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雾气渐复,外峰之上。云海刚刚裂开的伤口一点点在复原。
又欲淹没这无助孤独的小岛。
禅院门口,弥漫着一股尴尬冷寂的气氛。
风度身后的七公子众人,面色踧踖地注视着老禅师清瘦的面庞——因为风度大人一直只抛给自己一个坚定的背影,所以想象不出此刻
他脸上的表情会是如何——也不敢想像。
这个男人是以怎样的手段成就在情人里地位是不必打听的——也是不能打听的——‘圣手’之名,情人之中,再无他人可受。
影忆禅师身后的众多弟子起初原是惊讶于师父的态度,这时听得师父的话锋突兀地一转,脸色也是纷纷不由得一怔,脚步停滞在原地
,动弹不得。
此刻天地的气息似乎只在对峙中的二人才能感受得到。
风度望入面前普通老者的眼睛,目光突然从慵懒随意中转换成了锐利深刻,只是对视得愈久,心惊的程度也越是加深——眼前的这个
老和尚,目光湿润不带一丝锐气,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深邃澄澈,自己企图通过以眼神强加给他的压迫一进入这双眼睛里似乎是跌入了
无底的深渊——虽然完全没有阴冷的感觉,而目光落入其中反馈给自身的渺小与孤寂感却如重锤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心口。
身体里,似乎正有什么充满冰冷的东西在裂开。
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深度潜意识世界里。
风度移不开目光,他刚才试了试,却是惊骇地发现这个事实。
这个老头是不是想让我把他这副尊容看得够啊?糟糕!下巴的汗水要滴下去了,有损风度啊!
风度尝试着伸出手,身体却依旧不听意识的指挥。右脸颊上一路爬向下巴的汗滴留下移动着的难耐骚痒感,却不能将之拂去——这种
无力感是最令风度厌恶得——不论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在行动中还是闲适时,他都想自己控制自己在意的东西,这自然包括身体——他
人的与自己的。
都想牢牢控制。
他艰难地想要抬起手,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在颤栗,右手掌颤抖着如同疯狂的筛子一般。风度盯着影忆禅师的眼睛,却依旧找不到任何
可供目光落脚的地方。
忽地,禅师眼里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加诸风度身上的千斤重量顿时烟消云消。满头大汗的年轻人一时止不住手臂上挥的势头,狼狈
地退了一步,左手才抓住汔几要抽到自己耳光的右手掌。
风度“哼”了一声,呼出一口气,右手借势拂了下还有些胡渣未刮干净的下巴,抚下已经兵合一处的几滴冷汗。
“我倒是很愿意得到大师的教诲,但愿真如禅师所言,由无边圆满之佛光可洗我的业罪。”儇佻的年轻人抿嘴而笑,随意地道,刚才
对峙中的紧张气氛因为他这番话顿时放松下来。此刻风度的脸色倒也渐渐从适才的潮红色褪成了平常温润和气的状态,再不见一丝凶戾之
色。
影忆禅师微一颔首,转过身,弟子们给老师让开一条路,影忆走过人林道,身影片刻间就是消失在禅院的曲折处。
风度凝视着和尚远去的背影,回过神正要踏入院门,胸前却是再度拦出一只手——是定。
风度顿下脚步,偏头看向出手的和尚,笑着说道:“这位师——”风度一怔,但却见他的目光未看着自己,只是盯着自己的身后。风
度心下了然,对着定恭敬有加地说:“请师傅稍等,待会还要劳烦您。”
他转身对着身后七公子说道:“小七,你们不必跟来了。”说罢挥挥手,脸上带着微笑。七公子一行人登时全身绷紧,向着业已转过
身去的风度一低头,齐声道:“是!”
一行人转身,脚尖轻踏布满碎雪的地面,驾着云雾而去,身子立即隐入了缥缈无期的云海之中。
风度也不看他们的反应,转过身对着定又是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不变,语气也很和气:“大师能否权且带个路?”
定瞥了一眼那些隐入云海之中身影,身子一拧让开脚步,向着里面伸出手作“请”状,嘴角多少算是结束了些戒备的意思。风度优雅
地点点头,随着定踏入禅院。
脚尖甫一触到内院的地面,心头却是倏然一颤,风度下意识地望入禅院深处,目光凛冽,正入目处,只有古朴至极的木质禅舍。他心
里苦笑,假想里的自己摇了摇头,在前头领路的定已经停下脚步快要转过头时跟了上去。
充满笑意的眼神回应定的确认。
风度跟随定一路沿着曲折的回廊闲庭信步般地走向客舍。
“施主,您且在此舍休憩片刻,师父整个上午都要冥禅,待日中将至时,自会再来领施主前去一谈佛理。”言罢,定行了一礼,正欲
转身时,风度却急忙叫住了他。
“这半个白天的功夫里影忆禅师都要冥禅是么?”
“正是。”
“任何人都不见?”
“正是。”
“在我之前就差一步时间所至的那位客人也不会接见么?”
