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录事与神龟看到这里,心都悬起来。录事不免有些感慨:平民英雄不可小觑,历史不一定就是帝王与诸候们造就的,正义往往存在于最底层的平民中。他们日夜劳作,三餐不继,却不忘行善,不忘国忧。更难能可贵的是面对强大的黑恶势力,他们毫不畏惧,与他们作针锋相对的斗争。按照我们方外人来说,人类应该是平等和谐,不要争斗,化干戈为玉帛。但你有菩萨心肠,他却是妖魔化身,你该怎么办?是忍受其吞噬还是奋起反抗,当然是后者。我们生存在清静无为的世界里,见不到血腥的争斗,在人间却无时无刻在争吵与博斗,他们要在血与火的交织中赢得话语权和控制权,就为的争取生存空间的最大利益。但每件事物总有个是非,是非就产生正邪,正邪产生博斗,有时候是邪恶占了上风,但历史终究会有公正的评判。我们是天上搞历史档案的,不但对天上的历史负责,还要对天下的历史秉笔直言,不管是大事小事,我们都要有公正心,让天下的人感知到人在做,天在看,让邪恶之火慢慢熄灭。
对于录事的观点,神龟也表赞成,但他对玉珍的印象特别好,作为一个贫苦的劳动妇女,一方面要管理好孩子与丈夫的生活问题,体现了对家庭对子女责任和担待。此外,她还救济了苦难中的小姑娘,这确实有着母性的伟大和慈爱。这种不是亲人赛亲人的淳朴感情,只有在那个时代最真挚,最实在,现在是虚情假意的多。别说是不搭界的外人,就是有亲缘关系的人,也是那么的做作和矫情。录事问道:“这是为什么?”神龟解释:“社会越发达,亲情越淡薄,城市越大,亲情如沙漠。”录事又问:“你采访到实例了吗?”神龟翻开采访笔记说:“你看,这几个例子可以为证。”
例一:侄子上城住在旅馆里,姑妈得知后,拼命地打来电话,催促他移住到她家。侄子被亲情感动,拿起包裹上姑妈家。大热天,姑妈家不开空调,侄子热得大汗淋漓,但又不能说。一坐下,就听姑妈说“贵”经,说现在是电贵、水贵、肉贵、菜贵等等,侄子听得不耐烦,拎起包裹就走,回过头来说了一声:“姑妈,不是菜贵,是你们城里人的人贵。”
例二:某个小城,忽然刮来一阵香风,人们的鼻子纷纷落下。大家忙去拾,安装回去。有的装错了位置,有的多装了几个;有的自已用不完,送给上司;有的索性开了个鼻子门市部;有的抢不到,站在哪儿哭。有个名叫索落钻的,要探究香风的来处,点起柱香找,原来有人在东门城头上架着高锅,大炒香瓜子。
例三:女朋友对男朋友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呀,高血压、心脏病、半夜要抽筋,走路头要晕。”男朋友说:“我的相貌堂堂,四远方近要算最好。”“也没好。白头发、三角眼、棺材斑、一只板牙露外面。”“我耳朵总大。”“好象一只蕃茹刨。”“哪么说。我是一无是处喽?”“有一点蛮好。”“哪一点?”“钞票月月交给了我。”
例四:一个老头在公园里唱李玉和“刑场”,唱得何等地慷慨激昂。忽然,音调低沉下去,如气球漏了气。人们的目光搜索周围,只见远处一个老太婆在做着凶狠的手势:“大胆,饭不烧啦!”
例五:从前的一个夏天,一位汗淋淋的乡下客坐在客厅里,儿子放学回来了,妈妈说:“儿子,你知道这位叔叔是哪里人吗?”儿子说:“知道,是乡下人。”“你怎么知道的?”“一进门,就嗅到满屋子的汗酸臭。”
例六:老婆与老公开玩笑:“把你挖个坑种下,会长出十个小老公。一个给我泡脚,一个给我揉背,一个给我烧饭,一个陪我逛街,其余用不着的全部出去赚钱,赚来的钱交给我。”老公一急:“你把我当蕃茹种啦!”
