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莫钟书找到苏直住的地方。
严格说来,这其实并不是学子宿舍,而是建在书院后面的两排土坯房,本是给杂役们住的,有几间房空着没人住。有几个家境不好的学子,为了节约几个食宿费用,就搬到了这儿,他们在门前简单地用砖块堆了个露天的灶头,自己随便煮点稀粥就能对付早晚两顿。
苏直平时不吭不响,莫钟书没想到他的消息会这么灵通,竟然刚进书院就能找着这种地方。
其实莫钟书交给苏直的银子不少,交上一年的学费和食宿费用还绰绰有余。但他说自己就是一个穷小子,能来书院读书就已是幸运之极,死活不肯再住到宽敞明亮的学子宿舍去。
莫钟书找到的时候,苏直正和谢一鸣在房前的露天灶上煮粥。难怪苏直今天会在那种情况下跑过去帮谢一鸣,原来两人是同吃同住的难兄难弟。
苏直在灶下烧火,跳跃着的火光映在他黑而瘦的小脸上,显得他的神情有几分坚毅。看到莫钟书,他站起来招呼一声,又弯下腰去往灶洞里添柴。
谢一鸣在切一根腌黄瓜当菜,切好之后装进一个缺了一个角的小瓷碟,端进屋里放在一张有些摇晃不稳的桌上。莫钟书看着这小小的一碟咸菜,这就是他们的晚饭?
莫钟书上辈子的最后十年孤家寡人一般,不想下馆子又懒得动手的时候,也会吃上一顿两顿清淡简单的。
这时候,周奎端着两个粗瓷大碗进来,他边把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边道:“今天厨房里做的菜多,剩下来不少,我娘让我给你们送两碗过来。”一个碗里装着满满的韭菜炒鸡蛋,另一个碗里是两条小鱼,还有几块泛着油光的红烧肉。
莫钟书见状,倒也放心下来,他原来还担心会饿着苏直或者让他营养不良,无法向苏大山交代,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周奎一家就住在隔壁,他爹周明是书院里的杂役,他娘在书院的大厨房里帮厨洗碗,每回厨房里有什么剩下来的好菜,总能带回家一些,还能分润一点给相邻的几个学子。
周奎小名“狗娃”,几年前就跟随父母来到观澜书院,每天父母上工去后,他自己闲着没事,就经常趴在教室外的门缝窗逢处偷看里面的夫子给学子们上课,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不少。(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有一天,这个旁听生正躲在窗外跟着里面的学子们朗诵“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的时候,齐山长从对面走了过来。齐山长惊奇地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孩子,进里面去,我让夫子教你!”可狗娃一下子红了脸,象只受惊了的小兔子般飞快地跑开,从此再也不敢去旁听了。齐山长打听到他就是杂役周明的儿子后,便把周明找来,让他把狗娃送进书院正经读书,知道他们钱财上困难,特地免了他的学费,就连“周奎”这个名字,都是齐山长给他取的。
周奎为人热心,也很讲义气,昨日在礼圣殿前遇到苏直,便把他带回后面的杂役房,让他与谢一鸣做了室友。
而谢一鸣,本也生在澄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家道没落,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谢母平日间替人做些针线绣花的活儿换几个钱买米度日。虽然日子艰难,但谢母还是典当了仅剩的几件珠环首饰,把儿子送进观澜书院求学。谢一鸣书念得好,书院的夫子们很是看中他,但也因此遭了别的学生的嫉妒,尤其是那个方睿,平日里没少难为他,好在周奎一直在旁边护着,倒也没真正吃过什么亏。
苏直与这两人一见如故,虽是初识,倒有几分桃园结义的意味。
走出那间土坯房的时候,莫钟书远望着天边璀璨闪耀的群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苏直也应该走他自己的路,莫钟书无意给表哥当奶爸,不愿多管也不该多管他的事情,如今已经给他提供了必须的物质条件,接下来就靠他自己努力了。
第二天下午安排的是自修课,夫子只交代一声,就离开了教室。夫子一走,同窗们就热闹起来,有人聚拢到一块说话吵架,也有人埋头自己画画或看话本小说,更有人干脆走到外面去了,真正埋头看书的却是极少。莫钟书把当天的课业重温一遍,看看窗外,天气炎热,阳光正好,这种天气,正适宜到谷底的澜河去游泳,看看周围玩得热火朝天的同窗们,他决定把昨天才刚立下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决心收回。
莫钟书才刚走出教室,又看见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正迎面走来。这时候再退回去已然不及,莫钟书只得迎上去行了个礼。
齐成章一脸微笑看着他,缓缓道:“外头风光正好,看书累了到山中去走走再好不过了。”莫钟书头皮发麻,第一次作案就被人逮个正着,正待低头认错,突然想起自己手上并无赃物,忙摇头否认:“不,不,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呢,夫子给我们布置了功课的。”心中暗叹倒霉,遇上一个修炼过读心术的山长真乃学子的最大不幸。
齐成章见他这般,只笑着点点头,又向前走。莫钟书也几步就走回到教室去。
齐成章忽然又回头喊住他道:“你可会下棋,是否有工夫过来陪老夫手谈两局?”
