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也是寒冷冬天里唯一值得期待的日子,处处可见张灯结彩,杀猪宰羊的场景,即使是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弥漫着年关将近的气息。村民们红彤彤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除夕,还是为了倦鸟知还的游子?
家,一个多么温馨的字眼,是浪迹天涯的人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家包括什么呢?是一盏黑夜里随时恭候的油灯,还是白发老娘新下的一碗手擀面?
我已经在路上奔波了三天了,风餐露宿,简衣轻裘。
是的,每个人都要回家的,我也不例外。从来不敢想象家的样子,儿时曾在梦中想要回家,一直跑一直跑,却怎样都找不到回家的路。而现在,连梦都没有了。
刚进沁梅轩的时候,楚爷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可是就算我在梦里上千遍描绘家的样子,哪一样都与沁梅轩无关。我没有家,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没有了。如果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能勉强称之为家的话,就是此行要赶往的目的地——恩济斋。
雪已经停了,村子里袅袅升起了炊烟,我勒住缰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离此不远是个故人的居所,每年这个时候他必然已酿好了松花酒等我过去歇脚,一想到松花酒的味道不禁口舌生津,故此愈发加快了脚程。
胯下的小黑不愧为宝马良驹,不消一个时辰已翻过这座山坳进入了雪山深处,愈往深走山路愈加崎岖,而人迹愈发罕至,两排的松柏夹杂在一片纯白的积雪中,泛出淡淡凛冽的清香。端的是峰高云自扰,雾重絮飘繁,山半飞流泻,林深鸟去闲。
穿过这片松林又转了两道弯是一片葱翠的竹林,有所宅院悄然伫立在山间竹尽处。未行至门口,早有一小童奔来相迎。
“姑姑果真守时,我家先生打发我在此打探了三天了,说您这三两日内定会抵达。”
“有劳了,你家先生一向可好?”
竹语蹦蹦跳跳的接过我手中的缰绳,“先生每天吟诗享茶,听风赏竹怎会不好,只是时常念叨姑姑,姑姑要常来才好。”
一面说着一面来到宅前,“无忧居”这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率先映入眼帘,我稍稍整理下衣衫,缓步走入客厅。
“哈哈哈,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想来你不日便该到达,松花酒昨日刚刚酿成,你又有口福了。”一张带有轱辘的木椅从内堂缓缓驶出,椅上端坐一人羽扇纶巾,几缕微髯,两鬓斑白。
“无忧,多日不见你愈发清癯了,难道是山中岁月太过寂寥么?”
无忧微微一笑,“我自号无忧散人隐居于此,成日里吟诗作画以青山为伴,松竹为友岂会寂寥。入席吧,无情,酒席早已备下,这几天我日日都在等你。”
进入膳厅,果然已摆下一桌酒席,我皱了皱眉,“无忧,你应该知道我平日里都是茹素的。”
“这是我新近跟山下普照寺的澄空大师学做的素斋,都是些冬菇豆皮之类,做成了鱼肉的样子不过为了年关图个喜庆。来,请!”