“尘客无分别,唯尘心有分别。”定颔首笑了笑,退了出去。风度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他关上门并且从门缝里消失,却是说不出话
他忽地无奈一笑,转身环视起房间。
能住。
而且的确是给人住的。
风度没看几眼,忽地感到精神异样地疲惫。走到床边瘫倒了下来,仰面平躺在硬实的木板床上,眼睛微眯着,能看到木质结构的房梁
:整齐排布的椽子和与之垂直的坚挺脊檩。
整个客舍都笼罩在一股清朴淡雅的木头味之中。
还有不可触摸的雪的气息。
风度眯着眼睛,不知不觉中竟是睡了过去。窗外,是静好的晨起阳光,云海恬适人意,波澜不惊。
隔壁房间。
陈菲听不见外界还有什么异动后,继续在桌边安坐着,支颐着看手头的经书。因为昨夜一宿没休息,睡意袭来地悄无声息,似乎没有
力气爬到床上了,就着桌面枕臂而眠。
大概是落雪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人。
风度干脆利落地睁开眼,目光丝毫没有初醒之人的惺忪之态,眼神澄澈,盯了会屋顶檩椽结构后,坐起身休。他闭了会眼睛,似乎是
在冥想什么,片刻后睁开望向左手边的窗户,关着。
但我的确听到了,纷纷扬扬不息的落雪声。
风度站起身,走近木质的窗户,取下闩条,将两页窗户向外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于瞬间挤入室内的冷气顿时令他打了个激灵,
风度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向外看去,满目是纯白的飞雪,与缥缈不清的茫茫云海交融在了一起。
“吱呀”,又是一声开窗的声音。剑状的眉毛一挑,嘴角照例的弧度轻扬出现,挂在嘴唇一旁,风度心道:“隔壁还有人?”他望着
窗外天地的一隅之景——应该是禅院的背面了吧。云海遮蔽处,可以看到地面的消失边缘——应该是个绝壁了,可惜看不清对面峭壁上的
景色。
风度瞥了眼天色——看样子太阳正旺着,似乎肚子也饿了,不管有没有开斋,先出去转转也好。他转身走向门口,找开房门的时候又
是一声厚重的“吱呀”声起。风度走出房间转身正要合上房门的时候,隔壁那个疑似有人的房间木门正好打开一条缝——有些犹豫的感觉
风度瞥了一眼,只看见一袭白色的衣衫。
他阖上门。“吱呀”,隔壁的人终于完全打开了木门,刚才的犹疑似乎是释然了。
是因为多出个陌生人么?
风度向那边看去,对方的白色身影渐渐出现。当看到那人仅露出一半的侧脸时——还挂着沉思的表情——风度不禁屏住了呼吸,任由
心脏在胸腔里兀自剧烈地狂跳起来,生生不息。
陈菲走出房间,转身关上门,低着头,眉头不禁不可见得一皱——这道目光压得她浑身不舒服。她不由得别过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
容貌颇为俊朗的男子怔怔地痴顾着自己——他的脸上没有穹那样深刻的成熟,但又比略显稚嫩的楚影稍显得沧桑些。
陈菲愣了片刻,朝他点了点头,权当陌路之人目光相触时的客套招呼,试图以此减轻尴尬的气氛。
不过风度依旧未从梦幻般的现实中醒来。
陈菲转身就欲离去时,还感到那人目光的压力,竟然丝毫不减。
“啊——嗯,请等一下!”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声音有些轻微得——好像是刻意不加掩饰的那种颤抖。
不过挺有磁性的。
陈菲心里这么想着,顿下脚步,只转过一个侧脸来,神色疑惑。但这样掩饰的仪态,在男子眼中才更显得魅力非常。
“怎么?”
风度又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答复,嗫嚅良久——不过所幸眼前这个女孩似乎还有点耐心,他才期期艾艾地说:“嗯,我在想
是不是已经到了开斋的时候了,怎么没有师父送饭菜来——”
“这可不是山下的酒店之流,而且——”陈菲忽地想到什么,自顾自地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谈话的对方后,又是转身轻步走开。
风度略微恢复了神志,凝视着似乎还在眼前的倩影,微笑着低声喃喃:“不是酒店之流么……的确不是!”他看着她拐过一个转角,
这才想到要追上去。
“请再等等。”只刚刚感觉得那道灼热视线的消失,同样的声音就再次在耳畔响起。陈菲叹了口气。
也是个浪子么?
风度的身影片刻就出现在眼角可及处,还挟来一股温热的男性气息,带着目的的风抚过陈菲的发丝,轻柔地将其扬起。
而一旦与她并肩,强忍着眼睛不去看旁边的人,心绪多少还可以压制。
这一次,陈菲没有感到过多的视线强暴。
“那是用膳之类,是要尘客自己去了?”风度尽量只用眼角的余光窥伺身边的美少女,但惊诧与心动的感觉未一丝未减。
“嗯。”陈菲平静地应道。
“我们正是去用膳的地方么?”
