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九章：栉栉云，皑皑雪，莽苍世间一逋客
副题：气定心闲伏北海
近段日子来，许是忙着协调建工厂、造雪滑、训兵士的缘故，张骞的思绪如窗外雪野样平淡而又苍白。(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时间再像往常那样去做热烈的展望或是挚情的回想。他是在有意识地多做些具体事务，以求从习惯性的冥想中摆脱。
彤云密布，天地立时静肃。雪，大片大片地落了下来，掩住了先时从远处传来的打制器械的嘈杂声音，刚才三三两两赶往习勒场参训的士卒和前往观看训练的妇孺都没了踪影。张骞默默地欣赏着帐外纷扬的冷寂，不觉触起儿时母亲背负自己在京寻父的记忆。
打从张骞记事起，一年里很少能见到几次父亲。父亲在百里外的京师做着小吏，只在年节或是例行的休沐日才回家。父亲在的日子，是母亲最快心的，只有在这时才能看到母亲的笑脸；自己也是最快乐的，能吃上平素想吃却吃不上的糖葫芦。是在七岁吧，那个冬季，母亲一手领着自己，一手拎着个花布包袱，一路搭车往京城赶。天一直阴着，等到了京畿，开始飘起雪来，却不似眼前这样大片大片的，像粉末，打在脸上湿湿的，凉凉的，不论落到那里便再也寻不着踪迹，也许是无暇去寻吧，因为母亲正拽着自己急急走路。
母亲拽着自己急匆匆地走着，逢人就问父亲的住址，全不顾街旁森然的屋厦，繁华的商铺，熙攘的人群。不知不觉地，自己的意识迷瞪起来，模糊觉得被托起在母亲温暖柔和的脊背上。此后，有好一截子的记忆在自己脑海里都是模糊的：似见到了父亲，似又没有见到；母亲似是穿着素白衣服在哭，似又独坐在床前发呆；似是领进门一对小兄妹，其后只留下了妹妹，不见了男孩；但母亲每晚点着油灯织布到深夜是真切的，懂事的张玉常陪伴母亲身旁竟忽忽长大出嫁，这也是真切的。
“母亲！”张骞慢慢地收回目光，仰起头，合眼努力抑制滚涌的泪水，“母亲耄耋老矣，儿本当守护身边，如今却羁押于此，不知何时是了，儿不孝啊！”
甘父的影子从窗前闪过，张骞赶忙挪身走向外帐。“雪滑便捷快速，真是神奇！”少年手上拎着副雪滑，在门口探进身来，“大人可试试？”“好！”张骞爽快答应，“待我换身衣服。”
少年在前导引，俩人向西滑出帐落群，进入空旷寥阔的雪野，有匈民围观着的，便是雪滑队的训练场了。张瑾把使团卫士和在匈民当中征召的年轻男丁混编成四个方阵，人人双手持矛，脚踩雪滑，按照张瑾指令，反复操演，个个如燕般在雪幕中往来穿梭，身手矫健不凡。
张骞伫观良久，感到雪滑队组建一个多月来，在张瑾强有力的指挥下，进展快，收效大，心中甚是满意。“我们再往前走走。”他指着远方飞雪中巡弋的哨卒，团团点点，倏忽不见，倏忽又见，说。“到那面看看。”少年点头转身，两手使矛撑地，身子早已飞出在丈外。张骞紧随其后，不时有巡边哨卒从身旁掠去或迎面而过，都是腰挂胡刀，手使短矛划行若飞。
少年走走停停地在前面候着义父。待到金山脚下，体格健壮的张骞也觉得力乏气短。“过来的路都是上坡，要费些力。”少年说着要去搀扶义父，被他摆手拒绝了。“流动哨一径地设到山前，山顶还有了望和烽燧，沿山路纵深十里，都有斥候。一有丁零人讯息，我们会马上禀报。”张骞边听少年绍介，边随少年手指方向往山上眺望。
雪已停。白桦林裹着厚厚雪衣，卫士样精神抖擞地从山脚排到山巅。落日穿过峰顶树木闪出耀眼的光芒。张骞手遮额前，依然没有发现了望哨，却看到只黑雕在林梢盘旋。他心思一动，问：“那雕来自何方？”“匈人养雕是用来猎食和传信。”少年抬头望望说，“这是只野雕，出来捕食的。”“传信，要是能给盛京传信就好了。”雕在林中隐去了形影，张骞仍然望着，自言自语。“大人说什么，传信？”少年不解地追问。“是啊，甘儿，自入匈奴为父就在想，如何能把我们被劫的消息送出去，送达帝宸。”张骞温和地看着少年，目光里满是期待，“为这，为父困惑很久啦。”“我明白了，大人。”少年顿悟，“若要传信，只能用野雕，匈人畜养的不行，我会设法把它弄下来。”张骞信赖地点点头，说：“这个差事就交给甘儿啦，可不要对其他人讲。”
俩人说着向来路疾走，前面显出一堆人影，慢慢地，看清是甘屈罗和张瑾带着队卫士急急赶来。“汉平，你们擅自出来，也不招呼声，让我等好找。”张瑾抱怨说。“是啊，大人。”甘屈罗随声附和，“眼下形势紧张，大人万自珍重。”张骞哈哈笑着，指指甘父，“有甘儿，不怕。”手一挥，“况且还有你们集训的如此精悍的部伍，我有何虞！”当看出大家都在为照顾自己而尽量跑慢，张骞用力点地，“嗖”地冲出老远。
“西使大人真是了不起。”甘屈罗望着张骞和少年远去的背影，示意张瑾放缓步子，赞叹地说。“处在这种境况依然没有放松要求，自律，简约，向学，实是难得的栋梁。”
“汉平待人敦厚，性格豁达开朗，重信守义，更重要的是知人善任，用人不疑，可以凝心聚力；胸怀长远，思虑缜密，守志遵道，持而不懈，必成大事。”张瑾望着前面渐渐远去的影子不无动情，“妹妹是自小就寄养在汉平家。惜乎，自己愚笨，虽和汉平过从亲密，却从未认真地去想过什么，这次和汉平同在使团相依为命，发现了他身上这些特质，才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人活着，就是得有个目标，得有个方向，认准了的事情，只要不损害他人，就要坚持做下去。汉平必会离开北海，离开匈奴，去完成他未竟的圣命。”
甘屈罗看看张瑾，默默地向前滑行。他陡地转头说：“张大人有宰相材，年过不惑才得了个使西的差事，太屈才了。仲瑾放心，老甘必助大人成此功。”“唔？”张瑾没想到甘屈罗如此侠义，“那就多多仰仗老甘啦！”“每年春暖草绿时节，左谷蠡王都会到北海例行巡边，届时，我会请左王设法在单于前通融。”说到这里，甘屈罗贴近张瑾悄声说，“实在不行，也要请左王带大人回茏城，找机会潜去，真要这样的话，一次出走的人不能多，否则目标太大，不易成行。”“成与不成那是老天的安排，为老甘今天能有如此坦诚，在下感激不尽。”张瑾颇为感动地说。
“张副使言重啦，老甘深荷大恩，无以为报，大人需要的时候敢不用命？”甘屈罗又殷勤邀约，“天也快黑了，仲瑾兄可肯赏脸到敝处小酌两觥？”
和甘屈罗接触了这么久今天第一次谈得这么投机，而且甘屈罗是真诚相邀，张瑾爽快地答应说：“好，那就叨扰老甘啦！”俩人在卫士簇拥下直向甘屈罗帐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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