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还是在刚刚回到哈图萨斯的时候,当说起达鲁·赛恩斯已葬身兽口,王子立刻叫过狄雅歌,在耳边吩咐一阵就让他赶快去办。
按照王子授意,狄雅歌前往兽苑秘密处理善后,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他走进去那一刻所经受的心灵冲击。狮子坑中一片狼藉花斑鬣狗被砍杀的尸身,还有无数被啃食得早已不成人形的零碎尸块,横七竖八铺满坑底,不要说迎面扑来的血腥膻臭,仅是看到这人间地狱般的画面,就已经让人肠胃翻涌,多少人‘哇’的一声当场吐出来。
麦西姆面色惨白看看他:“大哥,这……怎么找啊?”
狄特歌不吭声,第一个走进狼藉尸体中,就开始翻找篡逆者的遗迹。狮子坑中的死人足有十七八个,他只能从没有被完全啃噬的脸颊一一辨认。很快,一群亲卫队弟兄都惊讶的发现,这些家伙他们居然全都认识。
“大哥,这都是达鲁·赛恩斯身边的铁杆家奴啊!这个是鲁纳斯,从前哈尔帕城堡的总管事。”
狄雅歌也认出来,是啊,这些都是自幼跟在二王子身边的资深家仆,到最后,居然也给他做了陪葬。他一路察看不吭声,其实一颗心早已翻江倒海。走到坑洞中央,狄雅歌忽然停住脚步,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昔日旧主。
达鲁·赛恩斯,他此刻的残骸已被撕扯得不堪入目,肚腹洞开,赫然已被吃光所有内脏!手脚都没了,一片血肉模糊中,也只有从尚未被啃食的半张脸,才能让人分辨出他究竟是谁。亲卫队子弟聚拢过来,看着脚前惨象,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
憎恨吗?曾经的刻骨憎恨,甚至连作梦都在盼着亲手血刃仇敌,到如今看到他真的死了,而且是以这种超乎想象的方式惨遭报应。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人能说出是何滋味。没有复仇的快感,没有雪恨的解脱,久久相顾无言,人们这才发现到最后剩下的,居然只有一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狄雅歌才想起指挥兄弟清理遗骸。
“务必要收集干净,连一片衣角都不能留下,快!”
众人七手八脚将达鲁·赛恩斯的残碎尸体收集起来,卷入草席,当夜运出城外在荒山中草草掩埋。与此同时,狄雅歌撒出人手搜捕扈布托,很快便在一处阴暗陋巷找到早已吓得神志不清的变节弄臣。确认无误,就地格杀,尸体也同达鲁·赛恩斯一起,秘密埋进荒山。
一切处理干净,狄雅歌如约来向王子复命。在昔日长王子的贝萨行宫,故意当着所有元老院众臣大声说:“殿下,按照禁卫军的说法,我等在兽苑中经过仔细查找,却未发现达鲁·赛恩斯的尸体。还有据说当时跟在他身边的扈布托也不知所踪,至今没有找到下落!”
王子故意露出惊讶表情:“哦?这么说……他没有死,而是跑了?”
王子当场发布追剿令,通令全地,缉拿达鲁·赛恩斯及其幕僚扈布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能找出下落令其伏法,誓不罢休!
当众臣退去,狄特歌才终于有机会问起来:“按照律法,王子纵然犯下重罪,死后也要按照身份得享哀荣,殿下这样处理……是因为不想为他举行葬礼吗?”
凯瑟王子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原因,但并非关键原因。失踪,远比死亡更有用。”
狄雅歌不明白:“可是……他葬身兽口应该说是一个意外,如果他没死……”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了,因为王子回敬给他的笑容让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啊,就算达鲁·赛恩斯没死,结果却不会有什么区别,他恐怕一样会‘失踪’,而王子……也一样会借题追逃!
只是,狄雅歌思来想去还是没弄明白,这样故布疑阵,王子用意何在呢?
“哈坎苏克那家伙,殿下准备如何处置?也让他失踪吗?”
凯瑟王子笑而不答,只告诉狄雅歌:“仔细看管,不允许出现意外。”
直到多日后忙完父王葬礼,王子才第一次在元老院公开提审哈坎苏克。五花大绑羁押进殿,再度看到这掀动浩劫的第一元凶,元老院瞬即骚动起来。不知多少人争相站起来声讨厉喝。
“殿下,这家伙犯下叛国重罪,罪无可恕!事实俱在眼前,应立刻执行死刑,当街斩首以平民愤!”
羁押在地,哈坎苏克一身狼狈却爆出哈哈大笑,凌厉目光扫过众人,厉声道:“少在这里假充正义,真个如此义愤填膺,当初你们又做了些什么?呸,充其量一群顺风倒的墙头草,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他霍然抬头看向高阶上的王子,嘿嘿冷笑着说:“要杀要剐都随便吧,反正我是不会道歉的!我只不过是要为弟兄们赚一条出路!你!凯瑟·穆尔希利,为了一个女人,斩杀金花武士毫不手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忠于你的父王!可是忠心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死在你的手上就算白死了,没人为他们负责!只因为那个老头子不承认你们父子间出现裂痕,所以他们在死后没有任何说法,甚至家人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死,更不要说安家抚恤!这公平吗?多少年来,金花武士把自己埋进看不见的角落,在秘密战场为国效力,他们同样是在付出一切为国尽忠!可是你呢?你却把他们当作仇敌,若等你有朝一日接过权杖,我们还能有活路吗?!是,我输了!但我不后悔!更不会向你低头谢罪!”
