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孟谨行刚上班就接到荀志刚电话,肖云山要见他。
孟谨行一路上都在想,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
背叛,从小就是他深恶痛绝的一种行为。
哪怕他明知肖云山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可能内心也会有所挣扎,但他相信换做他本人断不会这么做。
他想,肖云山现在见他,应该是想为那天的事做出一点解释,以期为双方的关系做一个修补。
然而,当他坐到肖云山面前,他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幼稚了。
肖云山没有丝毫的愧色,依然是那个面色沉静的上位者。
他甚至提都没有提那天的会议,而是将孟谨行向他请示过的招商考察团名单递过来。
孟谨行接住名单,看到上面已经清楚列明,这个考察团将由翁灿辉带队,成员组成包括姜佑才、高长明、徐非凡,以及建设、国土、招商局的局长,市报、电视台的记者,长丰参与考察的人员则为姜德才、邝阳、杨枫和孟谨行、丰玉儿、金梦、曲素素。
肖云山在孟谨行看名单的时候说,“市府办会与雁荡市政府衔接双方互动事宜,你们主要负责好招商局在雁荡的接待工作。”
孟谨行表示会尽快作好安排并向肖云山汇报,肖云山却道:“报给梦柯就行。”
他说完就把头埋进了文件,不再理会孟谨行。
孟谨行见状便起身告辞,肖云山从鼻管里哼出一声模糊的应答,头并没有抬起。
荀志刚看孟谨行出来,将他送到门口,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孟谨行拍拍手里的名单,“去雁荡的名单定了,我得抓紧去安排。”
“就这事?”荀场刚惊讶地看了眼肖云山紧闭的办公室门。
孟谨行点头,“走了,有事联系。”
昨天下午刚从京城回来的赵涛,驾着帕萨特等在县委大楼外,看到孟谨行从大楼内出来,立刻开了过去。
昨晚与邬雅沁说了归还福特后,孟谨行今天一大早就通知赵涛,以后每天除了上下班,其余时间都需要他随时待命。
赵涛为此竟然颇有喜色。
刚开出县委,孟谨行就接到蔡匡正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招商大楼,他在孟谨行办公室。
孟谨行回说马上到,挂了手机就让赵涛开快点,他如果猜得没错,蔡匡正应该已经完成了那些碎渣的鉴定。
果然,他才踏进自己的办公室,蔡匡正就一脸沉重地走到他身后合上门,把他拉到窗边,将鉴定报告交到他手上。
孟谨行心突地往下沉。
虽然早有估计,但内心深处,他一直都希望这次突水是由自然环境变化造成的,没有其他人为因素在里面。
蔡匡正低头大口抽着烟,这样的鉴定结果也非他所望,如果查下去,难以料想会牵扯到多少人。
“哐啷啷……”
一阵玻璃被撞击的声音吓了蔡匡正一跳,他猛抬头,只见孟谨行的右手紧握成拳,搁在窗户的碎玻璃上,鲜血一直从指缝间渗开来,一滴滴挂在玻璃上。
“你疯啦?”他立刻扔了烟过去把他的手拿下来。
门也很快被推开,曹萍和刘爱宝、韦霞同时闯进来,异口同声地问:“出什么事了?”
孟谨行朝他们摇下头道:“动作幅度大了点,撞上玻璃了。”
三女一起围过来,看到蔡匡正用茶水倒他手上清理伤口,韦霞一脸后怕地张着嘴,曹萍抿嘴打量孟谨行和蔡匡正,刘爱宝则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只一会儿,刘爱宝就拿了个小药箱走进来,身后一下又涌进好几位太太小姐。
孟谨行皱眉,冲曹萍道:“都该干吗干吗去,别大惊小怪的。”
“走走,都工作去。”曹萍很配合地开始赶人,自己也一起走了出去。
韦霞犹豫一下也跟了出去。
只有刘爱宝,把蔡匡正推开,动手替孟谨行清理干净玻璃渣,用碘酒消了毒,然后简单包扎好,才说:“以后小心点,这也太生猛了,撞一下会撞成这样!”
“谢谢,你去忙吧。”孟谨行冲她歉意地笑一下,“我和蔡局还有事谈。”
刘爱宝点头离开,在门口略一滞步,替他们重新拉上门。
蔡匡正点了烟递给孟谨行,孟谨行摇摇手说:“想试试戒了。”
“没事戒这个干吗?”蔡匡正奇道,“不会小雷反对你抽吧?”
