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蒙蒙亮的时候，世界在一片寂静中。江芷馨侧着娇躯恬然睡着，她睡着的时候柔美而安静，就如现在这个清晨下的湖泊一样清新。慕羽坐在书桌前，手里翻动着苏离的日记。
天光蒙蒙，透过窗笼罩下来的光线刚刚好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189年4月5日，初识一人，像极了潇潇。
10月9日，李烁牺牲，那个人像个孩子。10月12日，开枪准备射击，他出来了。10月15日，他很有天赋。10月28日，他的炒菜很不错，第一次被人关怀感冒了。11月9日，与他在夜灯下，情愫已生……191年9月6日，西京反击战结束，我和他都活着。10月2日，他杀死汉特，我听见他在哭泣。他……不再哭了。194年4月，回国。
苏离每一天的日记都很简短，但是从某一天开始，那个关于“他”的字眼几乎占据了所有。慕羽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仿佛在虚空某处有一把巨大的锤子，一下一下地重击着脑海，让他的记忆塌陷，让他的现在与过去相连。
他竟然没有勇气再去细看，匆匆翻动书页，却在倒数第三页上停留，脸色惨白。
9月9日，已托许亮提交退役申请，从此天华无苏家。
原来……你都已经想好了……
慕羽怔然望着窗外寂静的世界，他凝望了许久，那些微弱的光将他的坐姿拉得老长，蔓延到了在床上熟睡的江芷馨身上，孤寂萧瑟。
人间有抉择，是以有对错。
人间总有抉择，总需抉择。
他凝望着这个安详的清晨最后一眼，低叹一声，悄然起身。拉开门把走出的时候，慕羽甚至不敢再留恋江芷馨一眼，生怕这一眼，怕是注定悔恨一生。
他走下楼梯，却骤然停住。
楼下大厅坐着一个人，强打着精神看了一夜的电视。
慕晓婷听见脚步声响，心中咯噔一下，霍然回头。(全文字小说更新最快)慕羽望见她原本清澈而分明的眼中布满红丝，写尽了疲惫。他与慕晓婷对视片刻，温和笑了笑，坦然走了下来。
慕晓婷苍白着脸，望着他穿着一身笔挺红色制服缓缓走来，心中恐慌渐渐侵蚀而来。
从她昨天下午知道许亮送来苏离的日记后，这种恐惧就一直被压抑在最深处，隐隐约约。
“婷婷……”慕羽微笑着，看不出一丝异样：“去睡吧。”
慕晓婷站起身，一开口便知声音无法克制地颤抖：“你要走了？”
慕羽眼中划过不忍，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忍心欺骗慕晓婷，只好无言点头。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再也不离开我们的！！”慕晓婷眼眶一下红了，泣声喊道：“骗子！骗子！！大骗子！！”
但她的喊叫只维持了不过几秒，便转为低低的哭泣。在昨夜里，她反复想过如果出现这样的画面应该如何做，也坚定过决心，一定要大声呼喊，将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吵醒，让大家无论如何都要将慕羽留下。
可是在那双手温柔轻抚她头发的时候，她竟然再无法坚定地呼喊，只有将脑袋伏在慕羽宽阔的胸膛里低泣。
“我找不到逃避与观望的理由。”她听见哥哥轻柔的声音，但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我会很快回来的。爸妈那……辛苦你了。”
慕晓婷在他怀中捂着耳朵拼命晃着脑袋：“我不听，我不要听！”
她才刚刚享受到这样宽厚的胸怀不过一年多，怎能在还没回过神来时骤然面临消失？
慕羽心生难过，却不得不坚强面对，认真地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慕晓婷抬起头，泪眼盈盈望着慕羽。见慕羽点头，她却又摇头，喊道：“我才不要信，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
“对不起……但是，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慕羽怜爱地看着慕晓婷，在这样的目光下，慕晓婷的意志再一次动摇了，她伸出小拇指，抹着眼泪道：“你不能再骗我了！”
“好。”慕羽伸出手，用力地勾住慕晓婷的拇指，才发现兄妹两人都钩得那么认真用力。
慕晓婷眼睁睁望着慕羽走出玄关，拉开门，在门合上的瞬间将他的背影斩断。慕晓婷甚至不敢放声痛哭，怕引起家人惊醒，再起波澜。慕羽的目光平静得像是水，钢铁可以在狂风暴雨中被击穿，但水却不能。
他的意志如水，看似温柔却无坚可摧。
慕晓婷抽了抽哭红了鼻子，慕羽已经走了，她也没必要再守着电视了，但在她转身的那一霎，却看见了身穿睡衣的江芷馨不知何时站在房间门口，俯撑着栏杆。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下唇紧咬渗出了血，紧握栏杆的双手用力地发白，却始终不发一言。
她只是默默凝望着那道背影被斩断。
慕羽沿着街道匆匆地走，穿梭过沉寂的清晨，钥匙插进孔中，并没有久未用的枯涩生锈，轻易别转动开。
他开了门，房内一切如新，只是旧物未变。
这里是他和李若倩曾一起同居过的房子，慕羽依旧记得李若倩最爱在哪个窗台安静看书，在什么时候会准时开始做饭。整间屋子，都重叠着她的身影来来去去。
只是人却不在。
慕羽听说，李若倩因为在中苏守卫战中的出色表现，被电台台长给予厚望，在这次的战争爆发后，立刻被派往了战争前线。但仅仅不到一个月，李若倩便申请回国，据说患上了战争恐惧症。
李若倩每每看着一架架机体腾飞，看着它们在战场之上绽放枯萎，便总会想起一个人，想起他的机体在最盛放的时候凋落。
每每想起，便心如刀割。
慕羽四处走动着，每一个角落都能勾起他的回忆。李若倩房间的床是凉，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显然已经很久没住过人了。
李若倩将车停在楼下，仰头望着这栋楼层，长长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楼中。
慕羽失忆后，她勉强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半个月，最后还是选择搬离。那间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在不经意勾起她失落的回忆，她的思念在这间屋子里宛如海浪，波涛汹涌永不停止，一遍遍洗刷着她的美好与惆怅。
但偏偏，她思念的人，再如何思念，都无济于事。
所以就如她放手了那个人一般，她对这间房子里猛烈的攻势说了撤退，再这样呆下去，再这样沉湎于破灭的回忆中，她恐怕自己会被逼疯。
但她终究无法完全放手。
搬离的新房子，每一件用品都是新的。那些旧的、带着回忆的，都让李若倩留在了老屋子里。她不忍搬离，也没有决绝到能遗忘过去一切，老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要完整地保留，不容许任何破坏。
这是她唯一能守护的东西了。
所以这间房子的房租她照样支付，大约两三天便过来打扫一次。虽然每次打扫，都让回忆卷起波澜，但她想，这样总好过遗忘。
她搬出，是为了让回忆平静。她守着，是为了不遗忘回忆。
她常常想，她真是个矛盾的笨蛋。
李若倩如往常一般开了门。
门对面的窗，洒透渐渐温和柔软的光，一个人低头坐着沙发上，阳光将他黑色的头发染得橙黄，又有几缕艳红。
他抬起头，光照下，只能看见半边侧脸，但这一半的眉目却让李若倩双手失去力气，砰然一声，手中包重重落地。
但他还是像过去那样温和地笑，笑得仿佛没心没肺。
他说，“我回来了。”
他没有说谎，可李若倩却知道他是来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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