凯瑟王子眼神如冰,直到听他说完,才摇头发出一声叹息的冷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为了这种愚蠢的理由,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王子的眼神在发怒,一字一句对他说:“金花武士!庞库斯幽灵!你们为国效力,从来没有人能抹杀这份功劳。用私怨这种苍白的理由做借口,你想为自己辩护什么?侍奉君王多少年,别告诉我你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无论何人做王,杀伐决断凭的都是律法,不是个人好恶!”
哈坎苏克被噎住了,胸膛起伏大声道:“杀了我!既然败了,大不了一死!一刀杀了我,不必再废话!”
王子冷然一笑:“我已经告诉过你,杀伐决断,唯一的依据是律法!无论对谁,无论对何种罪行,审判都需要事实、需要证据,需要公开正式的程序!一刀杀了?哼,那我岂非真成了只顾私怨的混账?”
哈坎苏克被带下去了,审判这个最大罪魁,就成了王子回来后,扔给元老院的第一个棘手难题。就连狄特马索都想不明白,仅凭带兵围攻先王和阿丽娜这一条,哈坎苏克就已经足够立刻死上一百次。王子为什么还要执拗于程序,坚持施行审判,说必须把这两年来他做过的所有事一一调查清楚方可定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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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哈坎苏克,王子矛头随即指向巴依尔。彼时,他还安坐在元老院议长的位子上,自王子归来后一直对他视而不见,巴依尔还以为是承诺生效,默认了他保留原职,正当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谁知问罪却骤然来临。
“听说,阿丽娜身怀有孕时,是你带人登门,公然要求验身。竟在众目睽睽下逼她脱光衣服,有这回事么?”
王子问话时,眼神中透露的危险让人不寒而栗,巴依尔吓得扑倒在地,颤声道:“殿下,还望殿下明察,是达鲁·赛恩斯和哈坎苏克!是他们命令下臣去的,下臣不敢不从啊。”
“我只问你有还是没有!”
王子骤然发怒,巴依尔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王子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喝令:“脱!”
巴伊尔瞪大眼睛:“殿……殿下!”
“脱干净!一件都不准留!”
面无血色,颤颤巍巍,巴依尔也只能动手脱衣,似乎是嫌他脱得太慢,王子一挥手,两旁亲卫队立刻冲上去,三两下已将他毫不客气剥了个精光。
赤条条跪在元老院大殿,那种众目睽睽下除了两只手都无以遮羞,无地自容的窘迫,让巴依尔恨不得一头撞死。
王子的问话还在继续:“我还听说,不仅是闯入行宫,登门验身,居然还闹到元老院来,就在这里!兴师动众审判‘奸情’?先是指向赛里斯,随后又揪出贴身侍仆,逼迫他承认是奸夫?有这回事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颜色,王子虽然表面上是在问巴伊尔,但除了之前称病不出的‘死硬派’,这件事却是少说半数议员参与其中的呀,这摆明是在审问整个元老院!
大殿里霎那间变得鸦雀无声,王子走到近前,冷声问:“说啊,有没有这回事?听说你这个议长,在当时可是非常尽职尽责啊。”
巴伊尔已经吓瘫了,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颤颤巍巍抬起头:“殿下,我……”
蓦然一道寒光划过咽喉,就在他抬头的霎那,一切都在眨眼终结!变故来得太快,甚至还未容人看清,巴伊尔已经捂着被割断的喉管倒下去。鲜血狂喷他再也发不出声音,赤条条的身体挣扎扭曲,几下过后就不动了。巴伊尔那双几乎快要瞪出眼眶的瞳仁写满惊骇,致死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王子愤然扔掉手中刀,厉喝道:“兽苑的鬣狗还没吃饱,扔进去!”
亲卫队清理尸体,精铁锻造的佩剑也因沾染脏血,一并被王子扔掉不要了。
眨眼间怒杀巴伊尔,整座元老院都被吓得再无一人敢吭声。这是怎么了?前一刻对叛乱元凶还纠结程序,务求公正审判;后一刻对亵渎阿丽娜的人,却是当场索命半句啰嗦也没有……是,人们因此看清了,战后清算已经临头,在此期间干了什么都好说,唯有和阿丽娜扯上关系,那恐怕就真是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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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哈坎苏克在狱中闹得实在凶,只要松绑就往墙上撞,一口食水都不肯吃,今天稍一松懈他就差点咬掉舌头,看样子分明是一心求死,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呀。”
听到狄雅歌的报告,凯瑟王子在深夜来到大牢,昏暗火光中,一心求死的家伙被捆绑在囚室墙壁上动弹不得,嘴上捆扎布条以防咬舌自尽,此刻嘴边还沾满干涸的暗黑血渍。
囚室外摇曳的火光让他慢慢转醒,看到王子,哈坎苏克一下子激动起来,拼命挣扎,含混不清的吼叫隐约能听出是在说:杀了我!
