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谋魏 > 七十七 江湖人 五

?    熟练地劈柴、将柴丢进火灶,这些事情做多了,早已渐渐习惯,虽然偶尔也会有君子远庖厨的观念,但不杀生,不算违背先贤的教诲,闻着一股五谷杂粮的香味在厨房里弥漫开,心里还是极具成就感的。

    名叫陈群的年轻人坐在矮凳上,手里转着一根草秆,目光印着火光,微微失神。

    那苏博宁初次见面便唤自己长文,而且也毫无架子,没有谨言慎行,倒似与自己交心的姿态,这些他看在眼里,心里却多少觉得荒谬。

    据说那苏博宁杀起人来不眨眼睛,心思也活络……甚至于有些古怪,如今看来,虽不至于像外界说的那么杀人如麻,但性子的确有些怪异。

    自己能问出那些话来,实则存了几分讨教的心思,他倒也直言不讳,肆无忌惮地大道理一套又一套,但这些未免太虚,连原本在意的重农重商也被一句话带过了……

    看来是认为自己出自陈氏,不至于耍什么心眼,所以才和自己熟稔起来,为人挺谦和,没什么架子,但真才实学却没有发现……只能趁机会和他出行,到时再考察一番了……又或许去旁听一番他教学也好。

    心底有了计较,年轻人下意识地把草秆扔进了火堆,摸了摸贴身携带的信。这封信便是那日出门陈寔交给他的,但刚入新兴郡,便被一群狂徒给劫到了这里,是以也未有机会交出去。今日得见,却不是忘记交予苏文,他决定以后时间还长,妥善起见,还是再考量一番,毕竟关乎祖父声誉,不可玩笑,而且那苏文身上有命案,在常山一带的江湖人口中名声也不好,若是徒然宣告他成了陈氏门人,只怕没有好处,还平白给双方都添了麻烦。

    回过神来,拿着铁钎捅散燃烧的柴火,让它们渐渐熄灭,随后取了碗,给自己倒了一些稀粥。

    端碗出门,天色倒也黑了下来。四周的居民早已都点起了灯火,有一些孩童拿着灯笼蹦蹦跳跳地到处闲逛,叽叽喳喳无忧无虑地哄笑玩闹,在这山上倒也不至于无聊,但生活总的说来有些单调、没有波澜。

    “先生!才吃饭啊……”

    “长文,每日如此可不好。家中尚有一些野味,你便这种性子……但天寒地冻的,不吃好,对得起自己么?”

    “陈公子……馨儿给你带了些菜来。今日刚拔下来的,未想竟是太多了,也吃不完,你莫推辞呢……”

    “哈哈,馨儿倒是有心,每日给长文带些饭菜……”

    按照以往的惯例,四位年纪与他相差无几的年轻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陈群笑着应了几声,应对大体算得上进退自如,端起碗吹了口气,招呼众人坐在宽阔的门槛上,接过名叫馨儿的女子端来的菜,夹着筷子吃了起来。

    从来到这里开始,实际上每天晚上便有几个年轻人过来聊天,他也大概猜到是甘叔对把他带过来的这件事情有些愧疚,用这种方式来舒缓他的焦虑,有一些倒也和他一样是有些才学的年轻人,被带过来之后只要不出去,也行动自如,大家慢慢习惯地住了下来,也有共同语言,久而久之,每日晚上的聚会便成了一种习惯,但除却固定的两人,其他人倒是会变上一变。

    那两人其中一人乃甘始的次子甘云,年方十六,长相倒是与甘始相近,属于长得比较着急的那种,小小年纪身材便很魁梧壮实,两撇小胡子也初具规模,若是父子两人出去,准让人以为是两兄弟。这人在私塾里偶尔担任一下六艺射、御的老师,多半也是老师有事类似临危受命的班长的那种管理一下纪律,多数时候则跟在陈群身后学书,性子倒是沉闷得紧,一般时候都不开口。

