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在乎的人虚弱的靠在怀里,没有人知道何时就会被死神带走最后一口呼吸。这种感觉对王子来说,只有在11岁那年母后过世时才曾经品尝过。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快把一颗心撕裂的痛,母后却命令他不准哭!说生为王子,就不能让人看到你的软弱!所以,当丧钟鸣起时、当母后下葬时,从始至终,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甚至更加年幼的弟弟抓着母后的灵柩哇哇大哭不肯撒手,反而被他厉声呵斥。甚至连父王都安慰他不必这样压制自己,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断然摇头,因为……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最后的警告:记住,做王子,就没有权利做孩子!
是的,他不可以软弱,或者与生俱来就已经不再拥有流泪的权利。多少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锻造出一颗坚硬的心,可为什么?到了今天,却发现自己依然是这样的受不了?有湿润的水滴自眼角滑落,滴落在她被毒液侵袭已经黯然发黑的额头上,王子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流泪的感觉是如此陌生,他因此倍感惊讶,曾几何时,她在他生命中已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只有这一刻锥心的刺痛是如此真实。是的,他受不了,如果就这样眼睁睁坐看她以这种方式离去,甚至是比母后的离开更加凌虐他的心。
终于,王子不得不承认,她说对了:一个人死去,所有的伤心、痛苦、折磨和无法追回的思念,都是留给活着的人!所以这一次,他发誓不要再做这个倒霉蛋,只要能把她从死神的手中拉回来,无论等在前面的是什么,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他也宁可把所有难以承受的心灵酷刑,统统扔给别人!
“别怕……什么都别怕。我说了,无论你想去哪,我都会驾着黄金的马车,陪你一起去……”王子温柔的低语宛如梦呓,在耳边清晰给出承诺:“巴比伦,我们一起去找卡比拉,他一定能把你治好的,一定能……重新睁开眼睛……好好欣赏这个世界……”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起了作用,迦罗竟从近乎昏迷的高烧中醒来:“何时启程?”
“天亮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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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黄昏,决定巴比伦之行,迦罗竟奇迹般的安静下来,不再有之前的狂躁模样。多日来不眠不休在身边小心照顾的两姐妹,因此也暂时可以松一口气。掌灯时分走上街头,这还是自突袭之夜以来,凯伊第一次有幸看一看这座已变换主人的城市。不知不觉走到城墙脚下,偶一抬眼,忽然看到裘德独坐城头,他的手臂缠满绷带,隐隐可见殷红的血渍。
看到他,不知为何心头一跳,凯伊下意识理了理头发。自从裘德为她挡下那一刀,再到碰面,想不到她竟已无法再坦然正视那张英俊而冷漠的脸。是什么让她变得胆怯?凯伊说不清楚,她慢慢走向城头,似乎每走一步都要鼓起十足的勇气,当终于来到裘德面前,一颗心已经快要跳出腔子。
昏暗夜色中,裘德神游物外,他看着城墙下往来穿梭的人,神情显得格外落寞。凯伊连叫了三声,他才堪堪回过神。转头发现是她,忽然在一瞬间紧张起来,霍然起身追问:“怎么了?难道是阿丽娜……”
凯伊一愣,连忙摇头:“不不,不是的,阿丽娜没事,是我自己……”
裘德似乎长长松了口气,这才重新坐下,又恢复往日的冷漠,看看她问:“有事?”
凯伊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些:“我……是我……还没有机会向你道谢……我是说,你救了我的命,还因为我受伤,我实在……”
“不必。”
裘德是个寡言的人,打断她就不再开口,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凯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裘德却突然问她:“你曾经迷恋过什么东西吗?”