无忧亲自为我把盏,满满的斟了一杯新酿的松花酒。此乃是用雪山上的雪松开出来的花炮制而成,此处的雪松是当地的特产,尤其是山顶上的松树更是极品中之极品。它的花期很短,只在每年的腊月开放,开花后十至十五日便逐渐衰败。雪松花从花开到花谢都有价值,盛开的松花经过炮制会是最好的补药,可以缓解疲劳,为身体补充能量,是激烈活动后的必补之品。而凋谢的雪松花却是有毒之物,见血封喉,其毒性与孔雀胆、鹤顶红并称三大剧毒。
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无忧端起酒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一口饮尽杯中酒,以首小令相和,“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吟罢与无忧相视一笑,在酒力药力的作用下冰冷疲惫的身心渐渐回暖。
“无忧,想来你这些时日也并不清闲,仅看你身下的木椅,就是昔日诸葛孔明的木流牛马也恐有不及。还有你为我打造的玲珑小剑,当真是巧夺天工,你的手是愈发灵巧了。”
无忧自饮了一杯,淡淡道:“没有腿的人,手自然要比旁人灵巧些,无情你将我比之孔明大贤实在是愧不敢当,我这散人其实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你仍然不肯继续练武么?以你的功底就算只用手也足以傲视天下,这么多年你为何如此固执?”我不死心的问。
“不了,身有武功就像常人身怀家财万贯,功夫越高就越容易遭人觊觎。而树大招风,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忘了我的腿是怎生断的。”
无忧当年本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尤其是他的轻功,已到了一纵千里踏雪无痕的地步,位列江湖十大绝技之一。就是这样一双腿,被人用剑斩断,是在施展轻功时被人齐膝斩断。当时一同被砍断的,还有他的信心,一个人若丧失了信心,意志消沉,活着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无忧,无忧,因为无喜,才得无忧。
杯中的酒突然变得苦涩,当年意气风发,风流自赏的无忧,而今却躲在大山深处,终身不再谈武,这是英雄末路的悲哀。
“无情你虽身为女子,却令一百个须眉男子也比不上,可是须知强极则辱,慧极必伤。我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希望你将来莫要像我一样。”
无忧的话我又何尝不明白,有时候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总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又斟了一杯酒,我把目光落在无忧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这样的手型很适合练剑,也很适合杀人,我的手也是,我张开双手,抬头看着无忧,“看看我这双手,多么干净,多么洁白,谁会知道它沾染了多少血污,我可以洗净手上的血迹,却洗不掉心里的血迹。像我这样的人将来无论如何收场,都是应得的报应。”
一声脆响,无忧手中的酒杯被指力捏碎,“杀手本身就是个工具,工具杀戮不是工具的错,罪在掌控工具的幕后黑手!”
“抱歉,无忧,是我失言了,我没想到你也——”我猛地刹住话头,感觉有些酒意上涌,“夜深了,我明日还要赶路,想先去休息了。”
“我送你去客房。”无忧怜惜的道。
“不必了,你这里我早就轻车熟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站起身拍拍无忧的肩膀,转身去往厢房。
身后传来无忧的叹息,“道是无情却有情,你究竟何时方能清醒。”
山里的早晨总是格外的晴朗,我推开窗嗅着新雪后松竹的芳香,无忧昨晚的话在脑海里回荡。其实煎茶煮酒松竹为友莫不就是江湖浪子阅尽千帆后的最终选择,可是世事并不会如此轻易。
“昨晚睡得如何?”无忧驾着木椅来到门口。
“尚好,正要向你辞行。”
“每次都是这么急,早一日晚一日回去,又能如何。”无忧幽幽的道。
我来到无忧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你我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你最应该明白,能找个地方麻醉自己说那里就是我的家,心里就平安了。”
“那沁梅轩呢?”
“那里是我接客的地方。”我自嘲的笑笑,想要起身。
“无情你——”无忧一把按住我,“你怎能如此轻贱自己,又置楚爷于何地!”
“楚爷永远都是楚爷,无论我怎样说,说什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可是楚爷他却并不想做你的楚爷,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
“好了无忧,沁梅轩的事我目前不想再提,我只是在想即将面对的恩济斋。”我烦躁的道。
“如今你的剑法早已在江湖十大绝技之列,这次回去,你对今年的比试有几成把握?”
“五成。”
“什么?”无忧一惊,猛地把我的手握紧,“近来恩济斋并未新出什么显著人物,你怎可如此消沉?”
“是的,可是你也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虽有足够的信心,却不敢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我转过年就25岁了。”
“嘿嘿,你也未免太过保守了,如果你认为一个剑客的黄金年龄是18到22岁那就错了,杀人需要的不仅仅是速度、力量,最重要的是经验和判断。”
“无忧,我已经杀了42个人了,我累了。”我松开手站起身来。
“江湖传言,无情剑法最无情。”
“那你可知道现如今恩济斋内部的传言?宁可挨无情一剑,不敢博蓝姬一笑。”我淡淡的道。
“蓝姬?”无忧的手指紧紧抓住扶手,将坚硬的黑檀木捏的咯咯作响。
我大有深意的望向他,叹道:“但愿我这次的对手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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