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耶律田横不解的问道:“却是为何?”
倪亢伸出右臂,挽起袖口,只见小臂上刺有四字“西京匠作”。
田横与众人皆不再言语,低头喝起闷酒。
田横苦思许久,望着众人问:“若有事出城,却该当如何?”
“要告假于监造,有保人居中,质家小,换取令牌示与城门守兵,方可出城。”倪亢苦笑着答道。
“哦,原来如此!”田横又问:“那令牌是何模样?”
“便如这般大小,上有孔眼,穿绳锁钩,平rì里挂在监造腰间。”说话的人是查哥,契丹人,用双手比划着。
“各监造皆有此物?”田横有些醒悟,想耶律齐亦管匠人,亦应有此物。
“皆有,一样大小,生铁铸的。”查哥曾告假葬母,摸过此物。
倪亢猜出田横的心思,便说:“便是拿得令牌,众人却如何齐奔出城?”监造不能同时将令牌交与两人,何况这五六个同监的匠人。
“若能夜间出城,便无忧矣!”阿孛合叹道。
“夜间?难哪!除非死人。”查哥记起母丧时,为防疫病,金兵催促让尽快拉出城外的事。这坊间亦有城门白rì走活人,夜间走死人的习俗。
“死人?”田横想,这倒是个不错的计策。可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谁也不愿触这霉头,做晦气的事体。
众人皆郁郁寡欢,不再言语。
翌rì,田横寻到耶律齐的处所,便进了炮手军,顶替一个被砲石砸死之人,跟随耶律齐督造火药、砲石。
一rì里,田横便将这炮手军的营寨,作坊,转个遍。炮手军的营寨,原本是城西南一个府衙的库仓,为保城守,存放了许多砲石,泥圆,装火药的小口瓦罐,空心砲石,抛石机,打造砲石的石匠器具,建造抛石机的巨大木料。拽拉抛石机的骡马驮队,便驻在库仓一个跨院里,有骡马六七百匹。几队炮手军各有三五百人,皆在此宿营。工匠百十来人,一如其他工匠,早来晚走。
耶律齐给田横安置了铺位,与了军服,便要告辞离去。田横起身相送,到得院子里,抬头见营寨外耶律鲁挥手招呼,便告假出了营寨。
“何事惊慌?”耶律田横知若无事,耶律鲁不会急着来寻。
“倪亢被金人打了,伤的不轻。着人寻到客栈,急着与哨校说话。”耶律鲁急急的说。
田横大吃一惊,却不知缘由。便和耶律鲁急匆匆的赶往倪亢的住处。
“倪兄,伤着何处?打不打紧?”一进门,见倪亢头上裹着布,田横便问伤势。
“没大事,劳烦诸位去外间稍坐,在下有事与田横兄相商。”倪亢让浑家将众人请到外间坐定,便拽住田横的手,说:“田横兄弟,与为兄说实话,你可是虎威军的人?可是来此勾我等去投虎威军?”
田横见倪亢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颤抖着,眼神里透出盼切的光亮,自是明白倪亢的心思。便点头算是承认。
“兄弟所言虎威军之事可有诳语?”倪亢不放心的追问。
“倪兄几时见田横打诳语?”耶律田横反问道。
“我等到得山里,能否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能够!”
“山里属实需我等手艺?”
“属实!”
“亦无偦吏、监造欺辱?”
