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渐黄昏,晚餐时间到了,可是奥斯坦行宫里,除了层层叠叠的卫兵仆婢,实在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奥蕾拉一进厨房就快气死了,炉灶是冷的,锅碗是空的,一大群仆婢却守着刚抬进来的大木桶,各拿各的面饼菜汤准备开吃。
“你们倒先吃起来?阿丽娜的晚餐呢?”
负责厨房的‘厨头’面无表情的回应:“我们不知道阿丽娜今日回来,没准备材料,自然没法做。”
“放屁!阿丽娜都回来大半日了,难道你们是瞎了眼睛没看见?”
‘厨头’却说:“我们只听‘上面’安排,上面没安排,你要我们怎么做?”
奥蕾拉气得一张俏脸都白了,抓起一个大陶罐就砸过去,喝骂道:“奥斯坦行宫的主人是阿丽娜!你们在这里做事,天经地义要先服侍主人!听‘上面’安排是吧?看清楚!姑奶奶是行宫一等女官!你们的上面就是我!立刻给阿丽娜准备晚膳!再敢耽延……哼,亚比斯将军就在这里,等到他来问话,以为还会有这么客气?!”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姗姗来迟的晚餐才总算端进宫殿,然而看到他们端上来的东西,在座诸人无不勃然大怒。给迦罗准备的晚餐,竟然只有一块不见热气的面饼,一盆几乎与清水无异的配汤,还有一堆分明已经打蔫的蔬菜叶。
阿尔霍然而起:“太过分了,这是王子妃吃的东西吗?”
亚比斯厉声喝问仆从:“一群混帐!谁是掌厨?把他叫来!”
迦罗制止众人的怒气,叹息道:“算了,他们也是代人受过。只能说,是有人要我看清楚,只要是在哈图萨斯,纵然是像一日三餐这样的皮毛小事,也不可能由我说了算。”
狄特马索皱眉道:“这是没道理的,从律法规制上就说不过去,王室贵族从上到下,衣食住行都有各级详尽的定例规章,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他想想说:“这样吧,今日天色已晚,我让家里先准备晚餐送过来,等明日上元老院再好好理论此事。不管怎样,王子妃应该享受的尊荣,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理由予以剥夺。”
说着,他便要派人回家传信,亚比斯站起来说:“我家离行宫比较近,还是我回去准备更快些。”
迦罗蓦然失笑,不无风凉的感叹道:“看样子,我是要加入挨家挨户混吃骗喝的行列了。”
不多时,亚比斯已带领家中仆人将晚餐送来,纵然准备仓促,却也是烤肉面点蛋奶时鲜一应俱全。其实迦罗早已经饿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餐点香气扑鼻而来,她却蓦然涌上一阵恶心反胃。别说是吃,简直连多闻一下都受不了。她努力压下想吐的感觉,远远推开,只说一会儿再吃。
老臣将军都以为她不愿当着外人用餐,因此纷纷起身告辞。迦罗却叫住亚比斯。
“将军先别急着走,还有话想和你说。”
狄特马索先行一步,亚比斯独自留下来,问道:“阿丽娜还有什么吩咐?”
迦罗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她歪头笑看亚比斯:“算起来,应该是前年了吧,我去你家见证婚礼。你的正妻长女……嗯,她叫什么来着?”
“塔妮娅。”
“对,塔妮娅,还记得那个时候听费因斯洛说,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一年,到你31岁的时候就该做外公了,怎样?做上外公了吗?”
亚比斯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已经有七八月的身孕,再过不久塔妮娅就要做母亲了。”
迦罗笑说:“那要恭喜你啊,添丁加口,家族又壮大了。”
亚比斯摇摇头:“有什么可恭喜的,要不是这些拖累……我理应是和同僚站在一起啊。”
说到这里他一声叹息,不无自嘲的苦笑说:“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夫家的人,我现在都不敢让她回家,能不受牵连就尽量躲远些吧。”
迦罗想想又问:“听说鲁邦尼的家眷也在你家?”
亚比斯点点头,叹道:“是,这是我现在唯一还能做的。”
迦罗一笑:“鲁邦尼和王子是乳兄弟,也就是说,他的母亲是王子的乳娘。不知道把王子喂大的老夫人是什么样,我还真想见见她呢。”
亚比斯却说:“这个恐怕不可能了,鲁邦尼父亲早逝,母亲也在几年前因感染风寒过世了。现在我家中,只有他的妻儿。”
“风寒?”
迦罗实在要感叹:“真是时代不同啊,在我生活的地方,风寒只是最常见的小病,最多住院几天保证全好,放在这里居然能要命?那……说说他的妻儿吧,从前那家伙什么时候见面都是一脸严肃,绝口不提自己的私事。他有几个老婆几个孩子?多大了?”
亚比斯笑笑说:“他只娶了一个妻子,有两个孩子,哥哥叫图里,妹妹叫露娜,再过几天就满七岁了。”
迦罗一愣:“一儿一女?都是七岁?”