例七:有一不孝子,将老爹赶出门,家狗看见,紧咬老人后襟,鸣咽着往回拖。其子睹此情景,天良发现,跪倒在家狗前:“狗啊狗,我不及你,我拜你为师。”
录事阻止道:“好了,好了,这种例子我相信你举一百例也有。我们还要把腾海蛟的事情看下去呀,你打岔了。”
神龟急说:“腾海蛟的事暂搁一边吧,我有要紧的故事赶紧告诉你,否则要忘记了。”
录事说:“那你要说得生动,要揭示某个理念,最好要感动我,否则是浪费我的时间了。”
神龟正经地说:“那当然,我怎能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呀。”
清宣统二年某夜,李家村叮当溪草坪上一间茅草屋里,一个女人肚皮凸得老高,快要生了。丈夫李长脚是个勤快的柯鱼人,以眼前这条大溪为生。大溪之水从遥远的天台山脉滚滚而来,一路上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如龙王嫁囡,好不热闹。随之而来的有虾兵蟹将,乌龟丞相等。这些可是值钱的野生货,慈禧的餐桌上也少不了它,小民百姓也喜欢吃。李长脚因拥有此资源,总算讨了个老婆。
眼见着老婆快要生了,李长脚说要请接生婆,可袋里又没有钱,急得围着红脚桶团团转。善良的老婆知道他的难处,说生产时,只求他捉住孩子的头用力自已用力鼓劲就可以了。长脚听眼泪象榨油一样滚下来,说一声:“生了,捉只王八给你补补……”由于没法表白对老婆的感激心情,下意识地做了个王八的动作。老婆忍不住笑起来,说:“老王八就要见小王八了。”长脚见老婆高兴,忧愁减轻许多,精神一放松,刚才愍了一天没心思拉的“里捣出”,此时蠢蠢欲动了。他拿了根篦片走出后门,坐在茅炕上。
夜色沉只见溪坑上有几盏柯蟹的灯火在晃动着,象是绿幽幽的鬼灯。恍忽中,他看见了远处二只竹排朝他家驶过来,两个撑排人互相对起话来,原他们是一个是还债一个是讨债鬼,都要来他家投胎。李长脚猛地一惊,只听屋内传来婴儿啼哭声,他拉起裤子就往内跑,只见床上落着两个孩哇哇直叫。肤色一黑一黑的长得象八角魁星,白的长得象奶油小生。长脚心里忖,这黑炭头肯定是个讨债鬼了!为了今后有账可长脚从两个儿子出生这天起就各各上了账,连一块尿布都记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儿子都长成八岁,黑的叫介书,白的叫介营。长脚取其名的意思是,黑儿子我是生输了,所以叫"介书",白儿子我是生着了,“赢了”,当然要有个个响亮的名字,叫“介营”。八年来,可怜的介书都在父亲冷漠的眼光中度过的,吃弟弟吃剩的菜,穿弟弟穿过的衣,心里感到很委屈。有时看到田洋中的稻草人与他一样孤单,情不自禁会流下泪来,轻轻唱起母亲教他的“稻草人之歌”:“姆妈生我介难相,阿爸带我出田洋,三餐接力无人送,半夜三更冷冻冻。”一他饿得慌,就站上桌子去偷吊着的咸鸡肉,被父亲看见,把他挂在咸鸡钩上,让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活活地扑腾着,象只倒挂咸鸡。从此弟弟开始叫他:“倒挂咸鸡”。老爹更可恶,骂他是“偷咸鸡的狗”。只有慈爱的妈妈不骂他,背地里递给一些吃的。有一次被长脚看见,从来不骂老婆的人,这次却发了大火。骂她偏爱,骂她是后台老板,还骂她是"狗娘"。骂又拿墨笔和账薄把一块番茹麦饼给记下来。
一长脚带着小儿子介营在溪坑里摸虾,无意中,儿子摸到一块沉甸甸、黄澄澄的东西,金光把他的眼睛都闪花了,面孔也象镀一层金,亮得象出窑的釉陶。长脚意识到,儿子是拣到金砖了!穷人这辈子哪摸过金呀。儿子哎,你捧牢哪!长脚把金砖带回家,也不与老婆说,心里喜滋滋的。一心想定,这是还债鬼来还他上辈子的不禁把介营看了又看,越看越感到这孩子长得富庶,白白的脸孔,鼻如悬胆,天庭发亮,下腮生肉。更暖心还是他两个大耳耳锤似玉丸似的吊着,肉板又厚实,这副模样不是还债鬼又会是什么?介营见爸爸老是看他,还以为脸上叮着苍蝇,忙拍打着脸,又仰起头问道:“苍蝇还有吗?”长脚摸着他的脸,亲热地说:“你的脸,那只苍蝇敢来叮!”说完唱起了"西皮流水:“骂一声苍蝇太大胆,敢叮我玉童孩儿脸,要叮就去叮鸟炭,岩棱四角讨人嫌。”
有了金砖后,长脚想着要砌屋了,但生怕讨债鬼要作怪,总是举棋不定。在一天深夜一个恶念升上心要把介书抛到荒岛上去。但想想孩子喂到介大,围着我爹呀爹的叫,虽然是讨债鬼,但总也是前世有缘,就是一粒石子十载八年地放在口袋一下子扔了也舍不得,何况是人呢。但又一转念,不抛掉他,我的家业就要落空,为点粥油,出脱甑头不上算。就这样,他反来复去地考虑着,最后定下一锤:怕烫吃不了大肉,怕苦到不了天竺。别想着太多父子情了,介书是个讨债鬼呢。第二他借了一条船,瞒着老哄介书去柯大乌龟,事先带上了那只咸鸡钩和一本账簿。
船沿着大溪顺流而下,一路的山水美景,是小介书从来没感受过的,更没感受过的是父亲的温情。以往,父亲总是带着弟弟去柯鱼,今日里却似天开眼似的,待他第一次这么和气。一路上凉风习介书望着两岸一片片红红的杜鹃花,看着五彩斑烂的长尾巴鸟,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出了大溪,船儿进入海港,只见海涂上有许多跳跳鱼,还有许多红钳蟹,小介书高兴得跳起来。长脚看着孩子天真的样子,不觉一阵心酸,心想掉转船头驶回去。但一想,事以至此,好比是离弦的箭,收回已迟。于是船继续行进入大海,大海宽阔无边,一望无际,波浪滔滔,雾气迷漫,远处的岛屿象剪贴的窗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眼前。小介书问:“大乌龟在哪里呀?”长脚心里一惊,结巴着说:“快能看……看到……”。为防止中途变卦,长脚加快了摇橹的速度,不一会就靠近了一个小岛,叫满山岛。看小说最快更新)介书又问:“这小岛上有大鸟龟吗。”父亲哄他:“有,这上面的乌龟象大米筛一样大呢。”“要咬人吗??”“不会的。”父亲牵着儿子的手,向岛上走去。过路的神仙看还以为是带他去旅游呢。
满山岛上,怪石嶙峋,长着杂草和灌木,有几株树上生满红红的果子,叫红酒酲,青果子,叫摘摘梅,长在草叶上的红点点,叫格宫苗,酸酸的,可吃,大蛇苗,不能吃,长脚吩咐着儿子。转而来到高高的山崖上,登上可以看到整个海面。只见雾气四合,冷风阵阵,父子俩都感到凉嗖嗖的。介书问父亲:“大乌龟在哪里呀?”父亲指着崖下一个山洞口说:“在山洞里呢,你快进去看看。”介书一看,洞口大大的,象狮子张着的大嘴。说:“我怕。”父亲说:“怕什么呢,爸守在洞口,你看见乌**,就叫一声,爸马上冲进来捉住它。”父命难违,介书只得硬着头皮钻进洞去。趁此机长脚马上丢下带在身上的咸鸡钩和账薄,拔脚就往船上跑。远远地叫一声:“介书,你如命大,记住你的绰号叫倒挂咸鸡!”介书听见了爸爸的叫声,出了洞,看见船摇走了,急得大叫,但船影越来越小,他知道,父亲是再也不回来了……爸,我做错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偷啃一口咸鸡肉,你就把我丢了?