    另一人则是一女子,姓崔名馨,年方十五,家中还有一族兄住在此处,名崔均,字元平,两人乃安平崔家人士,崔家本是权贵,也是书香门第,在安平可谓只手遮天,这两人倒不是被掳上来的,而是崔家与韩奇有些交情,在官场难免得罪人,恐怕子嗣有难,便将人送到这里寻求庇护,听说崔均还有一胞弟,崔钧崔州平,但也没见过,似乎从小机灵,常年便也被他父亲带在身边。此女在私塾里一直属于小透明,什么都听,除了饭时要回家之外,天天呆在私塾打发时间。

    而今次来的另外两人,一个名叫时苗字德胄,一个叫苑权,两人都有底子,来历与陈群相差无几,虽然说不上大儒世家,但家中都是那种书香门第,在武课担当学生,在文课便也能随意说上一些孔孟之道,时苗倒也谦虚,自从陈群过来,就退了书课老师的位置,一门心思当起了学生。

    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便也随意地说上一些,议论议论今日讲的内容,偶尔旁征博引一番,讲些历史名人的事迹,随后便沿着陈群今日讲的内容,做一番衍生,算是帮他明日上课一起备课。

    没过多久,远处便有几道身影出来,提着灯笼走走看看,颇为悠闲。陈群算是来得比较晚的,住的实际上也是村寨里西北角的院子,只是中间与苏文的院子隔了几家院子,但这时还是能够猜到那几道声音是刚来村寨没多久的四人。

    “新来的……听说在这一带江湖上也有些名声。叫什么混世魔王,挺大逆不道的……不过好像是个茂才出身,没什么武艺,他身旁两位女子之中倒有个彦公的弟子,断水刀耍得极其厉害……混世魔王的名声,多半也是靠着女子打出来的……”众人视线望了过去,随后便听得有些小八卦的时苗说道,此时在场的都是年轻人,往日里无事这些值得八卦的江湖事便也会试图打听一些,想来是觉得有趣,而时苗更是此中好手,包打听的那种,这时说起,他扭头对甘云仰仰头:“哎,甘云,你爹今日似乎就是接他啊?怎么样,打听过没?厉害不?”

    甘云便闷声不吭地盯着那边半晌,“不知道……听夏侯兰说大鹏手是栽在他手里的。还有好多有名无名的都死在他手上了。这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像是个读书人,但我觉得茂才是假的,听夏侯兰说,他杀人的时候好像也是个猛人……”

    他顿了顿:“来时爹说过一些。方才其实也随爹去拜会了……说起来,爹好像也说过他逃命是犯了案,忻县薛家的儿子被他逼疯了,据说他当时说了一句长痛不如短痛,薛家有债找他算,就把那薛家公子给宰了……死之前似乎还安慰了一阵。”

    一旁崔馨便皱起眉头,咬了咬嘴唇:“这般人物,为何甘叔还接到这里来?”其实她心里已经觉得苏文有些变态,但这些坏话不好出口,便也成了“这般人物”,算是将他归入黑名单的范畴。

    “我说的。”陈群沉默了一会儿道。

    “陈公子……莫非他是你朋友?此人如此作为,可不是君子所为……馨儿觉得,公子还是不要与这般人物相处,有伤风化的……”崔馨心中的陈公子仪表堂堂,往日里也似寻常人口中的龙凤一般,此时便出声提醒,怕那猛人伤了陈公子。

    时苗干笑几声,道:“说起来,似乎今日长文便出去过。莫非是接他?”

    “家中祖父对他颇为看好……”

    “对了,爹说先生乃颍川陈氏后人?”

    “颍川陈氏?莫不是太丘公……啊呀,失敬失敬,却不想竟是太丘公后人在此,权往日……”

    陈群哭笑不得,摆手道:“那是我祖父,又不是我。群对这些名声毫不在意。无需多礼了。”

    “陈公子,可令祖父怎会对此人另眼相看呢?”