孟谨行没解释,而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先从偷采这方面入手。”蔡匡正道,“有胆子偷采的,镇里肯定会事先铺好关系,出了事也好有人撸平,凤山镇那帮人,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
孟谨行道:“这次事故闹得这么大,就怕都藏起来不露头,你无从下手。”
“省地院很厉害,连炸药成分都提炼出来了!”蔡匡正道,“我想从这条线索开始查。”
“章广生那边调查得怎么样?”孟谨行抚着包成馒头的手问。
“没什么进展,他们一直在做外围调查,主要精力都扑在隧道的施工和设计上,看起来应该是做做样子,最后弄个专家报告就结了。”蔡匡正说,“他那天就强调搜救责任,所以大方向应该还是会放在事故发生后、到你出现之前,都有谁做了哪些违法的事情!”
孟谨行看他一眼,“他是领了尚方宝剑回来调查的,会这么敷衍了事?”
“这不是敷衍了事。”蔡匡正摇摇头,“你想,如果你没有突水成因方面的知识,又没有从隧道带回那些碎渣,在隧道清理完成之后,我们这些门外汉要想查事故原因,第一想到的会是什么?”
“施工图。”孟谨行说。
“对啊!交通、建设方面的专家,除非是从省里……哦,不,除非是从部里请来的,也许会认真追查原因,否则,到现场第一件事,他们想的应该就是先排除自身责任。”
孟谨行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官级升得是快,但他还不可能看到每个行业的方方面面,因而蔡匡正这番话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是市县两级的专家出于本位主义,偏帮本地施工、设计部门,还能理解。省里的也会这样,夸张了吧?”他问。
“夸张?那是你没见到过,才会这么说!这些省道谁设计施工的?哪一家不是省里的企业?这些企业的老总,一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他们的本事,很多时候,咱们这些人都是望尘莫及!”
孟谨行无语沉默许久,“扯远了。既然这块不是你查的方向,就不要讨论了,章广生插手这件事,本来就是政治目的大于其他。”
蔡匡正的表情突然现出一丝犹豫,“我听说,铁娘子从都江回来了,她这趟去应该还顺利吧?”
孟谨行猛然一震。
终于领悟到,钟敏秀昨晚那句“有些事,看似不该做,其实却是必须做的”所包含的真实意思。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在阅历上,与钟敏秀是有巨大差距的。
钟敏秀早就看到了孟谨行身边的人,会考量情势变化,从而确定接下去该如何行动,她就是要用她的都江之行,为孟谨行稳定军心。
事实证明,因为他还远远不够强大,所以身边的人都还不能充分依赖他,需要通过不断地评估环境来作出他们认为正确的选择。
虽然他对形势有充分估计,也有足够的胆量认为没有夏明翰的支持,他这次应该能够在各方斗争的夹缝中存活下来,但面对蔡匡正的犹豫,他不得不选择用撒谎的方式来安抚蔡匡正,“可以算不虚此行吧!”
“真的?”蔡匡正常年与罪犯打交道,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目光不停地在孟谨行脸上打着转,看他始终一脸真诚,蔡匡正的瞳孔里才算放出光芒来,“这样就好!”
……
肖云山在办公室看着上午未来得及看的《申城日报》。
头版的左下方,有一篇钟辉亲自操刀的文章,大力宣扬长丰县近半年的招商成绩,着力渲染了肖云山在县委班子出现重大问题后,一方面大抓干部思想建设,一方面拓宽思路招商引资,年末岁初,三大项目同时落户长丰……
肖云山眯眼靠向椅背。
他很明白,这篇文章是经过孟谨行操作的。
他没想到的是,孟谨行有如此博大的胸襟!
又或者说,孟谨行缺的是阅历,有的是城府?
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早点看到这篇报道,不然,上午还可以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作一番姿态。
……
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章广生也在看《申城日报》,坐在他对面的,是局办主任朱华。
“这篇文章是孟谨行授意的?不会吧!”朱华不可置信地拿着报纸看了又看,“肖老大在会上当那么多人面壮士短臂,是人都会寒心吧?他还为肖老大当吹鼓手,除非疯了吧?”
“亏你还是搞刑侦出身的,连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章广生道,“以钟敏秀的个性,在会上力挺孟谨行就等于跟肖老大撕了脸,断然不会再让自己的大哥为肖老大呐喊助威,而且以时间上来说,肖老大在这段时间内一直疲于应付市里的轰炸式批评,根本没有时间为自己弄这篇文章,荀志刚也不是这个料。”
“那也不能证明就是孟谨行干的啊!”
“你连这都看不明白?在长丰,现在能请到钟辉动笔的,还有几个?别忘了,雷云谣是钟辉的徒弟!”
朱华恍然,但也更加迷惑,孟谨行是不是脑壳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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