“是啊,怎么了?”
“他只有一个妻子,也就是一个母亲,一个母亲怎能生出同岁的兄妹?”
亚比斯一拍脑门:“是我忘说了,他们是双胞胎,图里先出来所以是哥哥。”
这下连奥蕾拉都瞪大眼睛:“龙凤胎?天哪,没想到书记官大人这么有本事啊?”
迦罗也咯咯笑起来,又接着问:“那他的妻子呢?我在想,能嫁给王子书记官的女人,出身应该也不错,现在都住进你家……她的娘家不会有意见吗?”
亚比斯一声冷笑:“别提了,这就是世道人心。他的妻子西尔维娅,娘家父亲是律法院专管抄录法典的中等官吏,女儿嫁给鲁邦尼也算攀上了王亲,以往实在跟着沾了不少好处。可是现在……哼,一朝落难就是各自飞啊,一再强调嫁出去的女儿就和父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生怕受牵连,在人前对这个女儿连提都不敢提,更别说接回去避难了!”
迦罗留他聊到很晚,都是些闲话家常,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亲自送出门,一再叮嘱说:“明天把鲁邦尼的家人都带过来,好想看看那对儿龙凤胎。”
亚比斯告辞离去,迦罗回转时,阿尔已经把重新加热过的餐点端上来。
“阿丽娜,快趁热吃吧,你一整天还什么东西都没吃呢。”
饿,真的很饿。可是一闻到烤肉馅饼的油腻气息,反胃的感觉立刻又涌上来了。算了,不吃了。她让阿尔把餐点都撤下去,只当是旅途劳顿,可能现在更需要的是休息。无可奈何一声叹,唉,自己的身体素质,好像真的大不如从前了。
随后几日,当狄特马索在元老院把这件事作为议题进行郑重其事的争辩讨论,达鲁·赛恩斯总算勉强恢复了对王子行宫应有的日常供应。衣食住行不再是问题,可是迦罗一颗心却骤然提到嗓子眼。
恶心!还是恶心!她现在根本闻不了任何油腻气息,几天下来,她才终于意识到某种危险的苗头。拼命计算日期,从边境腊杰托的风雨一夜,到现在已有两个月。两个月……真的,她直到此刻才想起这件事——两个月,她的月事没有来潮!
霎那间,迦罗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拼命在心中祈祷,拼命寻找各种理由。或许是接连大失血导致血气衰弱,也或许是连续奔波才打乱周期……总之不要是那种可能,千万不要!她不由自主摸向小腹,却分明不敢再往下想了,该做的事情还一件都没做,天哪,各路神明保佑吧!马尔杜克显灵吧!千万不能是!万万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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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坦行宫每日情况皆有详细报告,报告的内容,让‘君臣’二人渐渐嗅出某种不祥的味道。回来很多天,她每日都把亚比斯叫去‘磕牙聊天’,还让他带上那些大小家眷,今日见这个,明日见那个,像走马灯似的没完没了。谈话中没有任何重要内容,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琐碎,却每次都留到很晚还不愿放人走。对亚比斯态度之亲密,简直连狄特马索都要相形见绌了。
她到底想干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她不可能真有心情揪着妇孺家眷扯闲篇。哈坎苏克冷声道:“放在从前,也没见她对臣下家眷有过这么浓厚的兴趣,这里面肯定有鬼!”
这天黄昏,严密监听的耳目终于送来有价值的消息了。
“大人,方才那女人屏退所有人,贴身女官和侍从都站在门外,只留亚比斯一人在房间里,属下听到她对亚比斯说……说她其实很庆幸将军没有被派出去,正因为有亚比斯在,她才敢回来!”
二人面色陡变,达鲁·赛恩斯站起来追问:“还听到什么?他们想怎么做?”
报信仆从摇摇头:“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在窗外只能勉强听到这么一句。”
哈坎苏克目光闪动:“哈图萨斯有她必须要做的事……莫非,这就是目的所在?”
随后,在报告这一危险动向的第二天,城外军营又传来消息。一大早亚比斯就出城检视军团,然后把副将霍里曼叫进营帐,单独密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下,达鲁·赛恩斯再也坐不住了,连哈坎苏克都觉得心跳在加快。他们二人都很清楚,国王军派往南方战场,早已沦入四王子手中,现在哈图萨斯的可靠力量已经只有这三万禁卫军。而亚比斯手中的军团是一万三千余人,八个战车团,还有四千是骑兵!论到作战经验和杀伤力,真要生变,禁卫军能有几分胜算?
篡位君王眼神中透出慌乱,他忽然发现,迦罗回归赫然已让亚比斯变成一个巨大的威胁隐患,随时随地都可能掀动波澜!