“倪兄但请放心,到了山里,凭本事吃饭,靠手艺挣钱,一切有虎威军做主,绝无偦吏欺辱盘剥。”
“那便好!众人怨恨金人rì久,皆有投奔之心,怎奈无法脱身。昨rì查哥所言极是,便只有死人方可夜间出城。”倪亢说的很急,有些喘不过来气,便顿住,喘息着。
田横忙说:“此事不急,倪兄将养好身子要紧。”
倪亢待气息稍匀便接着说“不碍事!今rì里,为兄做活时分神,失手跌落马鞍。这金人监造怒骂不止,将那木料击打为兄。为兄气不过,将木料抢下,掷了过去,险些砸中金狗脑壳。金狗恼怒之极,将刀鞘猛砸为兄,便伤成如此模样。若不是众人拦住,为兄的xìng命不保矣。”
“贼金狗,待在下去宰了那厮!”田横气往上涌,有些按捺不住。
“兄弟休要逞强,这便是极好的脱身时机。”当下倪亢便将脱身之计说与田横。田横不住地点头,连连叫好,二人计议良久,定下众人出城之计。
第二天一早,匠人们便到匠作坊报与监造官呵不哈,说倪亢已殁,劳烦监造官前去查验。这监造官一听便有些心虚,极不情愿的跟着去了。边走边暗衬着如何说项。虽说死个把辽人没人在意,便是亲手杀死,亦无人过问,只是莫要留下把柄,当心这匠人们告状。金国对匠人十分珍惜,无辜的死了一个,兵器监那里不好辩解。
正思虑着,便来到倪亢的住所。见倪氏哭天抢地的伏在死尸上大哭,一仵作站在一旁等待承牒检喝。
这西京原属辽国,凡事皆照宋例。这死人检验,便应由衙门派验官前往,监仵作、行人检喝,出具验状。金人治后,官吏不整,便由留守司掌管巡城之事的兵士权知,这匠人便由匠作坊监造官掌管。承牒之事便当场指定,一应事务皆着仵作、行人cāo办,金兵不识汉字者众,验状俱是仵作代劳。
呵不哈指认仵作行这检喝之事,仵作照例便前去yù揭死尸头上的裹布。倪氏便抱住尸身哭得更加凶惨。呵不哈心里烦乱,抬起脚来便yù踹那仵作,大叫:“人便死了,还做那琐事,添人烦乱。快把那验状画了,了人心痛。”这呵不哈yù尽早离开,便不许仵作检喝。
汉人对死是有特殊禁忌的,故而仵作大多子承父业,外人不屑吃这碗饭。便是在衙门,仵作亦是贱役,地位卑微。仵作之手验男尸女尸,摸朽骨烂肠,缝伤拾骨,不避臭恶,官吏僚属、市井百姓亦对其是明敬暗鄙。便是狗亦因闻到其手上的异味而犬吠不止。
田横早使了钱与仵作,叫其含糊检喝,只是仵作惧怕金人,不得不做个样子。见金人亦是不愿检喝,便做个顺水人情,胡乱签押了验状,呈与呵不哈。
呵不哈看也不看,从腰间解下令牌,叫查哥收好,扔下一句,“夜里便抬出城去,免得染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头饷,耶律田横到营寨点过卯,便告假离去,耶律齐也不多问,只道了一声“凡事小心!”便自顾自的忙去了。
田横来到倪亢家里,使人将棺木卸下大车,抬入院内,合着众人将尸首成殓入棺,便揖手对倪氏道:“便请嫂夫人去择了yīn宅,唤人挖井,夜间便让哥哥入土为安。”
倪氏道:“便听叔叔遣使。”起身与几个匠人的家小出城去了。定下要投虎威军的匠人有六人,几人的家眷出了城,耶律鲁伴着寻到城南四十外的客栈暂歇下来。
四更天时,一架马车拉着棺木来到西门。一车把式驾驭着马车,四个中年汉子跟在后面,一个头戴孝帽,身披麻衣的后生,满脸泪痕,低声抽泣着,手扶灵柩走在近侧。
守城门的兵士被叫醒,见是拉运尸体,啐了一口“晦气”,问道:“可有仵作的验状?”“有,劳烦军爷查验。”一中年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札,递给这兵士,顺手塞了一吊铁钱,道:“拿去打些酒,冲冲晦气。”这兵士拿了钱,便不再盘问,也未看这仵作的验状,招呼几个中年汉子帮着将门杠抬下,打开城门,放马车出城。“天亮前,莫要进城。”兵士在后面扔下话,便费力的将城门关上。
几人跟着马车后面,径直往坟茔地方向而去。待城门楼隐进夜sè,再也望不见了,几人便手忙脚乱的掀开棺木,拽起倪亢。
“倪兄在里可好?”耶律田横笑道:“冻坏了吧?”
“没事,不曾冻着,这棺木厚实呢,只是气闷些。”倪亢深深的吸着气,亦是心境豁亮。
“这便前往客栈,与家小会齐。倪兄还是权且躺在这里,待到了客栈再换乘太平车去往山里。”田横半是戏谑的说。
“着!就依田横兄弟。”倪亢此时也不觉浑身疼痛,但也无法走路,又不能弃了棺木,躺在平板车上。只好躺回去,将棺木敞着,观望夜空。
来到客栈,天已大亮。众人见过家小,着店家下了热汤面,趁热吃下肚,便起身告辞,别了田横,上了雇好的太平车,由耶律鲁引着,望南而行。
耶律田横自是回到西京,去做那炮手军的勾当。分手前,田横叮嘱耶律鲁,到了军寨,报与小将军知晓,说yù得炮手军之事,劳小将军着人来接应。
返回西京,耶律田横便极尽拉拢之能事,白rì里与匠人家长里短的攀谈着,晚间便脚店里聚宴,与炮手军士卒、大小砲长、队正、把酒言欢。便是那金人队帅,时不时地吃喝田横奉上的好酒好肉,也不再如往rì里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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