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还是在二十年前，不对，是三十年前。”师父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从桌上的壶中倒了一杯甘华水。
“就在这白水城之中，有一陈姓庶民，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已经是匠门中最出色的帮徒了。”
程风听过，帮徒就是那些在匠门中帮助匠师作业的庶民。
“原本帮徒，也只是帮着匠师的铺面送送货，打打下手，可他却不同，没有他在，连那匠师都会手忙脚乱，从此他开始成了帮徒中的师父，从塑铁到木艺，从耕种到纺织，只要他去做了一年半载，那店铺准会更加红火，可以说他是那时在匠师中最出名的庶民。
可他却不甘心只是做个帮徒，他想做匠师做的事情，可区区一个庶民，怎么可以有这样野心呢。
对此，他也清楚，便找到相熟的匠师，开始了他设想已久的计划。
如今各处都用得到的精铁，便是他的发现，可当时却没有人知道。因为他将所有功劳，都让给了匠师。
他营建了匠师都未敢想象的巨大器械，让匠师摆脱了繁复的劳作。
他甚至创建了一套营造的标准，让各个堂口的匠师不会再为灵玉的尺寸，灵气的容量，金铁原锭的价格而争执不休。
他深入灵玉矿脉，给那些从前被视为瑕品的变体灵玉找到了用武之地，真正的变废为宝，点石成金。
但是没人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程风听的有些入神，竟然一个庶民，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敬仰。
“可是后来，这些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的巨大变化，吸引了道门的注意，所有这些作出巨大贡献的匠师，都获得了直接进入道门的机会。但是细查之下，却发现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只是区区一个庶民。匠门的长老们震惊了，但是最后却没人被治罪，也没人去了道门，那个区区庶民也安然无恙，全是为了道门的脸面，这件事，甚至匠门中都没有多少人知道。
如此一来，这陈姓之人的所为，几乎是被匠门所认可了，他不再隐藏，而是给了自己一个名头——练达之人。
他开始将那些只有匠师才能驱动的器具加以改造，让毫无灵力之人也能凭肉身筋力驱使。
他造了织机，虽不如匠师编织那般轻盈灵巧，可纺出的织物却也精细华美。
他造了锻炉，虽不如匠师塑铁那般信手拈来，可烧锻出的器件却也坚实可靠。
一开始，匠门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将那些手段看作画蛇添足，歪门邪道。
可当那些庶民不再光顾匠师的店铺时，匠师们开始着急了。
可就算是这样，匠门依然未加理会，毕竟，想必匠门的产出，他那一个人的造化，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仍然不满足，他开始收学徒，选了数名聪慧，有胆识的年轻人，教他们自己所掌握的技艺。再后来，那些学徒也开始像他一样，找寻方法，创造新的器具。越来越多的人得益于他们的创造，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
程风听到这里，并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在他的故乡，这才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个时候，便有匠师因为生意被抢，想要报复。找麻烦，搞破坏，甚至去长老那里说庶民的是非。这在之前，是不可想像的。
但是庶民又如何敢顶撞匠师呢。
直到有一天，那姓陈的，抱着一个铁桶来到匠门，说是造出了绝世的良器，惊天动地的宝贝。当时的长老见到了这宝贝的功用之后，大为惊喜，赏了他好些灵玉，也没人再去找他和他门人的麻烦。
可好景不长，宝贝既然是宝贝，便因为只有一件，若是人人都有，又算什么宝贝呢？”师父又泯了一口水。
“当时我在匠门也算是新锐的弟子，对那宝贝，也略知一二，听说那东西，不需匠师运行经脉，便能吸收天地灵气。那些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同门，也都想见识一下这等宝贝。可这时间一久，匠师们便觉察出了异样，不但那些庶民们不再从匠门兑换灵玉，就连这城周围的天地灵气，都变得稀薄了。
不查倒好，一查便下了一跳，光是城中的庶民家中，就搜出了近百个那宝贝。这一下匠门可翻了天了，不但庶民能够自取所需，甚至还要夺取匠师们原本就稀薄的天地灵气。”师父停了停，却没去喝那甘华水，只是两眼呆呆的回忆着。
“然后呢？”程风有些不耐，追问了起来。
“然后啊，然后匠门便把那姓陈的捉了去，将那些宝贝，全都砸烂烧尽。给那人安了罪名，叫窃取天机。呵呵，一个庶民，凭什么窃得到天机啊。
庶民们为他鸣不平，因为是他让庶民几乎坐到了跟匠师一样的位置。不过，庶民又哪里是匠师的对手呢。
最后匠门还是将那人处死了，把他的门人全抓了去，将他们造的器具，物什，全毁了，烧了。”师父说到这里又陷入了沉默。
程风也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联想到自己之前的作为，也许真的像师娘说的，是在害庶民的性命。心中明了了，反而不平静了，师娘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
可错的是谁呢？
是那陈姓庶民？错在他太聪明？
是那些不知满足的庶民？只因他们得到了本应得到的利益？
不！错的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匠师，和是非不分，依仗灵力欺压庶民的长老。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对修道的向往，对力量的渴求，若是自己有那操纵灵力的本事，又何苦做这许多工具，费力教那些庶民。若真的像仙师所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修得大成，登上灵界仙境，又何必为眼前这些琐事劳心呢。
“那时候我作为弟子，也被命令去清剿这些器具，那时候才开始觉得，做了二十年的匠师，是这么无知，只是晓得天地灵气，功法玄术。眼前那一块死木，几片铸铁，却更加玄妙。正巧赶上道门大试，我便逃去了道门，不想再管什么匠师和庶民。后来听说，匠门将那些门人和他们的家眷，全部流放了，条件便是子子孙孙永不回匠门。”
“所以你便以为我是他们的后人？”
“不是吗？”
“不是。”
“那你究竟？….也罢，既然你不能说，问来也无益。既然你不是他们的后人，这次当真是错怪你了。”师父说着看向师娘。师娘略显羞愧，满眼的歉意，望向程风。
“师娘，你并没有错怪，不管我知不知道，这次的祸却实实在在是我闯下的。不过…“程风对师娘道，他不想师娘自责。
“不过，你却不服，是不是？”师父问道。
“也不是不服，只是觉得，匠门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程风道。
“有些过分？你这话说的太轻了。明日我同你去那麦村，看看你的不用灵玉驱动的磨坊。”师父面带笑容道。
“那磨坊已被锋金堂的人给拆了。”师娘在一边道。
“哦？那正好，我助你再建一个，就要锋金堂的人来帮忙，看他们还敢拆。”师父信誓旦旦道。
“可是，匠门不会因此找那些庶民麻烦吧？”程风有些担忧。
“欠的债，也到该还的时候了。”师父郑重道。
“唉～”师娘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只求你们这些作为，别牵扯到那些庶民。”说着转身进了内室。
程风看得出，师娘是反对的，无论出发点为何，结果是最重要的，若是为了替庶民讨公道，最后反而害了庶民，跟亲手去害人，有什么差别呢。更何况自己和师父都是匠师，若真的弄巧成拙，吃苦头的如何都不会是自己。
程风有些犹豫，他想起了那麦村老者挣扎的眼神，事到如今，他才明白，那老者为何对自己的磨坊如此忌惮，甚至想要烧毁磨坊，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对那老者做出什么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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