“迷恋?!”这个字眼令凯伊张慌不知所措。
裘德说:“我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凯伊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温度,支支吾吾,低声嗫嚅:“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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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命不好,注定要迷恋一件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并且因此痛苦终生。”
裘德蓦然睁开眼睛,手心里沁满冷汗。很多天了,他做着同样的噩梦,他怎样也想不明白,孩提时代一次偶然的邂逅,怎会如此清晰的重现脑海?他起身走出营帐,希望午夜的冷风能让自己恢复冷静。
孩提时代青涩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那一天下着大雨,家人不许他到街上去,但他还是偷偷跑出来了。他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上古英雄们一样辉煌壮阔的人生。或许是滂沱大雨满足了他小小的叛逆愿望,那一天他开心极了,不知不觉中已跑出平日家长允许他活动的范围。然后,他在雨中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看到一个老太婆迎面走来。老太婆衣衫褴褛,低垂着面孔好像根本没看见他,然而擦身而过的时刻,却忽然开口说话。
“生于英雄辈出的时代,是你最大的悲哀。你在上不能称霸一方,在下亦不能安守渔猎农耕,做个平凡的普通人。你有一颗不安定的心,就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老太婆的眼神让人无处藏身,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你的命不好,注定要迷恋一件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并且因此痛苦终生。”
迷恋……怎么会呢?他位列三猛将,是帝国第一的神射手啊。要做到百发百中的第一要素就是心静,无论身处多么纷乱的环境中,都决不会被外界扰乱心神,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这是身为射手最重要的素质之一。长久以来,他的专注与冷静,在军中无人能及,人人都叫他冷君子,若说他会迷恋什么……
裘德甩甩头,不会的!一个老太婆的话怎能当真,她又不是预言家!
胡思乱想中,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四处游走,忽然再一抬头,发现自己竟来到一扇大门外。这是……裘德愣住了。
长公主府,王子安寝的地方,当然……还有她!
门口侍卫看到他都不由一愣:“咦,将军来了?这么晚了,莫非是找王子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可是……好像殿下已经安歇了,要不要通传一声?”
“啊?哦不,不!不用了……”
裘德猛然回神,有生以来不曾这样窘迫过,几乎是心虚的连连摆手:“真的不用了,就是……大局初定,不放心……呃,我是说,随便在城里走走,权当巡夜……”
侍卫听说都笑起来:“将军也太小心了。不过说回来,有将军这么谨慎,别人才好能放心睡大觉啊。”
裘德无力再说更多,几乎是狼狈的远远逃离公主府。一路跑进旷野,风吹乱发,心却比头发更乱,他为什么要跑?在害怕什么?身为军团统领大将,他就算半夜登门找上王子又有什么奇怪?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落荒而逃?甚至……甚至是生怕有谁通传,让王子知道……裘德倒在旷野大口喘息,眼神里弥散难以言说的恐惧,不不不……心中不知说了多少个不,神明啊,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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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旷野,遥望夜幕下静寂的城市,突袭之夜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的重新脑海。裘德努力回忆着,事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错乱?他肩负重任、他深入敌营、他随时做好准备流血牺牲……他认为自己在尽职尽责,她却骂他是放屁!喝问他凭什么!
她身在牢笼却能把马库赛尼气得发疯,所有人皆为救她而来,她却对此大声说不!是的,当到她只身冲进火海,他震惊极了,到现在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形容那一刻的感受。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欠,唯有人命不能欠。因为欠不起、还不起,因为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偿还的机会……她厉声喝骂的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的印刻在脑海,让他从此再也无法忘记。
“阿丽娜……”
当唇舌间念出这个名字,裘德才发现自己哭了。在夜幕旷野仰天长啸,一种未曾体验过的疼痛爬上心头,让神箭手、冷君子,或许是世间最自制最冷情的心,也从此陷入波涛汹涌的骇浪。他努力想克制,拼命甩头警告自己忘了她,可是不行,与一颗心挣扎较力的结果,反而是汹涌的眼泪再也无法收闸。
“啊————!!!”
在静寂无人的旷野,裘德抱头恸哭。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老太婆恶劣的玩笑,在今日……演化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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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夜,两姐妹来到大姐和布赫养伤的房间,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对大姐据实相告的时候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知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们。”
大姐纳岚微微一笑,看着妹妹满目愁容,只觉得既心疼又欣慰:“巴比伦是卡玛王后的老家啊,巫术之国,或许就真的是鬼魅遍地,此行凶险是可以想象的,多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去……”
身旁,黑豹子布赫同样扼腕叹息:“我现在才发现,要做一个尽职的守护者,首先低一点就是自己不能先倒下去。阿丽娜救了我,可是我……可恶!”