    “奔行万里救娘子,在王司徒手中活至今日,还凭着口舌离间分化,也不知有多少王氏门客死于他手……至今怕是二月有余了……随后在阳曲提出重农重商,并未实行,但此人手段该是了得,多半也有雄韬伟略……何况,甘云漏说了一点,那群道士的些许伎俩也被他识破了……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些道士其实救死扶伤已有数年,势力也颇大,为何往日里就无人勘破呢……”

    陈群语气平淡,但如此一说,令得其余四人当即头皮发麻、不寒而栗,总觉得得罪了如此权贵,这人还能活着,真是奇迹。时苗浑身一个激灵,缩了缩身子,双手抱肘:“嘶……王司徒、太平道,这可都是大势力啊……”

    “大啊……”

    陈群点点头,望向头顶一片黑压压的云层,那云层压下来,在这山顶看去,仿佛触手可及,底下灯火斑斑点点,有一些还在移动,两三人三四人地朝那边四名新人地方走过去,随后笑着说着。

    “还有颍川荀氏,我家……似乎还有丁刺史的影子在背后……”

    其余四人沉默下来,这些势力大体上已经不是他们接触的范畴,往日里听听也觉得一定是很厉害的,如果结交到了,可能会觉得荣耀,就好比方才得知身旁的年轻人竟是颍川陈氏子弟一般,可若是成了对手……恐怕早就成了尸体了。

    聚会便也在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论之中过去了,看看那些人还没有散,陈群便也进了屋子早早睡去,明日还有早课要上,说起来,那些孩子也挺讨喜的,不能辜负他们,也不能坏了自己当老师的心情……

    但当天晚上,他还是失眠了。

    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脑袋里总会印出那个年轻人的样子,猜测着他在外面杀人,应对的表情、语气、动作等等等等,有四个人对上一个,或者对上很多,随后安然无恙地跑掉,或许受了伤,又或许把对手吓退、全歼……

    到得第二天,顶着熊猫眼给孩子们上早课,日子倒是没有变化,多了几个人,对于这个容纳了两三百人的村寨来说,的确也如同泥牛入海,改变不了什么。

    随后又是悠闲的几天,无事便听听武课老师的教诲,看看几个自己的学生对打,偶尔听听江湖趣事,从老师口中的,从时苗口中的,或者从那些学生口中的,乱七八糟,零零碎碎的一些片段。偶尔也会去拜访一下那四个新人,家中的两个女子似乎病了,过去嘘寒问暖,再随意地试探一番,对方也大体是平平无奇中规中矩的回答,偶尔倒是会摆出教诲的姿态,但仔细回想过后,又是那副轻松甚至有些懈怠无聊的嘴脸。

    小寒过后,对方却似乎起了心思,突然开始进行一种叫做“晨跑”的锻炼方式,开始的时候身旁还有那个大汉跟着,但后来混熟了也是他一个人,在村寨里东跑西跑,看似闲适,但看久之后,总觉得对方似乎已经把整个村寨的布置都放在心里,随后发现果然如此,几天之后,那人晨跑的轨迹便变得有规律,天没亮,起床时候就看见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嘿咻嘿咻地喘着气跑过,随后去往私塾的路上再远远看到他自村口绕了一圈跑回来,快到家的时候会停一停,开始用走的方式,倒也听见开始的时候有人问起,那人回答说是对身体有好处,但他也说不上来,反正跑久了走一走,别坐下来休息有好处……突然发现这人更奇怪了。

    再过几天,大雪下了几天,腊日也过了,因为今年大旱,虽说有些补救方式,但总的说来,收成不怎么样,所以村寨里在腊祭这一天倒也过的格外隆重,祈求来年有个好收成,因为闹到深夜,第二天便也给私塾放了假,但再过一天翌日清晨的时候,却在私塾门口遇到了那个名叫苏文的茂才。