莫钟书前世不会下围棋,这辈子跟着老太太学过几天,也曾读过两本棋谱。不过围棋是易学难精之物,下法规矩,一点就会,但要精通却是靠各人悟性。只因他在认字读书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超乎常人,老太太便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无所不通的天才,不想莫钟书棋艺极其稀松平常,不论她怎么点拨,也难见多少进步。此时听得齐成章这般问,莫钟书拱手道:“学生于棋之一道只是略知一二,实非山长对手。”
齐成章却把这当成了莫钟书的自谦之语,当下就挥挥手:“你随我来!”莫钟书只得举步跟上。
齐成章还招来另外两个学子,让莫钟书先与他们对弈。这二人的棋比莫钟书的还臭,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赢了几局。眼见莫钟书面露欣喜之色,齐成章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莫钟书棋力远远不如齐成章,虽然齐成章让他执黑先行,又让了他十子,仍然逼得他顾此失彼,每下一步都要冥思苦想,不到中局,已是处处受制,眼见形势危急,即使勉强做眼求活,四隅要点都将被对方占尽。他拈了一粒棋子,盯着棋盘,思量半晌,手中的棋子始终放不下去,索性认输。
齐成章只是微笑,闲闲地品着清茗,等莫钟书站起来认输了,他才指着棋盘道:“你若一子下在这里,我定要去救。你再下这着,就可冲出去了。”莫钟书依他指点,一大片黑棋果然真冲了出来,反而把白子困死了一小块。两人接着再下,没过多久莫钟书又显败象,齐成章再度支招。到最后结束时,莫钟书只输了五子。
莫钟书将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一粒拾起来,放回到两个竹制棋篓里,望着上面刻着的梅花花纹,等着齐成章开口。他早就知道,所谓下棋,不过是个过场,真正等着他的,是齐成章的训话。
果然,齐成章拈着胡子问道:“几局下来有何感受?”
莫钟书摸摸鼻子,想着他开始特意安排来哄自己的两个臭棋篓子,怎么还猜不着他的用意,便顺着他的意思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
齐成章道:“你自幼就被人当成天才神童一般吹捧夸赞,只因你从未遇到过比你更优秀的。如今你在书院里,也许仍然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但你要知道,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个观澜书院,将来乡试会试时更不知道会遇到多少才俊博学之士,届时你可有能耐赢得了他们?”
莫钟书不敢作声,心中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参加乡试会试了?考个院试拿个秀才的名号哄哄莫荣添就罢了。”到那时他已经长大,羽翼渐丰,该考虑自闯天地去了,外面的天地很宽广,何必把目光盯死在那条独木桥上?就算真挤了过去,对岸繁花似锦的背后也和这边一样藏着毒虫猛兽。
齐成章听不到莫钟书心里的话,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啊,要知道学海无涯,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底子又比别人好些,就不肯用功苦学。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长此以往,你会被别人甩到后面的。”齐成章皱起了眉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天纵奇才啊,他一定要把这棵好苗子培养成参天大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把精力放在学问上。
莫钟书躬身道:“山长教诲,学生记住了。”记是记住了,可是却压根不打算照着做。齐成章是个好老师,但他不明白莫钟书心中所求的是什么,只依照普通学子的心理来勉励莫钟书,这就无异于对牛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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