话说长脚回到家,他老婆见介书没有回来,急着追问,长脚支吾道:“小孩顽皮,扑到水里捉鱼,被水冲走了。”老婆听后,如当头一棒,晕倒在地上。醒来后,不断地哭叫着:“介书你的命真苦呀,想不到,茅草屋里分贵贱呀,你是寒抖抖的小奴隶!你是断了油的豆灯花哟,一阵小风就熄灭喽。你是黑黑的狗屎梨呀,无人睬来无人理。你是路中的枯枯酸哪,人踩马踏碾作泥……”
过了几月,长脚造房子了,为了显示气派,地址选在村里的上只角子,先请风水先生来堪与。风水先生搬来一只铜锣大小的“格盘”,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地“格”起来。最后说,正南的棺材岗山体形势是络麻地,台门不能正对,恐有煞气侵入,如无法避开,就在台门之前造一道照壁,以挡五瘟之气。长脚只管点头,风水先生又栋了个动土的日子,说此仍黄道吉日。城隍关门,玉帝出巡,理气壮,财命旺,百无禁忌。长脚听后,高兴一阵,少不了递烟敬酒的一番招待,临走又送上酬金。庚辰年卯时辰,长脚背着锄头,拎着祭礼,来到地址上。祭礼放在正中,点上香烛,口中念道:“天灵灵,地灵灵,过路神仙停一停,地公地母坐中央,孤魂野鬼也有请。今日长脚来动土,各路神灵助一阵,摆上金针木耳菜,献上薄酒青花杯,三支清香招行魂,两根红烛看分明。东拒剑潭白羊精,西挡坟坛猫头鹰,南边水妖不要来,北面要防江西人。红日红日正高高,一面铜镜照太平。”说将酒洒遍四角,烧上土地经,再用锄头在四角掘一掘算是动过土了,此后随便什么时候造屋都可以了。
世上只有铜钱好,有了钱,什么事情都会办好。不上几个长脚要上梁了,这根梁是从拖肚龙岗去砍来的,骨直冲天,用五六个壮汉扛下山来。上梁那天,桌上摆满了晕晕素素,猪鸭鱼肉,馒头早已准备好,上面盖着红红的洋红印记。栋梁已刨好,架在两个木马上,两边吊着两个染红的木榔头,中间挂一块红布,请鲁班师的仪式开始,由道士先生主司仪,念道:“山上请下黄金龙,鲁班先师坐当中,五世其昌合门顺,干年大屋架成功。”接着,喊一声:“上梁喽!”,随着喊声,站在上面右边的木匠,左边的泥水匠,各拉一绳,将栋梁拉了上去。此时,锣鼓齐呜,炮竹声声,工匠师傅向下抛馒头,口里叫着:“馒头抛到东,日子象火红,馒头抛到西,滚进金狮子,馒头抛到南,下代做知县,馒头抛到北,世代享福禄。”四邻六舍都来抢,好不热闹。
这二厢一厅一倒座的四合院建成后,长脚别说有多高兴,衣服也换得新新的,老婆儿子当然也有新衣穿,全村人都对他笑咪咪的,长脚感到无比的荣光。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介营已经二十岁了,当然,他再也不会象父亲一样去柯鱼了。父亲先让他去读书,说三代不读书就是牛,并说“读、读、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干钟粟……”而介营不是个读书的料作,读到十六岁,跟人去跑单帮,但没赚到钱,每日里与一帮“三不象”游游荡荡,一不象读书人,二不象种田人,三不象生意人,穿得清客似的,扫帚跌倒也不扶一把。有时还说些大话,说算命的铁砧板算过,自已今后要做大官,官运享通四十年。长脚先前有些急,听他一说,心里想,说不定这还债鬼前世还欠我木佬佬钱呢,我的老福还在后头呢……这样一想,也就随他去了。今年介营进入二十岁了,有道是“十岁要白相,廿岁要好相,三十岁要理想,四十岁顶兴香,五十岁要识相,六十岁要还乡,七十岁要回想,八十岁称福相,九十岁叫痴相,一百岁回家乡。”廿岁的后生正当是前照后照,梳头抹脚,凡士林搽头发,皮鞋油当油漆的时候,也是顶中意看女人的时候。可不是嘛,这还债的整日疯疯洒洒的,常想着在女人面前孔雀开屏,凤凰展翅呢!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这句古话有道理,这个“家”字嘛,也可以说是一个“人”字。因为不管是男人女人,末结婚前只是半个人,进洞房那夜开始,才成为全个“人”。这个“人”字互相依靠,这个家才不至于东倒西歪。有了个家,男人们才会沉下心来,担负起家的责任。为此,长脚要给儿子讨媳妇,这样的大事总得与老婆商量。老婆说,儿子的老婆要讨得文文静静点,不要怪怪张张地,面孔要生肉头点,屁股要实皱皱点,头发要粗一点,皮肤要红一点,走路脚后跟落地,坐相稳一点,这叫坐家命。总之,好比是一只青南瓜,圆兜兜,青艳艳,看看嫩飘飘,吃吃蛮味道。长脚不要青南瓜,却要天箩一样的媳妇,长挑挑,沙蜂腰,头发黄散散,嘴皮薄贴贴,笑起来笑缩倒,气起来火爆蚤,唤一声鸡,叫一声猫,嗓音好比铃铛摇。老婆听后,说:“这样的女人是‘羹栏’呀。”长脚说:“男人不带三分血,女人不带三分羹,有什么用。”老婆只得听他的。长脚象柯鱼撒网一样,托下头插羊角簪的媒婆,依他的影子去“柯猫”。