哈坎苏克面色阴沉,喃喃道:“一直以来,是用那些妇孺家眷,尤其是鲁邦尼的家眷牵制亚比斯。可是,如果是那女人命令他做什么……”
达鲁·赛恩斯一下子跳起来:“不行!不能再让亚比斯留在王城,这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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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知道,只有她回来,才能带动某种微妙的变化!有西蒙‘告密’做铺垫,有亚比斯日日被留在行宫,再‘不小心’泄露些许风声……几个动作串联起来,原先被强摁在王城的善战军团,就摇身一变成了最可怕的定时炸弹!这是一场心理战,越是她迫切需要的,就越是他们要立刻清除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主动把亚比斯的人马派出去!而要派出去,哈尔帕红婴已退,南方战场有赛里斯,而再度起兵的阿林娜提更是‘同党一气’,因此,要调走亚比斯,唯一的去处只能是米坦尼!
现在,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最大问题就是他们何时才能行动!快啊!赶快啊!迦罗现在急切的心情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她已经渐渐可以肯定,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她不是第一次怀孕,身体的各种反应变化正随着时间坐定结论!该怎么办?心乱如麻时,她知道这意味着自己能够行动的时间,已经被限定在极短范围内!如今也只能瞒一天是一天,拼命压制日渐强烈的早孕反应,尽最大可能不要在人前露出破绽!
可是,放出风声已有三四天,亚比斯也已按照她的真实授意行动起来,那些家伙……为何还不见动手?她站在达鲁·赛恩斯的角度,不知把整件事反反复复想了多少遍,哪里出问题了?在犹豫什么?夜长梦多,拖延越久,就越有可能出现变数!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催逼他们从速调兵?迦罗就这么不停的想着,直想到头脑隐隐作痛。
这时,奥蕾拉端来午餐,飘散的香气未到近前,她已然皱眉:“拿走,我不想吃。”
奥蕾拉满眼担忧:“阿丽娜,你早饭就没吃什么,这……”
“拿走!!”
她骤然发作,激烈的态度把阿尔都吓了一跳。迦罗努力控制情绪,低声道:“有果汁么?我只想喝点果汁。”
奥蕾拉连忙去准备,阿尔也跟着一同走出来。现在人人都能感受到她烦躁的情绪,却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看到午餐被原封不动退回来,在厨房里忙碌的桑提阿妈也担心起来:“又没吃?”
奥蕾拉叹了口气:“说只想喝果汁,其它都不要。”
阿尔皱眉道:“从回来以后一直都是水果、果汁,偶尔才吃些素面包。阿丽娜的胃口怎会变得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桑提阿妈点点头:“说的就是啊,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是不是该请医生看一看?”
于是,阿尔立刻去找狄特马索,当老臣将军纷纷带着医生闻讯赶来,迦罗气得声音都变了:“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谁说我生病了?”
奥蕾拉急道:“回来都十几天了,你都没正经吃过东西,这样下去……”
迦罗打断她,冷声道:“我没病,让他们都回去。”
阿尔漫眼急切:“阿丽娜,你看不到自己脸色有多差,从回来后都明显瘦了一大圈,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迦罗冷哼一声:“连风寒都是绝症的时代,就算真的生病,这年头的医生又能指望什么?都出去!别气我就什么病都没有!”
“可是……”
“出去!!”
迦罗怒气勃发,二人才无可奈何的退去。
“阿丽娜今天谁都不见,抱歉让大人们白跑一趟。”
阿尔只能叹息着让众人都回去,狄特马索实在很担忧:“不看医生,真闹出大病怎么办?我看她的精神气色连从前一半都赶不上,不管怎样,总要把身体养好才行啊。”
亚比斯也皱眉道:“说的就是啊,这样硬扛,当心会垮掉。”
阿尔又是一叹:“说实话,阿丽娜的心思我真是一点都看不透。这不,都被赶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打法掉所有人,迦罗今天谁都不见。内心在反复交战,几经权衡,她终于决定还是对奥蕾拉道出真相!
夜晚安寝时,坐在床边,有什么言语能形容奥蕾拉的震惊,她只能拼命控制自己不要面露慌张。天哪!怎会这样?!这……这该怎么办啊?
手指刺破的一点殷红在心头传递警告:替我遮掩懂吗?我只求有你这么一个知情人,好让大家别再帮倒忙!记住,在听到王子现身的消息前,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奥蕾拉快窒息了,可是……数算日期已近三个月,很快就到该显怀的时候了,这……这根本藏不住啊!被人发现该怎么办?王子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那岂非就等于根本没办法解释?!
那一夜,19岁的少女彻夜难眠,她终于明白阿丽娜心头承载的重担到底有多重。奥蕾拉没法止住眼泪,只能在心中拼命祈祷,祈求赫梯所有神明指一条路吧,祈求王子殿下赶快现身吧!阿丽娜分明已是身陷绝境,她太清楚对女人而言,这种关乎名誉的事一旦曝光又说不清楚,将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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