云，在翻滚，在膨胀，在升腾……
今晚，充满苍桑的人生啊，彻底进行了一次核裂变。激动的高温让梦生窒息；福利彩票最后那个蓝色的“经典”号码就像爆裂的原子弹在一瞬间所释放的蓝色光芒一样让他眩晕；兴奋的冲击波把他抛向了万丈云端。而蓝号后面的那个小小的括号里的十，又把这种威力扩大了十倍。
他，梦生，一个默默无闻的穷小子，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在今夜，终于向贫穷告别，与财富握手！从此，他将踏上金桥富路，一路辉煌。
天哪！真的吗？真的！梦生抱住头，蹲下身去“嘿嘿”地哭了起来。
这次偶然中了“天奖”（他私下里称一等奖是天奖，认为那是上天的恩赐）纯属偶然中的偶然。
原来，一个人穷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幸运之神也于心不忍，不忍心看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在人间受尽折磨露尽洋相。
财富！财富！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男人有钱就变坏。在中国，特别是在轻易暴富的富人圈中，这似乎是一个打不破的魔咒。梦生，这个一夜暴富的爆发户，是否禁得起财富的考验呢？
幸运之神仍然站在梦生的这一边。
梦生用彩票挣来的第一桶金在城里买了两套高档住房，一套给了父母；一套留给自己。
在一次同学会上，一位房地产老总的女儿看中了梦生，梦生成了她父亲的乘龙快婿。
有泰山罩着，梦生在房地产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出三年，他已经能独当一面。到而立之年时，梦生已腰缠万贯，呼风唤雨，成了江南一个人物。
英俊潇洒的年青富翁成为女人锁定的焦点。与漂亮的女人**对梦生来说就好像每天的小解一样不可缺少却又那么简单。
是谁敲响了我的门，给我送来了金银财富和美人？
又是谁敲响了丧钟，悄悄地为我送行？
幸运之神打了个盹，死神悄然而至。
梦生患了艾滋病。
由于他讳疾忌医，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当他在家人的催促下正式去治疗时，已病入膏肓，离死神只差一步之遥了。
临死前的一周，他的体温再次出现高烧，烧得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红的，像火、像血。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躺在一个大坑里，许多人用铁锨往自己身上扔土。他感到窒息，他感到无尽的黑暗慢慢地向他压了过来。他又觉得自己坠入无底的黑暗之渊，正在下沉下沉。他感觉他要死了。渐渐地，他失去了知觉。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神来牵他的手。
他的**在僵硬，血液在减速，可是思维仍然很清晰，他在努力地回味自己的人生，最后他的思维集中在生命的终点上——
自己会死亡？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见过许多人死过，病死、自杀、车祸、他杀……很多。他也认为很平常，生与死，是一种自然规律嘛。可是他从来没认真地想过自己的死。甚至，他从来就没想到自己会死。他从懂事起就认为这个世界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幸福是他的。后来他发达了，就认为美女是他的，别墅是他的，车子是他的，权力是他的，老总办公室是他的……只有死不是他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这件事。
可是，死神已经向他走来。
这次，是自己死亡，而不是他人。天啊！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吗？要知道，这一别，就再也回不来了。难道他曾经拥有的不再让他拥有了吗？还能再去拉砖、焊管道，当泥水匠吗？还能再去买彩票吗？还能再去与漂亮的情人约会吗？她们现在在哪里呢？还能再在江南呼风唤雨吗？还能再坐在老板椅上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手下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吗？
其实，能作为一个人与动植物区分开来，哪怕是一个流浪者就已经够幸运的了。退一步来说，哪怕能成为一只苍蝇或一根小草来世间一遭体验一下生命的滋味就已经是万幸了。作为一个星球的地球，能有水、有光、有空气，以至到有生命实属不易，而在这个星球上以生命体的形式诞生一次更不容易。哪怕苦难也是一种生命的滋味，也是生命中的一笔财富。如果不让他死，他情愿去做一个乞丐，死神同意吗？
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蓦然回首，酸甜苦辣，正义邪恶，高尚卑鄙………这些五颜六色的元素组成了他整个人生。向尽头的那一边看去，什么也看不到，白茫茫一片，而那里却是自己最后的归宿，自己将在那里永远永远地呆下去了。
自己的人生大限也许就在今天。大门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他今天就要悄悄地走了，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给他痛苦又给他快乐、给他灾难又给他幸福的世界，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去的另一个世界还是这样子吗？有亲人吗？
就要走了，谁留也留不住。历史上的那些伟人不都走了吗？一定有很多人留他们，可是没有留住。
外面真热闹。他真想看最后一眼，看一眼那熟悉的风景，可是连这最简单的要求也不可能如愿了。他想呐喊：我的，我的权力，我的车，我的楼房，我的股票，我的存款，我的情人，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我的一切，天哪，这全部的一切还是我的吗？
他想告诉亲人一些最善、最真的忠告，可是他看到的是一张一张痛苦却又迷惑的脸。他心里一次次地想对他们说：你们懂什么，懂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只有在死亡时才大彻大悟。他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说的每个字、每个词全都化成冰冷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他知道，这个宇宙里从此再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永远永远。他也再没什么可感知的了。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黑暗、黑暗、无知、无知。他将化灰、化土、化尘，随水而流，随风而起，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永远永远。
他抬头看看窗外的夜空，有几颗星星忽明忽暗。哪颗星星是自己的家呀？哪颗都不是。自己的老家可能在很远很远的宇宙深处，在银河系的外面，在宇宙深处的某个宇宙岛上。那里飘的是红色的彩云，那里的天空是橘红色的，那里只有美丽的鲜花和绿叶，清澈的溪流和秀气的小山。生活在那里的人只要呼吸一口空气，吮吸一口露水，品一颗水果都能生存一万年。那里的一天相当于一万个地球日吧。自己死去的亲人一定也在那里。
他承认，自己必有一死。可是他永远不希望这一天降临。如果生命能打欠条的话，他一定给死神打欠条，并摁上手印；如果生命能耍赖的话，他也会毫不含糊地给死神耍赖。正如他小时候欠老狗的钱一样，每次老狗向他要钱时，他总说一定还，不还他是狗仔。老狗总算每次都放他一马。直到现在他也没还呀。他学会了赖帐，每次都赖帐成功。他现在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是死神，想赖死神的帐，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死神不是老狗。他承认他会死，可是他却不想死神来到。要来，就去别人那里吧！去比他更有钱的人那里，比如老狗谁的。自己承认该死，可是，再宽限两年不行吗？为什么苦苦相逼呀。
“我悄悄地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自己只是人世间一个匆匆的过客，一个生命的流浪儿。回家，是迟早迟晚的事。
忽然，梦生觉得太阳没了，月亮没了，地球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旋转的黑洞里。他在极速地旋转、旋转，他以为自己从万丈高崖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他大叫，可是他的亲人什么也没听到，只看见他恐怖地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似的。
恐怖中梦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天籁之音：“火凤凰，醒来吧！”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对于梦生来说，太阳爆炸了，地球粉碎了，人类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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