柯了几天,媒婆给长脚带来带来一个好消息,长脚马上告诉老婆,说是天打岩村有个姑娘各门条件基本附合,只是笑起来要昏倒,气起来要上吊。老婆一听,吓得念道:“百灾星消”。念完,感到身上冷嗖嗖地,就坐到镬灶堂去,拔开灶膛灰,露出红红的炭火。长脚打趣地说:“哟,媳妇末过门,你就要给她煨咸肉沙罐粥呀?”老婆抖索着说:“我又怕又冷”。“怕什么呢,老虎进门啦?”“不,好象是铁扇公主,扇得我抖抖耸地”。“铁扇公主有啥怕,有我老孙在也。”说着,长脚耍起了“猴拳,一边耍,一边叫:“我变苍蝇入肚中,任你东南西北风,不把铁扇借给我,一直要你肚皮痛。”接着,又耍起了“鹭鸶拳,撮着一只手,当鹭鸶的嘴:“东啄啄,西啄啄,啄来妖怪一块肉,清炖炖,红烧烧,给我老婆独个吃。”老婆一听,“呕”地一声,差点吐出来。长脚大笑着,老婆也不冷了,说:“你演猴子人太长,不象。演鹭鸶真是活脱脱地好。”
儿子大婚的日子到了!傍晚时分,花轿停在台门口,锣鼓震山神,鞭炮冲天门,一行伴娘,各梳桶盘髻,身穿红短袄,脚穿绣花鞋,列在边上。这厢是一行伴郎,各穿长衫马挂,个个后生头发都用凡士林抹着,亮闪闪的大包头,害得苍蝇滑了好几脚。介营身着印花紫色长衫,罩一件团花鲜红马挂,戴一顶绒呢大帽,帽上插着一对宫花,胸前佩戴着一朵大红绸结,真是相貌堂堂的新郎官。人生有四件大喜事,即久旱逢甘霖,出门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在清代,拜堂可算是“洞房花烛小登科”,新郎穿戴的衣服跟汉族状元的官服一样,让你此生也风光一番。到了民国,新娘依旧是凤冠霞披,新郎却换成了长袍马挂,但必须里外全新,连袜子都要新的。新娘掀开帘子,由伴娘挽着,踏上了一只放在轿前的米筛,意思是把娘家带来的一切财气都抖落在这里了,别带往夫家。进入台门后,正厅中堂之中红烛高照,每根柱子上都贴着“天赐良缘凑成双,牛郎织女渡鹊河。”等对联。在司仪的主持下,一对新人一拜了天地,二拜了高堂,又相对而拜。此后,司仪高叫一声:“请新郎新娘入洞房”。在鞭炮声中,在人群的轰闹中,新郎牵着遮着红盖头的新娘徐徐而行,人们发现,新娘的屁股向后突着,腰象水蛇一样扭着,每走一步,屁股就东闪西闪的。司仪唱“十请新郎歌”:“一请新郎贺一言,新郎末遇遇张仙。绿竹生孙梅结子,女有丈夫地有天……”新娘立在门口,刚想入门时,司仪又唱:“脚踏房门红艳艳,好比皇帝金銮殿。金銮殿里栋梁高,代代子孙做阁老。”接着,一群小孩跟着唱:“山里山,弯里弯,萝卜开花结牡丹。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小姐做媒人。上轿哭三声,落轿拜观音。拜拜观音堂,花被花棉床。花踏床,花格窗,大鞋小鞋十八双。坐到眠床杠,喝碗鸡蛋汤。白夹里,红缎被,夫妻双双困被里。”“喔……”在场的大人小人都拍手欢叫。此时,立在窗外偷看的长脚老婆却出眼泪了。长脚被房内的热烈场面所吸引,没看见老婆在哭,嘴巴笑得大大的,足足能塞得进二根油条。听见老婆的轻轻的抽泣声,问道:“儿子结婚,你太高兴了吧?”老婆抹着泪说:“不,我在想介书。”长脚心里不免“格登”一下:“老婆啊,其实我每天也都在想着他呢,我没法向你说呀。他要不是讨债鬼,即使生得难看点,也不会把他抛掉呀。”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安慰道:“今天是介营大喜的日子,别想的太多了。”老婆只得忍住了哭。新房里,又一阵兴高彩烈,伴郎们逼着介营去掀新娘头上的红盖布,新郎说还末到时候,赖着屁股不肯上前,大家哄笑着,推他到新娘跟前。介营没法,只好伸出撩杆去掀。撩杆还末碰到红布,突然,红盖布里“格格格……”地一阵笑,这笑声有些怪,介营惊得缩回手,全场突然象冷水泼掉,喧闹声刹时停止。大家都睁着惊诧的眼睛听着红盖布里恐怖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厉害,只见新娘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大家感到不妙,忙叫介营拉掉红盖布,只见新娘的脸色灰白,昏倒在床上。介营受此一惊,忽然一阵晕眩,也跌倒在床上。长脚一看不妙,忙叫道:“啊呀,日子犯冲了,快用盐米撒。”一边喊,一边冲进房里,摇着儿子拼命大叫。儿子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悲伤中的父母,不禁流下了两行眼泪,凄惨地说:“爹,妈,可怜你二老为**心,今天我要走了……”说完,眼睛向上翻,就要死去。长脚一看,猛地省悟过来:“啊呀不好,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讨债鬼呀。”马上喝道:“慢点走,算了账再走。”介营又慢慢地睁开眼睛。