    早几天倒也听说了对方要进私塾,本来似乎是因为要等彦公才没进去,但后来大雪连续几天,有信过来似乎说彦公因为年关将近有了事情,而且这边这四位都安稳下来,便没有过来,但也一直不知道对方确切的报道时间,今日看他如同往常一般晨跑,还以为一切照旧,没想到对方跑完步,顶着一身汗臭味就过来私塾这边了。

    陈群脑子里先把这不得体的行为腹诽一遍,随后归类到不拘小节的范畴上去打招呼,“阁下今日总算是来私塾报道了,可让群一阵好等。”

    对面那人笑笑,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表情,闻了闻袖子:“味道应该不浓吧?长文就当我是个武夫,不对,我本来就是武夫……汗臭味嘛,男人的气味,失礼之处,望长文不要介意才好……”

    打着哈哈过去,倒是察觉到身边不少同僚对这人似乎有些介意,说不上排外,但对方既然是来上文课的,却一身汗臭味,已经辱没了文人的气质,而且恶名在外,多少让人心生芥蒂。

    随后看到他进了私塾管理人的房间,良久之后又出来,空手就往学堂走去。

    私塾每日一课,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依次循环下去,今日刚好教数,看到一个韩家账房先生出身的教数的老师被管理人叫进去,随后有些不忿地出来,口中还骂骂咧咧,咬牙切齿地便走进学堂,分明是存着一个不好便数落对方的打算,陈群想了想,便也未进去学堂,反而站在了学堂窗外。

    私塾不大,往日里教学也多半看学生自觉,尤其是这几天天气寒冷,即便是有了火盆子烘烤,学堂里多半也冷到刺骨,往常便有一些学生站在窗口听课,有兴趣地进去继续听,没兴趣地便也回去家中,这已经算得上是惯例,选在这个位置,年轻人心中未必不是存着几分不信任的感觉。

    开场倒是有趣,那人拱手对底下一帮学生道:“各位,都是江湖出身,在下混世魔王苏文苏博宁,今日给大家讲数……”

    随后便有几名学生起哄,内里的学生有大有小,年纪也参差不齐,小的五六岁,大的已经双十,有几个江湖气比较重的,听到这番话,自然也胡诌几句名号,随后倒是看见夏侯兰赵云韩龙以及当初几个和苏文一起回来的年轻人脸色古怪,似乎是颇为难以置信。

    “哟,赵云伤好了?”

    “呃……多谢先生挂念。”

    “好说,前几天其实就想去看你。然后一直忙着练武的事情,给耽搁了……下课后聊聊啊,听说甘叔收你为徒的,到时候过几招……哈哈,打败赵云,那我也基本无敌了……呃,失言失言,咳,那下面开始上课。以前上过的没上过的我都不管,今天我在这里说,是从头开始讲。”

    随后便见得那人举高了沙盘,在上面划了一竖,也在这时开始,陈群愣住,逐渐的,内里的学生也愣住,连那个颇为不忿的教授数的老师也愣在当场,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是一。阿拉伯数字……呃,可能你们会奇怪,阿拉伯是在哪里?它位于西亚,北非,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往西,就能过去,比凉州还远……不过这个其实是印度人发明的,后来经过阿拉伯人扩散开去,这些国家民族地域如今中原基本上也无人知晓,往后你们若是有机会,不妨去看看……今日我们就讲数,至少从笔画上来说,这个‘一’比我们如今所书写的要简单许多……”

    随后那人又连贯地划出一笔,如同鸭子一般的字,“这是二……”

    慢慢的,三、四、五……个十百千万……

    “现在我来教大家最简单的乘法口诀,以后有了这样的方式,也不需要再写密密麻麻的一大串字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声音在学堂里回荡,又从窗口传出来,陈群咽了口吐沫,脑子里一片嗡然,呆若木鸡。

    这人……不是性子奇怪,而是我等坐井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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