此言一出,陈菲却是突然顿住了脚步,风度一时没反应过来,浑身紧张得绷得紧紧的,竟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已经停下了步伐,片
刻后眼角的余光一瞥这才发现少了必不可少的人影,他才俶然铩住,急忙转过身。
陈菲也不看他,目光在一边的地面上搜寻着什么,口中自顾自地说:“笔直走一段后向左转,再走一段‘Z’字形就到了,一大群人吃
饭,多少还是有些异样的味道的,尤其在这样气味极淡的高处雪境中。”
风度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几近不能言语,片刻后他才结巴地道:“你……你不是去用膳么?”
“嗯。”陈菲转身,只留下个曼妙的背影。
风度呆呆地痴望她渐渐走远的背影,神识骤然变得恍惚起来,整个人如坠入了迷蒙不清的云雾之中,记忆深处开始剧烈地翻腾不息,
神经似乎产生了些轻微而还可以忍受的痛觉。过往的记忆碎片如沸腾的水沫接连不断地涌现,他伸出手,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想抓住那个影子——只有七八孩子大小的人影,风度闭上眼睛,黑暗令四周的幻象顿时隐去。
他抓住了,记忆深处从未忘却的背影,竟然意外地与陈菲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不可能!”沉浸在幻象里风度粗暴地撕碎了眼前的画面,他猛地睁开眼睛,兀自喘息不止。他看向前方,陈菲的身影已经消失。
“就算相隔这么多年,至少容貌多少还应该留有童年的影子才对,不至于细看之下还认不出。不是的,她不是小姐!”
风度闭上眼睛,身体如释重负得靠上身后的柱子,坚实的触感带给他源源不绝的现实感和恢复神智的力量。
“没事吧?”耳边忽然响起的清脆声音吓了风度一跳。
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走近我么。
他震惊地睁开眼睛,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温婉纯真却又隐含不可知晓的深邃之力,是那种似乎已经洞查世间的深不
可测的感觉。
至少在此刻深陷入陈菲眼神里的风度感觉到:自己好像只穿了条裤衩似地站在这个女孩面前——也许连裤衩也被剥掉了。
“呃——嗯……”他许久才从噪子里挖出还算是人声的调子。
陈菲瞥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想了想,终究是转过身。
“你刚才去哪里了?”风度忽地问道,语气竟已是出奇地平静了。他站直身体,跟上陈菲步子,这次的路线,是向着吃饭的地方进发
了。
“只是去外面看看。”
“喔,看看而已么……”风度自言自语地低声道,“看来刚才潜得很深呢……”
陈菲听他喃喃的话,有些疑惑,不过未多在意。
“嗯,刚才你还未说完的‘而且——’是什么意思?”
“哦,”陈菲想起什么,不由得一笑,是那样灿烂清丽,不可方物,这简洁的笑声似乎有种异样的力量,风度内在的疲倦精神犹如沐
浴春风般苏醒过来。
“是影忆禅师的规定,”陈菲继续说道:“懒惰的客人,就让他们在房间里清清肠胃好了,不必多此送去招待之举。”
风度显然是感到有些惊讶,不禁也是失笑出声,他偏头看向陈菲,确定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这道目光后,他轻声地说:“风度,有幸
认识你。”
正常行进的步伐忽地有些减缓,陈菲想了片刻,别过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应道:“陈菲。”
有如重锤的一击,深深砸住了风度的脚步。他的脸上密密麻麻地聚焦起错愕、震惊与迷茫。
陈菲意识到风度停下脚步,不由地转过身看向他,却是为他脸上的种种复杂表情深感惊讶。
是我的名字怎么了么?
她以眼神询问,风度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他失魂落魄地走向前方,自顾自顾地越过陈菲身边,茫然地走向未知。
禅院内别处。
古海在门外候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是见到了影忆禅师。
时间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从指间漏过。
影忆禅师闭着眼睛,这时古海已经是第三次捧起茶杯了。老和尚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古海。
“另一桩。”
古海沉默下来,神色上露出难言之隐的尴尬之态,在此左右四顾言它自然不妥,但禅定着身体盯着茶杯却显得更加做作。当古海打牌
再次拿起茶杯时,影忆忽然又叹道:“你未真正拿起来过呢!”古海浑身一惊,顿时在座位上长跽着身,口气沉重地道:“师父,我也不
是惧怕世人的眼光,若说我包庇了‘影臣二道’,我自然会大胆承认,但令我纠心的却不在此。”
影忆很有耐心地凝视着他,未发一言。
“师父,百苍市现任警部部长于德源是我一手拉扯起来的。无论是在政界,还是在警界,我都希望他立志能成为一位恪尽职守的公职
人员。弟子与他的关系,不说是父子至少可比师徒。但是他私下里的种种所作所为,实在让我寒心。今后该何去该从,我实在不知所措!
影忆闭上眼睛,阴暗的室内顿时再度陷入沉寂与不安,空气里似乎还萦绕着刚才古海的呐喊。
忽地,大师睁开眼,眼睛里炯炯有神,朗声道:“如他所愿,狱龙队出;缘心起处,亦是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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