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屠夫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还无法理解，潞州怎么会是自己此生到达的最后一座城镇，他更难理解张牙舞爪欺凌乡邻最终将使自己恶贯满盈。他是如此痴迷于玩味他人在自己肥硕的躯体威慑之下的惊惧和胆怯，常常发自内心地沾沾自喜。那个脖子上纹绣着麻雀的傻子，敢跟自己作对的都是傻子，怎么可能跟其他人不一样。直到出门前刚磨锋利的屠刀刺进自己的身体，他仍然不能相信，地狱之门已经向他敞开。
郭威看着脑满肠肥的郑屠夫像扇门板一样平铺在地上，大脑短暂地陷入一片空白，集市上四散的人群中有人尖叫着：“杀人啦！”
郭威闪念间，想起了守玉的脸，自己若被官府抓去了，守玉怎么办？
柴翁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拉着郭威的手：“这下可闯了大祸了，老汉真是不中用啊，这可如何是好？”
郭威很快横下了心：“阿郎莫急，事情已然如此，是这厮行凶在先，我这就报官去，看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您先回家，照顾娘子和小郎君最重要。劳烦您代为告知祥悦客栈的王朴，事到如今只能再求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我脱险。”
郭威拉着个独轮车来到潞州县衙大门，除了门口左右一对石狮精神威武，公堂的牌匾以及左右的公案和座椅已经蛛丝盘结，一副许久无人问津的破败景象。他好容易寻到了个正打着盹儿的衙役，说自己是来报官的，衙役哈欠连天地伸着懒腰：“什么公案，呈上来吧。”
“小的杀人了，不是，是有人要杀小的，却被小的错手……杀了。”
衙役好悬没站稳，这才定睛瞧郭威：“诉状呢？”
“尸身在衙门口陈着，还没来得及写诉状。”
“你们这些暴民，眼里早就没了王法，没诉状怎么审？”衙役一边数落着郭威，一边朝里面喊来仵作和其他衙役，郭威听到了一老一少两个衙役简短的对话。
“少府还没回来，谁审？”
“还不是李将军定夺，这小子身板不错，直接押去安义军充军得了。”
“已经闹出人命了，衙门总该过问过问吧。”
“过问个屁，说了不算还惹一身骚，你什么时候见少府在李将军跟前敢吱声了。”
郭威被关进了县衙一处破旧的监牢，除了路过的虫鼠，没人搭理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衙役身后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兵卒进了昏暗的大牢，衙役一边开锁一边丢给郭威简短的几个字：“军府提你过堂。”
郭威在几个军姿严整的士兵中间走着，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自古草民触犯刑律都是县令升堂问案，年少时他跟着邢州的乡民在县衙凑过热闹，县丞指点江山的神气劲儿，还被郭威和伙伴们模仿着哄笑过。怎么这潞州犯了事要被押到军府去？军府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说过。
等到了潞州安义军的军府，郭威受到的震撼非同寻常，未曾见过的情景以压迫人心的气势扑面而来，不论气派的门庭，亦或开阔的练武场，夕阳下咧咧招展的旌旗，整齐划一的方阵演练，都显示着这里军容之严整、军貌之规范，士兵们阵阵嘹亮的口号声听得郭威头皮发麻，心潮澎湃。
郭威跟着几个兵卒走进了一间暗室，开间不大，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让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刑讯之地，几个兵卒二话没说，进门便将郭威拖上了一条长凳，捆住他的手脚，一顿火棍雨点一般砸在他的身上，多少棍不知道，郭威只知道最后连咬紧牙的力气也没有了，渐渐失去知觉。
一桶冰冷的水让他醒了过来，他恍惚听见身边有人说：“乳臭未干，还真少有骨头硬的。”他动了动身体，剧痛难忍，有人将他架了起来，身上的肌肤像被刀割裂一样，他听到头上有声音问：“堂下何人？”
郭威吃力地抬起头，看到自己身在一个开阔的堂屋里，这里的陈设远比县衙讲究，硕大的匾悬挂高堂，紫檀色的宽大桌案上端坐着一个武官摸样的人，堂下两侧分别坐着四五个衣冠整齐的武将，此刻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小的郭威。”
“所犯何罪？”
“无罪。”
一句无罪，引来一阵或惊奇或嘲讽的窃笑，堂上正襟危坐的武官没有笑容，大家讪讪地停了声音。
“无罪为何报官？”
“因为……杀了人。”
武官用鼻子哼了一声：“杀人偿命，胆敢狡称无罪，我看你是板子没挨够，拖出去再打。”
郭威再次转醒，武官站在他身旁低头俯看着他，其余的人都默不吭声。
“再问你一次，所犯何罪？”
“小的无罪。”郭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因何杀人？”
“小的比常人只多些力气，对郑屠户此等恶人，今天的事再重来千次，小的还会杀了他！要偿命，命自当撂在这潞州城，就是再砍千次头也是这句话，小的无罪。”
这时一个年轻的军人站了起来：“将军容禀，下官碰巧路过那里，亲眼所见是那屠户先持刀伤人，也询问过集市的商贩，皆称此屠户平日便恃强凌弱，恶名昭著，望将军明察。”
武官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他看了看说话的年轻人：“符彦卿，今天来的路上看见的？你这是想帮这小子？”
“下官只是来潞州调运粮草，怎么敢随便干扰了将军您断案，方才只是有感于将军治下有如此血气的百姓，才忍不住插了嘴，将军恕罪。”
武官指着郭威：“那依符将军，此犯当如何处置？”
“下官岂敢擅断，听凭将军的。”
武官点头，又摇头。
“可惜了！明日午时，斩于集市。”
(https://www.tbxsvv.cc/html/28/28677/8414603.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