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深沉,只有内殿中的一扇窗口还映射出明亮火光。帕特里奥、马格休斯、木法萨,守在床边的众人都已抵不过滚滚倦意,或歪或斜靠在一隅昏昏欲睡。唯有王子还坐在床边,时不时伸手摸上脑门查验温度。
还是滚烫……王子一声叹息透出五味杂陈,喃喃道:“小东西,赶快给我醒过来,从巴比伦跟到今天,可不是为了死在这里啊。”
王子身旁,狄雅歌一直在看着,温暖火光中,他说不出那种溢满心头的感受。真的,此情此景,很难想象是主人与仆从,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走进来,恐怕第一感触都是一个父亲在守护他病重的孩子。
听到王子低语,他也倍觉感慨,低声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刺客的诡计也实在够刁毒,居然先来个自曝身份,奉上毒药、摆明刺杀目的,一切听起来都应该是实话,结果……反倒让人放松警惕,疏漏了防范……”
王子微微牵动嘴角:“这不奇怪,最高段的谎言,往往就是用实话编织打造。”
狄雅歌看着病榻上因高烧满面通红的少年,叹息道:“多亏有他这一挡,说起来……这孩子反应好快。”
王子有感而发,喃喃道:“这孩子是大将之材,我不会看错的。虽然出身卑微,但那份天赋与悟性却是可遇不可求。知道吗,在岩洞练兵的时候,你教给十二勇士的军法常识,他偷学旁听,到第三天就已能倒背如流。”
狄雅歌瞪大眼睛:“只用三天?!这……不可能吧!”
王子笑了笑,接着说:“还有啊,在巴比伦初遇的时候,给他扔过一把刀,第一次拿刀就杀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他能在旷野中徒手逮到野兔;第一次教他骑马,就能做得比我初学时还要好……”
王子再度摸上少年额头,不无感慨的说:“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可能就是一个机会。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当初为何会同意让他跟在身边,或许……就是想提供一个机会,想亲眼看到一个佃农的儿子,有可能缔造的奇迹。”
狄雅歌听得有些痴了,喃喃应合:“我相信,殿下一定会看到的,奇迹……一定不会在这里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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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息,晨雾中一抹曙光透射进窗棂,光线游走床榻,映照病容,少年阿布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模糊视线慢慢聚焦,茫然四顾中就看到身边的王子。
“殿下……”
嗓音干哑,几不可闻,王子却在呼唤中骤然惊醒。醒了?终于醒了!房间里的人纷纷起身围拢过来,王子长长松了口气,帕特里奥毫不客气伸手戳上头,骂道:“臭小子,果然命大!只可惜一整瓶提纯蛇毒都被你用光了,再来第二次可没这种好运。”
少年初醒,散漫目光还显得有些迟钝:“我……怎么了?”
木法萨说:“你中毒了,差点赔上一条命,殿下在这里守了你整整一夜啊。”
中毒……
阿布终于想起来了,瞪大眼睛:“是了,是那枚戒指,殿下还好吗?”
王子微微一笑:“你挡得那么快,我当然没事。不过……你是怎么发现那枚戒指有问题的?连这些经验多多的家伙都没有你反应快。”
阿布脸上一红:“我……之前有看到那个姐姐,她一直在用手摸那枚戒指,房间里那么多人谁都不理,只是看戒指,显得心事重重的。我还在想……或许那是一个很重要的纪念品,或者有什么特殊意义。所以……后来也都很在意,结果就突然看到上面冒出针尖……”
帕特里奥奉送大白眼:“哈!搞了半天,是花痴看美女看出了功劳。”
王子也不禁莞尔,接口笑说:“这有什么,男人不爱美女才叫天理不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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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惊无险,少年平安渡过死门关,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王子来到外殿,见哈塞尔亲王还等在这里,问道:“波律尼凯还在外面?”
亲王点点头,笑说:“他这次是彻底吓慌了,没见到殿下哪敢走。要把他叫进来吗?”
木法萨一听这话立刻皱眉:“殿下都熬了一夜了,还是先睡一会儿再说吧。”
王子伸了个懒腰,风凉说:“再睡一觉恐怕就真要吓出人命了,传。”
狄雅歌跟从在侧,在波律尼凯走进来之前,忽然听到王子与亲王低声细语:“他送来的女人闹出刺客,这是件好事,算得上天赐良机,值得好好利用一把。”
利用?不知为何,这个字眼让狄雅歌心头猛然一跳。毕竟,少年阿布才刚刚走了一趟死门关,谁知转眼间这就成了一件可以利用的筹码,这种感觉……
果然,当波律尼凯走进来,王子劈头就问:“听说你昨天就等在门外,是在等什么呢?等我的死讯?还是等自己的刑期?”