王子面无表情,招招手说:“松绑。”
“可是殿下……”
“松绑!”
哈坎苏克被放下来了,多日未进食水,外加伤势折磨已让他虚弱不堪。他趴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王子走到面前蹲下身,冷然问道:“求死?没问题,但我要先告诉你,父王已经过世了,你侍奉了三十多年的主上,此刻已在冥河对岸等着你,你……是否已经想好该怎样去面对他?你确定自己会有这个勇气么?”
哈坎苏克猛然一震,抬头瞪眼,似乎难以置信:“太上王……死了?”
“怎么?害怕了?因为知道自己做了太多亏心事?”
凯瑟王子冷然一笑:“或许吧,在追杀阿丽娜时,对你那些忠于职守的部下的确不公平,但难道仅仅因为这样,就可以成为你背叛父王的理由吗?这三十多年,父王是怎么待你的,你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你付诸绝对信任,厚待你全家一族尽得荣耀!远征巴比伦在你为护主受伤时,他守在床前为你彻夜祈祷,他当着所有人称你为兄弟!所有这一切难道你全都忘了吗?”
王子越说越严厉,咬牙厉声质问他:“你口口声声指责父王亏待了庞库斯幽灵,但扪心自问,他亏待过你吗?你到底有什么理由如此憎恨他?在他不幸病倒后,已经是一个不能动弹的瘫痪老人,为什么还要以那种没人心的方式让他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让他食不果腹枯瘦如柴,全身上下都生满褥疮溃烂发脓,这是一个为王三十年的人应该忍受的羞辱吗?!还敢大言不惭不会对我道歉?是,你的确不用,我只问你敢不敢同样理直气壮去面对父王?敢不敢在他面前同样宣告,你哈坎苏克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心!”
哈坎苏克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一幕幕尘封往事骤然回到眼前,那些如今想来如黄金般灿烂的岁月已随着先王一去不复返,霎那间,仿佛心灵都在往事回忆中崩溃,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扑倒在王子脚前放声痛哭。
凯瑟王子不为所动,依旧一字一句的说:“人呐,只有觉得自己付出太多,却没有得到应有回报时,才会心怀不平。可是却好像完全忘记了,你能够成为今天的模样,是谁一手成就了你?父王视你如兄弟,他把禁卫军交给你,把密探组织交给你,换言之,他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如果没有这些,你以为自己是谁?又有什么能力去搅乱一个国家?同样,如果不是出于这份信任,从未想过去怀疑你,赛里斯!一个从没打过败仗的王子会那么轻易倒在你们的阴谋下吗?你荼害所有信赖你的人,到头来居然还敢说自己不后悔?!”
哈坎苏克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眼神中的戾气完全被打散了,他趴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殿下……我……”
凯瑟王子一声冷哼替他说出心里话:“其实你早就后悔了对么?从元老院你激言抗辩的态度,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两三年的时间,你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权力这东西呀,不在手里时看着很诱人,而等你抢到手了,才会发现它原来是个烫手山芋,想安安稳稳的拿着,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内外交困,一场浩劫让国家混乱到这种地步,我相信也并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只可惜,你选择了一个愚蠢又没有气量的合作者,那就只能注定陪他一起付出代价。”
凯瑟王子看着他,带着些许同情的叹息道:“现在想一想,从前的生活是何等风光,又是何等幸福。或许只是一念之差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这究竟该怪谁呢?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即使明知后悔,从迈出第一步的时刻也已经无法再回头。这滋味……想来是不好受的。”
这番话无疑触动了他最痛的神经,哈坎苏克涕泪横流,直哭到声音沙哑、精疲力竭。
“殿下,你杀了我吧,我……自知罪无可恕。”
凯瑟王子摇摇头,非常直白的告诉他:“我不想杀你,只是可怜你。到今日再与你为难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你的心,已经给了你最好的惩罚。如果你非要求死,没关系,只要自认做好准备去面对父王,我决不拦着。”
说完便头也不回扬长远去。
对于哈坎苏克这种人,要他打消自杀念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诛心——是从心灵上彻底打垮他,让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面对死亡!
离开大牢,王子确认目的已经达到了,但还是叮嘱狄雅歌:“从现在开始不必再捆绑,但还是要盯紧他,不允许出现意外。”
狄雅歌应着,眼神中却有深沉的迷惑:“殿下,哈坎苏克是掀动祸乱的第一元凶,难道殿下真的不打算杀他?”
“杀了他又能怎样呢?切肉来下酒?这样就算报仇了?”
王子摇摇头,悠然道:“这种人,让他活着才有大用。”
狄雅歌还是不明白:“可是……哈坎苏克犯的乃是叛国大罪,就这样放过他……”
王子眉头一挑:“就是因为他欠了债,所以才要从他身上找回来呀。”
找回来?什么意思?狄雅歌一脸茫然。
王子笑看他的窘迫:“想不明白?你不是有个精明贼滑的好朋友吗?让他帮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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