长脚拿来一本厚厚的账簿,又喝一声:“听着,二十年前你出生之夜,你用了一块尿布,一块包布。还有你娘,为生你,吃了三个鸡蛋,一瓢糖,这笔账有吗?”此时昏昏沉沉的儿子巴不得早点归去,也不知父亲在念着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长脚又把讨债鬼的少年时代算了:读书付先生钱,纸笔钱,吃饭钱,压岁钱,生日钱等等,接着,又要算青年时期。老婆见儿子气息奄奄地,很是可怜,忙大声地向长脚哭求道:“别再算了,难为他与我们母子一场,就让他爽快点走吧”。长脚厉声喝道:“不行,不算清楚,他下辈子还要来讨。”接着照样算了青年时期,甚至连用了多少凡士林都算上。这次婚事的费用顶清楚,就在眼面前,也不客气地算了。算完,喝一声:“还欠你什么?”介营摇摇头,含糊地说:“没……有了。”“到底有没有?”“有,金砖……”话没说完,讨债鬼就断了气。
送走了儿子,长脚提防着他最后一句话,生怕这座用金砖的钱建造的房子要“回禄”掉,所以加强了防火。角角落落不留一点火星,冷镬灶,冷麦糕地过了几天。一天,不知哪来的一只大黄狗窜进他家,长脚一看,不是四远方近的,就喝诧它出去。谁知这狗象到外婆家似地,慢吞吞地踱着方步,不理睬人。长脚一看来了火,骂道:“你老实当是亲眷呀,我又不是开饭店的,又没油汤油水,养不起大肚外甥的。”黄狗任你骂,眼也不瞟长脚一下,索性躺了下来。长脚急了:“喔哟,你想寻工作管大门呀,你见了哪张招工告示了?快点出去。”一看,狗却圈起了“黄狗盘”,气得长脚操起一根棍子要打。狗见状,起身绕着柱子转,长脚绕着柱子追,就是打不着。狗大概在想:“我的速度刚比你长脚快点,别看你脚长。”长脚想:“别看你老狗四条腿,人岁一岁抵狗六岁,如此算来,我恐怕比你少几岁。与我比赛跑,你生的太早了!”就这样,正厅绕了绕厢房,厢房绕了绕外廊,大屋三十六根柱子都绕了个遍,还是没打着。
正当猫追老鼠般的当儿,一个铃铛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爹,让我来!”接着,一只大石卵朝狗扔来,长脚急夸:“好媳妇!”赞声末落,只听“哐”地一声,狗没打着,石卵打在磉子上,冒起了火花,一粒火星弹到柱头月梁的蛛蜘网上,“轰”地一下,蛛网着起火来,又马上向檐廊卷棚顶延伸开来,一刹时,火光冲天,整座院子都着起火来。媳妇可急了:“啊呀,我的镜子……”。长脚气得骂道:“大屋也被你烧着了,还顾着镜子,要介好看做什么?你这个搂树枯哟!”“啊呀,你骂媳妇是搂树枯呀,又骂我介难看呀?啊呀,我要死,我不活了!”媳妇哭叫着,一蹦三丈高,说着就要往火房里冲。长脚老婆拉住她,劝道:“干难万难做个人,要死也等吃了六十馒头,那才是长命鬼!”“不,趁年青漂亮去死,说不定能嫁个白面判官。老了死,面皮象烤洋芋,牛头马面也不要你。”媳妇说完,做了个小旦妹的动作,双手作揖,悲切切地唱着:“拜别了公婆老双亲,黄泉路上冷清清,媳妇若得嫁判官,不久就来接你们!”“百灾星消!”长脚跺地骂了一声,骂声末落,只见媳妇已在火房中了。
遭到一连串的打击,长脚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满头的白发,满脸的愁纹。回头看看老婆,也如秋天的枯叶,成了个蛮象样的老太婆,越看越可怜。没了儿子,没了媳妇,又没了房子,村里人都躲着他。这日子怎么个过?老太婆提出“你还是再去摸鱼吧?”长脚万念俱灰,哪有心思去摸鱼。但生世好过,日脚难过,总得活下去呀。想来想去,终于作出了最有勇气的决择:“老太婆,我们讨饭去!”“啊!”老太婆惊呆了:“想不到我们命里还要讨饭呀!”
这讨饭也算是三百六十行之一,不是说拿个破碗,挚个破篮就是行里的人了。首先你得承受不怕羞,不怕狗的考验。这“羞”嘛,与生俱来,别看这张脸,指甲一划也会破,但它起码有十八层呢,好比是西路人灶台上的麦饼,层层叠叠的。哪个十八层,且听我道来:第一层为羞耻,第二层为大胆,第三层为傍徨,第四层为愁苦,第五层为愤怒,第六层为绝望,第七层为奸诈,第八层凶狠,第九层为无情,第十层为无义,第十一层虚伪,第十二层圆滑,第十三层狂妄,第十四层骄横,第十五层贪财,第十六层**,第十七层泣怜,第十八层忍让,每逢不同情况,就用上哪张脸皮。羞耻何为第一层?如不靠它压着,人什么坏事都会干出来。而讨饭这一行,往往是无法而为之,必先揭去羞耻的脸皮。试想家有三亩旱田,有三尺容身之地,又有三碗薄粥果腹,外出乞讨者能有几人?有人说,入了此行,尢如进入太空,全身失去重力,要怎么个翻滚都行。俗语说,讨了三年饭,连皇帝也不想当了。此话似乎有理,但深察其里,此行内的血泪辛酸比任何一行都惨。先别说衣衫褴褛,狗咬蝇追,更可怕的是行里的层层压迫与剥削,总有人争不来天,争不来地,夺不来江山,做不成皇帝,却钻进此行来发落难财,欺负良善,真是人渣之渣,贱恶之极!