波律尼凯跪在当地,整个人抖动得好似弹弦,痛哭流涕说:“臣下该死!臣下有罪!只是……这些女子的确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家室背景也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实在……不知道为何会出这种事啊!”
王子声音冷峻,淡然道:“你希望我死,的确是有理由的,这份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只不过……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此刻在对战埃及的战场,四王子赛里斯也回来了。如果想达成所愿,除非能让两年前的事再来个二度上演:两个王子,同时倒下,第二次成功。你觉得……这种机率还能有多大?”
王子淡淡的问着,那种漫不经心却又冷酷到底的笑容,狄雅歌从侧面看过去,都不由得心房颤抖。
波律尼凯吓得根本不敢抬头,只是拼命的说:“不不不!下臣愿对众神起誓,绝对没有这种心思,刺客罪该万死,但是……真的与下臣无干啊。”
王子又笑了,淡然道:“这样说嘛……倒也并非完全不可信。毕竟,你为何送上这份大礼我很清楚,正如你也应该心知肚明我为何会收礼一样,对你来说,这是个意外的结果。所以你就算真想安排刺客,也断然不会安插在这群女人中间,对么?”
这样的问话实在刁毒到家,波律尼凯该怎么回答呢?如果说就是这样没错,倒是把刺杀嫌疑澄清,但对先前这番安排的用心却无疑全盘招认;而如果说不是,就是诚心奉送美女,那么对行刺就无可辩白,人是他找来的,这份罪名自然想扔都扔不掉。
波律尼凯脑门贴在地面,冷汗湿透衣襟。赫梯三王子,威名之下究竟有怎样的手段,他直到今天才终于尝到厉害。从王子欣然收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栽了,弄巧成拙反被人一眼看透。现在自己送的人又闹出刺客,他真是有苦难言。在行宫外等候一夜,波律尼凯早已是心思百转。反复琢磨,他甚至怀疑究竟是真有刺客,还是王子将计就计刻意安排的把戏。不管哪一种,他都算是彻底翻了船。
面对刁毒问话,波律尼凯知道在这位声名显赫的王子面前,装傻充愣已经行不通,再玩花招无异于找死。他俯首在地颤声道:“王子殿下威武英明,当世无人可比,下臣……下臣愿对众神起誓对殿下尽献忠心,不管任何事只要殿下一声吩咐,下臣必当全力以赴,宁死不辱使命!”
王子摇摇头,淡然道:“何必要把死挂在嘴边呢,听着怪不吉利。既然起誓效劳,那……就先查查行刺的事吧。”
波律尼凯立刻领命:“下臣这就回去查办,必当找出真凶主谋,严加惩治!”
王子牵动嘴角:“是啊,任何阴谋事,背后一定有真凶,回去好好想想,该怎样查办,才能算办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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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最后这句话,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波律尼凯就诚惶诚恐来复命了:“回禀殿下,行刺一事下臣已大概查出眉目,具体该怎么做,还要请殿下决断。”
波律尼凯说:“这名行刺女子名叫维妮娅,来自托鲁斯城邦,本是当地有名的门阀贵族科利诺家的女仆。科利诺家与托鲁斯城邦领主乃是姻亲。此次选拔少女赴瓦休甘尼,是当家老爷点名选中了她,据说……似乎……这也是托鲁斯城邦领主的意思……”
王子了然一笑:“托鲁斯城邦,好像正是闹事最凶的地方之一,领主……他叫什么来着?”
波律尼凯立刻接话:“领主伊坦库尼,一直对赫梯心存不满,下臣屡屡规劝,谁知他竟丝毫不念旧情,忠言不肯听偏要一意孤行。如今闻听殿下归来,想不到竟动起行刺这种忤逆该死的念头,这……下臣不知……”
后面的话他不再说了,显然是在等王子授意。谁知王子竟不接口,站在窗前自顾自欣赏外面晴朗天色,过了许久才忽然问道:“摄政太子马库赛尼,现在想起来,那家伙似乎都已成久远的记忆。你还记得他么?”
波律尼凯一愣,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出摄政太子,茫然回应:“是,下臣记得。施行暴政,将举国上下祸害得不堪为生。对所有米坦尼的子民,马库赛尼主政的十八年就是名副其实的黑暗时代,死人不计其数,活人……也都活得相当凄惨呐。”
王子接着问:“在马库赛尼时代,你这个一方领主境遇如何?对治下官吏有任免权吗?”
波律尼凯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
“对领地内的征收税金,有支配权吗?”
“没有。”
“领地军马,你能自由调动吗?”
“……”
“粮食、牲畜、矿产,还有各项征丁劳役,每年压在头上的上缴定额,完成起来感觉很好吗?”