大姐纳岚伸手抚摸妹妹的脸,柔声送上祝福:“愿世间众神都来保佑你们,愿此行平安圆满,愿……能再见那双宝石般碧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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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全军统帅,凯瑟王子孤身出行的消息自然要严守秘密,走漏半点风声,后果都可能不堪设想。次日天亮,王子是以向哈图萨斯报捷的名义派出报捷团,将处置战后接收的庞杂事全权交给赛里斯一手主持,自己就带着迦罗以及苏尔曼、凯伊、萨莉两姐妹,秘密躲进报捷团的马车一起上路。行过一日,直到地平线上再也看不到瓦休甘尼的影子,至无人旷野分道扬镳。
迦罗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上路第三天即开始晕眩呕吐,无论药汁还是食物都没法在胃中停留。还有高烧,竟再也不肯退去,致使她现在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叫醒她则变得越来越困难。这不是好兆头,凯瑟王子越来越着急,由于战事影响,巴比伦早已关闭了所有与赫梯、米坦尼交界的边境关卡,要进入巴比伦,现在唯一的通路就是绕道叙利亚。但显然他没有这个时间了,几经权衡,他终于决定放弃原定计划改走水路。
对于这个决定,苏尔曼非常郑重的提醒他:“沿幼发拉底河一路南下,的确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但是麻烦也会接踵而来。幼发拉底河水寇猖獗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到时我们几个人均不识水性,还带着病人,只怕是要吃大亏的。”
他说得道理王子怎会不明白,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迦罗根本没法活着坚持到巴比伦,那再说危险还有什么意义?于是,他们在沿河当地买下一条渔民小船,准备趁夜偷渡过关。
暗夜,借着芦苇丛做掩护,渔船悄悄接近位于巴比伦与米坦尼交界处的河口码头,两姐妹拨开芦苇向外张望,就见河面上的关卡灯火通明,巡河士兵坐着小船,在方圆数百步的范围内来回游荡。
凯伊摸起一块石头扔向水面,一艘巡游船立刻向这边靠拢过来。苏尔曼低垂眼目,念念有词,在巡游船划进芦苇丛的时刻,他张开手掌,一股青烟就飘进士兵的口鼻,而自己却似毫无所觉。
巡游船越划越近,只要在多一桨,就要和他们的小船相撞。然而士兵放眼四望,却好像什么也看不到。萨莉惊讶得瞪大眼睛,真的看不到吗?难怪巴比伦巫术闻名天下,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障眼法。
寻查无果,巡游船折返回去,凯伊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搭钩扣在巡游船上,于是,他们的小船就随着一起进入关卡的视线范围。苏尔曼一路洒手轻扬,青烟就在关卡上空飘散开来。他们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骚动,两姐妹注视着周围数不清的巡游船,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换班时间到了,他们搭连的这条船终于缓缓驶进关卡,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两姐妹为巴比伦巫术感叹折服的时刻,没人注意到,王子冰蓝色的瞳仁里闪烁的寒光,他看着苏尔曼,心中正在思索另一件事。
“我很庆幸有你同行。”
顺利过关后,王子忽然对他说:“鉴于你曾经的遭遇,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勉为其难?”
苏尔曼随口回应:“我的确不想来,但谁让阿丽娜是为我受伤呢?这份人情让我寝食难安,我只想尽快偿还而已。”
“寝食难安?”
这个字眼如同美味,王子眯起眼睛仔细品评其中的味道:“为了不再寝食难安,所以你决定偿还这份人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偿还的代价,很有可能是你死无葬身之地。”
苏尔曼周身猛然一震,这才转头看向王子:“殿下此言何意?”
王子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回应:“我的意思是说,巴别塔底的恶魔,卡比拉曾经让你蒙受非人苦难,你一辈子忘不了他,反过来,或许他应该也是记得你的,再度碰面,如果……万一……他感兴趣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到时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尔曼勃然变色,一瞬间的错乱后又很快冷静下来,寒着脸反问王子:“殿下是在吓唬我吗?为什么?莫非是殿下自己害怕了?”