长脚夫妇也就吃到了这个苦头,每次进入一个陌生地,住凉亭,有讨饭头来索保护费,住路廊,有人来剥破衣,但都不敢叫。与平手人马,为一个角落,一把稻草,却有胆起口角,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与一个扑背老化子吵起来,扑背说:“有本事去住金銮殿,别来与我争檐阶!”对于这种多年的老讨饭,长脚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回击道:“你以为我是谁呀,我从前是财主,我牵过牛,榨过油,穿过绸,做过寿,吃过奉化芋艿头;住的四大廊,走的三串堂,骑的花骝马,养的牙牙狗。不象你,一辈子打的得得板,舞的十八棍,唱得莲花落,吃得冷饭头,睡的棉絮头,好比田鸡炖板油!”老讨饭也不示弱,扑着背,舞着干枯的手,活似一只老浪虾,干哑哑地回骂:“有道是暴富要欺人,这也好说。你却是豆腐翻掉剩只架,扫帚扫痍剩个把,玉米咬掉剩芯芽,棒冰吃掉剩棍叉,还想欺人?”长脚老婆劝道:“算啦,算啦。大家都不要争了。有道是,有钱时长衫后襟着地,无钱时长衫前襟着地,钱是人的胆嘛。现在大家都是无钱人,都是短衣帮,翻碗行,搭地幽,脚碰脚的,肚皮饿得前心搭后心,还有心思斗山歌?”老讨饭见“尊夫人”如是说,也软下阵来。但是,长脚还是象只牙牙狗,骂他是“虾蛄”。老讨饭一听,心底又起滚地雷,一时语急,择不出好词来还击,只得匆忙应阵:“你是蟑螂,是苍蝇,是蚊虫……”
如此麻烦事长脚领教不小,心里忖忖也伤心。有时也不免流露出悲哀之情,轻轻哼着家乡的小调:“鸡蛋光,还有黄,石头光,还有糊苔来相邦,瓶子光,还有绳子荡荡桩,我侬光,真叫光。”为了要饭,长脚老婆也学起了五更调:“一更里来月初升,拜坐花烛冷如冰,想起老倌泪淋淋,房中有花无人采,我的终身婊子害……”唱完后,她常常要内疚:“我一辈没骂过人哪,词里怎有这么多骂人的,不学算了。”后又改学“孟姜女送寒衣”:“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别家丈夫团圆聚,孟姜女丈夫造长城……”过了几天,长脚与“虾蛄”和好了,原因是虾蛄这天发热,躺在角落里发抖,长脚老婆看不过去,硬叫长脚递上一碗水。有道是人与人之间没一撮虾皮好,虾蛄受了这碗水,感激万分,待病好后,就教长脚“乞丐十八棍”。这虾蛄可算是丞相肚,容得下一只外国轮船,他教长脚十八棍,等于完全否认了长脚是“蟑螂、蚊虫”的评价,是一个努力捧牵讨饭碗的有用之人,是翻碗行里的佼佼者。别看讨饭,它也是一门技术饭,或者说是艺术饭,这碗饭的满浅,就凭你的本事了。打十八棍,需用一根一寻长的竹杆,两头各剖开两个长方孔,装上数枚通宝铜钱,竹杆上包上花纸,两头各缚一朵纸花。一抖,“嚓嚓”地响,一舞,闪闪地亮。长脚几十岁的人了,活象个小徒弟,肩上,手肘,脚尖脚跟地打起来。学会了十八棍,虾蛄还教他“狗捣米”,拿来一只踏脚木架子,牵来一只训练好的小黄狗,一只后脚踩在踏板上,两条前腿拱手拜,捣完米,再是伏地拜。狗主人在旁念念有词:“一捣长命富贵,二捣金玉满堂,三捣谷米盈仓,四捣四季发财,五捣五谷丰登,六捣六路顺风,七捣七子团圆,八捣八仙庆寿,九捣九龙献宝,十捣十全十美,生个小官中状元。当家婶,给得快,发得快!”此后,虾蛄又教了“讨饭人送元宝”。用锡泊纸做成一串元宝,用一根线当中穿着,挂在一根小竹杆上,由一个大乞丐提着,身后跟着数个小要饭的,站在人家门前,大讨饭叫一声:“紫气东来照善门……”,话音末落,后面的小讨饭马上接腔:“好啊!”“五福其昌有祖荫,”“好啊!”“先有一门七进士”,“好啊!”“后有百官到门庭。”“好啊!”。听了这些好话,当家人或送年糕,或送铜板打发他们。