“……”
王子每问一句,波律尼凯就忍不住摇摇头,叹一口气。
王子笑了,又接着问:“那现在呢?作为自治地藩王,告诉我你都拥有什么?”
波律尼凯有些听明白了,低声回答说:“除了军队,下臣……拥有所有官吏任免权;每年征收税金,一半上缴赫梯,另一半则由下臣支配用于米坦尼;藩王人选五年轮换,对于接任者,在任者拥有优先推荐权。”
王子歪头问他:“那你觉得,谁才是你的朋友?”
波律尼凯俯首行礼:“下臣能有今日,一切都是赫梯所赐,下臣……时刻不敢忘恩。”
王子微微一笑,忽然又转了话题:“北方奥比斯城邦的贝里拉,在米坦尼所有领主中,他身家富庶算得上首屈一指,所以才敢肆无忌惮,是第一个起来闹事的家伙,也是唯一敢招募私家军、公然刀兵对抗的领主。而他之所以能坐享富庶,就是因为奥比斯领地内拥有储量惊人的锡矿。据我所知,对那块宝地你也是非常眼馋的,对么?”
“嗯……这个……”
波律尼凯不敢接话,因为他还没搞清王子东拉西扯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子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如果说,将奥比斯的锡矿产地划出三分之一归入你的私产,你想不想要?”
波律尼凯大吃一惊,简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殿……殿下,你……在说笑吧。这……不不,米坦尼一切皆是赫梯所有,下臣……下臣决不敢有此妄念。”
“我只问你想不想要!”
王子声音冷峻,当波律尼凯终于明白他不是开玩笑,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奥比斯三分之一的锡矿?!如果真归入他的私产,那简直就是难以计数的巨额财富啊!
波律尼凯惊呆了,怔怔道:“殿下……是当真吗?这……为什么?这未免……”
王子轻描淡写的说:“赫梯待客之道,对待朋友,一贯是很慷慨的。只不过……先要看那人愿不愿意真心做朋友。”
朋友……反叛领主贝里拉在北方奥比斯的领地……天价矿藏做交换……
波律尼凯不愧是精明老狐狸,王子点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叩拜在地立刻行出隆重大礼,一字一句的说:“行刺之事,经下查明:刺客虽来自托鲁斯城邦,但领主伊坦库尼还不至于蠢到做事如此直白,以致事败后让自己难逃罪责。下臣查找幕后真凶,目前众多证据均指向奥比斯城邦的贝里拉,都是他在暗中谋划,却抽身事外,把一切嫌疑罪责都栽赃推给同盟邻邦,让伊坦库尼成为替罪羊,用心之毒非同一般呐!”
王子招招手,哈塞尔亲王就捧来早已备好的文书,拿到波律尼凯面前让他亲眼看清楚。文书共有两份,一份是公文,罗列富豪领主贝里拉条条大罪,宣判本人立斩、家族成员全部放逐,其领地从此作为直属辖区,归入自治地藩王管辖范畴。另一份则是土地契约,其中标明的地域疆界果然涵盖奥比斯领地内三分之一的锡矿产地,归入波律尼凯私产所有,就和王子允诺的一模一样。
波律尼凯看着,一双眼睛瞪圆,干瘦的脸庞都因激动充血而变得通红。
王子问:“都看清楚了?何日事情办妥,何日文书交在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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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说过,在巨大利益面前,还能保持清醒的人,一百万个人中未必能找出一个。波律尼凯显然不是那百万分之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自从看到文书,整个人就如同喝了迷汤,处在一种似梦似真的半迷幻状态。
这些王子都看在眼里,也因此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冷笑。放在战场上,这叫一点突破!各地闹事的领主很多吗,有什么关系。只要这家伙对一处动了真刀,这个看似联盟的阵营也就算土崩瓦解。被‘栽赃陷害’的托鲁斯城邦领主伊坦库尼,一旦被波律尼凯的谗言蛊惑,将矛头转向富豪领主贝里拉,这些米坦尼旧势力就要从此化友为敌了。而随后,只要再将老狐狸波律尼凯假公济私,侵吞奥比斯锡矿的不可告人事放出风去,他也就注定要成为吸纳各地领主怒气的活靶子。当贝里拉成为第一个下场凄惨的倒霉蛋,唇亡齿寒,各地闹事的关系党也就从此断不能再容他。从朋友变成死敌,波律尼凯这个自治地藩王再平起乱来也就会真的分毫不留情。哼,打吧,狗咬狗一嘴毛,让这些旧势力从此陷入互相疯咬,越咬越狠的境地,还怕他们有本事掀出什么风浪?这远比让军队去直接镇压平叛更有成效,解决问题更为长远和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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