王子摇摇头,悠然笑说:“没什么,不必在意。我只是发自内心,佩服你的勇气而已。知道么,自从听闻这个恶魔,我就常常在想,其实……卡比拉应该是个很不幸的人,他不过是把人心中潜藏的魔性用最直观的方式表现出来了,其实凭心自问,我们谁敢说自己的心中没有一个卡比拉呢?只不过我们将魔性的一面巧妙的掩藏起来,没有被人发觉就是了。”
他这番话,听得苏尔曼心惊肉跳。他避开王子灼人的目光,叹息道:“没错,我的确非常害怕。但是殿下啊,人生很多事,却是明知必死也不得不做,这就是生而为人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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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现在,他们乔装成旅行客商,寻找机会登上了去往巴比伦王城的商船。一切安顿妥当后,萨莉长长舒了口气。闲散下来,她不禁又想起昨晚的事,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和姐姐小声念叨:“二姐,你说殿下与苏尔曼先生那番莫名其妙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怪怪的?”
凯伊好似心不在焉,茫然一怔:“什么对话?”
萨莉立刻瞪眼:“二姐,你不会没听到吧?”
凯伊更糊涂:“听到什么?”
萨莉歪头打量她:“二姐,你真的很不对劲呢,你有心事?”
凯伊连忙遮掩:“谁说的?呃……我是说,现在阿丽娜这个样子,谁的心情能好呢?”
“少来,别找借口了好不好?姐妹这么多年是白做的?以为能骗得了我?”
萨莉分明是杠上了,揪着古怪二姐不依不饶:“二姐,你最好痛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看你好像神不守舍的,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再不说当心我去告状,让王子殿下亲自来问你。”
凯伊吓了一跳,不客气的赏她一记爆栗:“胡说八道什么?忘了吗,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称呼王子殿下,而是少主人,万一让有心人听见,败露形迹你想过后果吗?”
萨莉揉着生疼的脑门:“是,我记住啦,可是二姐,你也别想转移话题,今日若不说个明白,我是绝然不肯罢休的。”
凯伊无奈,难以启齿的心事终于说给妹妹听。
萨莉一下子瞪大眼睛:“裘德?!”
“嘘——!乱叫什么呀!”凯伊慌忙捂住她的嘴巴。
萨莉却等不及追问:“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早说出来?”
凯伊摇摇头,黯然叹息:“说心里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好没出息。我曾好多次问过自己,如果换成是布赫为我挡下那一刀,难道也会这样吗?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连和他说句话都会那么紧张,可是他……”
凯伊说不下去了,几次接触,裘德冷淡的态度让她好伤心,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吧,可是自己却从此平添了心结,怎么都放不下。
萨莉咯咯一阵笑:“二姐,你不要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那么糟,除了给自己平添烦恼有什么益处呢。这种事只有局外人才看得清,依我看呀,情况才不像你形容的那样。”
凯伊立刻瞪大眼睛。于是,萨莉摆出一副老师的姿态指点她:“裘德这个人,是军中出名的冷君子,除了王子殿下,他对谁不冷淡呢?何况不是早就有哲人说过吗,‘我们还太年轻,还不懂得要从他的行为,而不是从他的言语,来判断他的爱人之心’,二姐明白这话的意思吗?有些人啊就是这样,嘴上说的难听,却将所有真心关爱放在行动里。裘德不假思索就为你挡下那一刀,不管他是否对你有心,至少证明他是个值得去爱的人,对吗?”
凯伊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喃喃道:“就怕他并无此意,而我……”
萨莉哈哈一笑:“二姐,你千万不要小看自己的魅力,我们是赫赫有名的三姐妹啊。只要你明白对他说出心意,我敢打赌,除非他早已有了意中人,否则绝不可能不动心。”
“那……如果他已经有了意中人呢?”
萨莉鼻子一哼,毫不客气的说:“打败她,把心爱的男人抢过来,这才符合我们哈娣族人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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