这样讨了几年饭,长脚夫妇不觉来到了宁波。宁波三江口,轮船“嘟嘟”叫,火车“隆隆”响,小贩叫声如柴虫,老板骂声如狗熊。蛮多东西第一次见到,东门街洋房山样高,小轿车乌溜溜的,蛮象大乌龟。还有商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吃的红白球、冰雪酥、豆酥糖、碗儿糕样样都有,啃的咸鸡腿,白鸽肉、红火腿、猪脚爪、鸭头颈香气扑鼻,大概用南洋的香料做的,香味散到街上。老太婆看得发馋,喃喃地说:“一屋子都是好吃的哟!”长脚却不屑地说:“有什么稀奇,想当初,我们吃过半屋子!”走了几步是个百衣店,店里衣裳较关多,一件老狐狸皮做的寿袄闪着油光,老太婆看后,不禁发出誓言:“下辈子,我一定要把那件狐皮老袄买下来!”长脚取笑道:“买什么呀,说不定下辈子你投错胎,就是一只狐狸呢!”接着又说:“什么百衣店,缺我讨饭衣,只可叫“九九”店。要改过,叫章进先生来,招牌重写过!”迎头来了几个外国人,一男一女,面孔白白的,旁边跟着头裹红布的乌炭,听说是印度佣人,他们几哩咕噜不知讲些什么,好象几只鸟在对话。老太婆觉得稀奇,摞开额前的头发,睁着眼看。长脚一把拉了回来,说:“外国妖怪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挚孩去。”转个身,一个三角坛上围眷一圈人,圈里二只猢狲在翻腾,耍猴人手里拿着皮鞭子,甩得呼呼响。猢狲一会儿翻开箱子,换上假面具,一会儿换上额子盔,真象吃四方饭的做戏人。等一阵,耍猴人把其中一只猢狲绑起来,扣上死结,命令另一只猢狲去解开。只见它用爪挖,用牙咬,费了好大劲,终于解了死结,全场一阵采声。长脚也不禁惊叹:“啊哟,它比我都聪明!”老太婆用手肘一搡,埋怨道:“你是老猢狲呀?吃了介多话,饭都讲不象!”长脚说:“你讲不象,说反了。”
一日,来到一份大人家门口,车门两根柱子象巨大的白蜡烛,划着一条一条的直纹,横枋呈弯形,上面堆塑着洋花。门口有两只外国式的石狮子,身子骨特别的瘦,坐的特别直,头上的披毛特别卷,卷的好象是大同饭店的炒面。脸孔也特别凶,凶的好象城隍庙里的黑判官。朝里一望,右拐弯又一个台门,踏步十二级,外墙上都堆贴着朵朵串串的洋花,窗都挖成拱形龛式,装饰的铁栅都刻着洋花,还有红绿玻璃窗格朝里关。长脚心想:“这种房子勿象中国人的飞檐木构架,也不见哺龙脊火爝珠的,台门上也没有门簪,也不刻元亨利贞的,难道是外国妖怪的房子?哼,胆子倒大,造屋造到咱家的地盘上来啦!”“老太婆,快快舞起十八棍,词儿倒着唱。”老太婆怕丝丝地说:“这家人又没得罪我们,为啥唱反调?让人家听出来,给你三个嘴括,讨饭碗都敲碎。”长脚从来是爱老太婆的,这是第二次发了火:“你这个老不死的呀,你家三代不读书,才生你这条老菜牛!你懂得八国联军的事吗?你懂得火烧圆明园吗?我们虽是“饿国”人,但却有一颗中国心呀!”说完,两手紧握,全身僵直,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亮相了一阵子,老太婆终于不情愿地跟着他舞起花棍,唱起“反调”:“春天里来百花香,上司命令打刀枪,你打刀枪防夜祸,我打刀枪弑妖洋。夏天里来知了叫,赤膊条条点大炮,先打外国飞天鸟,后打铁壳水上漂。秋天里来树叶黄,我到镇海守海防,眼珠睁地骨碌圆,生怕海上来贼船。冬天里来大雪飘,手提钢刀嗷嗷叫,刀头镶嵌金和银,刀柄隆隆动雷声。”正舞得起劲,门口“嘎”地一声停下一两小轿车,车门一开,钻出一个高高的后生,西装括挺,皮鞋铮亮,脖子上打一个黑色蝴蝶领结,头发滴滑,抹着外国香油,手上戴一副雪白的手套,显得十分气派。长脚一瞧,这个后生面孔虽有些黑,但透着亮光,说明他的运道交关之好。有道是后生头上有三尺红光,光越亮,财气越旺。光如萤火虫,那要当心晦气鬼跟着你了。那后生迈着潇洒的步子刚走到门口,院子里就有两个服务生奔下台阶,左右侍立,一齐鞠躬,说一声:“总栽辛苦了!”后生和气地摆摆手,说:“免礼。”服务生逐向二台门喊一声:“禀夫人,总栽到!”随着喊声,只见四个使女簇拥着一个贵夫人立在二台门口迎接。长脚一看,这小夫人穿着红毛法兰斯天鹅绒大衣,身材窈窕,面孔嫩白中透出桃红,象初升的朝霞。一看这气色,就知道这是贵人之相。你看她站在那里,文静地象根青竹。再看她的这双眼睛,好比是一汪碧水,比东钱湖水还要深情,含情脉脉地瞧着归来的丈夫。不知是什么原因,后生没向二台门上迈,他的目光停落在老夫妇身上,脸上显露着疑惑和惊讶,足足看了半刻钟。长脚轻轻与老太婆说:“这小子老盯着我们,又不是亲眷,看什么!”老太婆害怕地说:“我们走吧,唱反调唱出祸来了!”长脚咬着牙说:“他敢,先吃我三记讨饭棍!”
后生总栽又重重盯了两位老人几眼,似乎心里有底,才迈向台阶,由贵夫人及众使女簇拥着向院内走去。当长脚明白这是中国人的住宅,认为刚才的“反调”与紧张都是多余的,为了弥补这一遗憾,长脚指令老婆重新唱个吉利的调子,舞了起来:“菊花遍地黄晶晶,财神送来一捧金。多谢主家良心好,落雪送炭救穷人。腊梅开放醉醉香,十里红妆十里长。不是老鼠来嫁囡,而是淑女配才郎……”正欲再唱下去,忽然从院子内奔出一个服务生,叫一声:“两位老人,请入院内,总裁有赏。”长脚夫妇一听,当然高兴,欢天喜地的跟着服务生进去。
走进一道台门,登上十二级踏跺,又是穿仪门,过轩廊,茧儿格,腰子窗,玉栏杆,金鱼缸,水磨汀,小莲床。外国月梁雕洋花,柱头狮子儿唤娘,红绿玻璃六六角,回廊曲曲九九弯。小院夹桃中院兰,香风习习人欲懒,四方鱼池游红鳞,八角凉亭鸣翠鸯。忽然眼前现光明,平铺石板大天井,左护右卫东西厢,四平八稳坐中厅。厅中走出少年郎,迎接天崖沦落人。那后生先叫服务生递给长脚十元大洋,接着问道:“老人家那里人氏?”“禀总裁,小人家住玉兰县。”“玉兰哪里?”“叮铛溪村。”“啊!”听到此,只见小总裁脸色一阵涨红,双手发抖,他似乎不忍心再看眼前两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一眼,侧着头,低声地问:“老人家,你可曾记得二十年前村中有一个小孩,姓李名介书,绰号叫作“倒挂咸鸡”的吗?”“有啊,他是我大儿子呀。”“现在哪里?”“流落荒岛,二十年来不知死活。”听了老头毫无戒备的回答,小总栽终于耐不住了,多年思念和委屈此时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他不禁恸哭着转过身来,猛地扑倒在两位老人面前,哭叫着:“爹,娘!”“长脚夫妇一惊,吓得不知所措,忙去牵扶。小总裁说:“别搀我,我是介书,我真的是倒挂咸鸡呀,我有当年的账薄和咸鸡钩为证呀!”听此说,两老急看小总裁的面庞,确实找到了他小时的影子,不禁双双跪下,老父连连忏悔:“介书,儿呀,爹有罪,爹对不住你啊……”老娘哭着叫:“介书,娘想你,眼泪都哭干了呀!”“娘,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难以见面了……娘,你已白发苍苍了!”母子抱头哭成一团。长脚跪在一边,只管用头碰着石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口里反复叫着:“干错万错是我错,不知乌炭是宝玉”,老太婆看着心痛,与介书说:“儿啊,你别怪你爹,就当他是神经病。什么讨债鬼,还债鬼,娘早就不相信。”介书说:“我不怪爹,这是陋俗迷信害了爹,也害了全家。”说完,左手扶起了爹,右手搀起了娘。命使女服务生伺候梳理沐浴,抛掉破烂衣。老爹刮掉垃圾胡子,换上西装革履,还打上个领结,象个归国老华侨。老娘头上用电吹风吹过,打个馒头髻,插上翡翠簪,吊上花缧钿,一身狐皮袄,一把鹅毛扇,套上长统袜,穿上珍珠鞋,象个留过洋的老夫人。她笑吟吟地问老头:“老倌头,你说我下辈子变狐狸才有狐皮袄穿,你看,我身上是什么?”说着,又喷上法国香水,真是脱了胎换了骨。这真是,只要有了钱,讨饭人变神仙;儿子是老板,父母有靠山。
当知书达理的媳妇见过公婆后,两老才知道了儿子发达的具体情况:原来当介书丢在满山岛,见父亲的船开走时,就爬上了高高的山崖,他向着大海中几片归帆呼救,拼命挥动着手中的账本和咸鸡勾,但都没有反应。天色将暗,岛上发出了海鸟的怪叫和野兽的低吼,介书吓得大哭起来。这时,家父的轮船从厦门购买纺纱机回来,刚开到附近,看见岛上有一小孩在哭叫,就命水手把他救上船来。家父是个出过洋,留过学的博士生,是个有着强烈实业救国雄心的有志之士,回国后在宁波开了一个很大的纺纱厂。他不但是个企业家,还能以科学的方法看相。介书虽然长得黑,初看有些笨拙,但他认为,这仍是长期压抑所致,不碍大事,其实他是个高智商的小孩。最主要的,这孩子还有一颗忠实之心,这颗心不管将来对事业、对父母、对爱情、对朋友都不会改变,这可是最难得到的。又何况吾母亡故,膝下唯有我一个六岁的小女,正觉孤单,有了一个黑哥哥,正好作伴。为此,家父下血本培养介书,先送基督学校读英文,又聘请了家庭教师补习语文、历史、地理、数学等,读完中学又送他到英国剑桥大学去留学。回国后,家父又让他尽量当手厂里的事务,培养他实际管理能力。一天,家父自知病重,要我与介书结为伉俪,趁他活着,办了婚事。没过多久,家父就离开人世,总裁的担子就落在介书的肩上。”
“啊!”长脚一听,更觉羞愧难当,叫着要撞墙死。媳妇说:“爹,人非圣贤,圣人也有过错,何况人乎?”儿子说:“爹,说来还得要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把我抛掉,说不定我还在叮当溪里摸鱼捉蟹呢!”长脚一听有理,也就不撞南墙了,瘪死死站着。老太婆拾起花棍,叫一声:“老头子,咱俩舞起来!”长脚一听是老本行的事,一下子来了精神,边舞边唱起来:“日出东方红冬冬,莲叶青青护莲篷,当年一根讨饭棍,今日舞起蛮威风;日出东方光灿灿,绵缎云霞如被单,被单绣上龙和凤,幸福生活万万年!”
“哈哈哈……”全家欢笑一堂。
正笑着,只见黄福泰跌倒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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