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学年就要结束时我做了父亲,丁亚琼生了大胖小子。做了父亲的我,自然是高兴得嘴得合不拢了,嘴里整天都在唱着小曲。从家里唱到办公室,又从办公室唱到家里。
同事们都说我这一年收获最大,又得奖又得子,实在是风光无限。
开心,是啊,来瓢城的第一年,没想到收获竟然这么多。
丁亚琼说,小白,你要知道,儿子是你最重要的作品。
说到作品,我有点脸红,我曾是社的副社长,曾经想过以作为自己的事业,曾经想过写出很多很多作品来。可是,这么多年来,差不多全被自己丢了,非但没有作品发表,就连写也没有写过。所有的时间都在写教案,在改学生作文,在琢磨着如何上出一节好课来……
事情还是有了点意外。
新学年开始的时候,人事上有了些变动。刘永达从教务处调到了校长办公室做主任。
中层岗位的事,与我们这些小民无涉。所以,校长在大会上宣布的时候,我们也就听听而已。
我们更关心的是教务的分工与安排。
这事儿大了去了。
也是这事儿,让我又成了话题人物。
这一年,我跟着老班级到高三年级组任教。但出了点意外,我虽然还带着高三的课,可班主任职务却被莫名其妙地拿掉了,而且只带一个班的课。这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班主任让给了郑小群,一个生物教师。
学生们也感到意外,似乎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作为一个班主任,没有跟到高三,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尴尬,搞不懂哪里出了问题与状况。
当然,我直觉上明白,这是冯大光做了手脚。因为这一年冯大光做年级主任了。
问题还不仅仅在这里。
带一个班的课,就意味着只能拿一个班的课时津贴。这下,家庭收入无形中一个月就会少几百块。
我知道,我还不能做到不食人间烟火。何况,历来都是语数外主科教师做班主任,现在,把这个高三班交给一个生物教师做,这算什么呢?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高三班主任是一个肥差,光补课费、加班费,就比一个普通年级的教师全年工资还要高;至于从学生和家长那里得到的灰色收入有多少,也就只有天晓得。很多青年教师一到新学年开始的时候,能找路子的找路子,能找门子的找门子,往校长家里跑,往教务主任家里跑,往年级主任家里跑,能送的送,能塞的塞,就想开学图个好位置。一个个像约好了似的,变着法儿拍马屁,只是为了当个高三班主任,或者到毕业班执教。
一听学校的课务安排,我顿时觉得心灰意冷,做得好好的一个班主任,不明所以就被免了,而且事先一个招呼也不打。这算个什么事儿?
但是,是冯大光做年级主任,我还能有什么想头?丁亚琼很是气恼,冯大光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吃哑巴亏吗?丁亚琼要我去找冯大光谈一谈,问一问理由。为什么要将你做得好好的班主让给别人?没有道理啊,他一个教生物的,怎么好跟你教语文的比呢?
丁亚琼就在门口大声地说着,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让郑小群听到了,给他难堪。我要丁亚琼别再说什么了,他冯大光现在既是抓业务的校长又是管理高三的年级主任,他要这样做,你一个普通教师,又能怎么办?
丁亚琼光火了,方芥舟,你怎么在这样的时候像个二愣子的?噢,被人欺到头上了,你还替人家找理由?你总得要问一问冯大光是什么原因吧?他们没有理由的。何况,你方芥舟臭到底现在也算是一个县里的名师了。
是在傍晚,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我在冯大光家的院子里遇上了冯大光,于是便把来意说了一通。冯大光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你的情况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你有了孩子了,做了父亲了,学校也得照顾照顾你啊……
进了屋,冯大光坐了下来。
可是你将班主任给了郑小群,郑小群和我一样刚刚做了父亲。而且,他是教生物的。这样安排可能不妥吧?哪里会有这样的事的?
哪里不能有这样的事?教生物怎么了?都是教育工作。你也讲过的,我们做教育工作的,谈不上官大官小的。你怎么今天倒论起大学科小学科了?你不能歧视其他学科啊方芥舟,生物这门学科是小了点,比不上你我教的语文,但你方芥舟现在是名师,说话得注意身份啊!冯大光冷若冰霜地说。
我被冯大光截住了后半句话的话头,倒把自己弄得非常被动。而且,冯大光更阴损的是,他先把我抬到名师的位置上,主是要我有点名师的境界。
多么堂而皇之的话啊!
漂亮!
我认了。
我发现了,在我与冯大光之间,我们开始拆招接招了。
那么,就来吧!
我准备好了!
于是,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就要走。
以后,听着,方老师。冯大光在背后喊道。我只得连忙转过身,看着冯大光。
以后,像这样的事,不要拿到家里谈!工作上的事儿,就要放到办公室谈。拿到家里谈像什么样儿?
冯大光那双死鱼泡一般的眼睛,看也没有看我,只顾盯着桌面说话,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丁亚琼再三再四地问冯大光如何答复的,我也没有回妻子一句。晚饭一吃完,就爬到了床上躺下了。
我是突然之间产生了人在他乡的飘零之感,缠绵而又悱恻,都快要落泪了。我有点后悔,也许,就不应该从家乡出来。瞧,到了这份儿上,没有一个人会帮你……
那些日子里,学校在谈的,都是我这个外乡人,被校长室算计了一下。
也有人说,不奇怪,谁让他那一天在大会上跳出来的。搞搞他也好!
我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人们说这样说那样。我心里一时间充满了无穷的焦虑。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风平浪静。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我教书、带孩子、看书、写作。
丁亚琼和我一样,教书、带孩子、看书。
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生活,就这样平平静静,波澜不惊!
说实在的,我喜欢这样的日子。
事情过去了,在大会上跳出来的事,既然是我做了,我于是就得付出一些代价。
但是,事情总喜欢找到我的头上。
职称评审的事情来了。
我在1988年已经被评为中学二级教师了,现在,我上中级职称的时间还早,要满五年。这事儿,与我不相关了。
不相干的事,我就不关心。
晚上,我像过去一样,在没有晚自修的这一天,我就在家。看一会儿书,再躺上一会儿,然后,随意涂鸦写上点什么。写的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写,也不知道。
这一天晚上,我还是在家。正躺着,听到有人敲门。
我好奇地问,谁啊?
没有人应,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于是打开,一看,竟然是从没有来串过门的刘永达。
这就奇了。
我一下子竟然没有想到要让刘永达进来。这就很不礼貌了。然而,刘永达竟然不计较,仄着身子,挤了进来。一进来,便给我敬烟。
我说,弄反了弄反了,刘主任,我应该请你抽烟,请你喝茶的。可是,我……
我们家平常真的不准备烟来招待人。也没有喝茶的习惯。
我们就喝白开水。在办公室里喝白开水,在家里也是喝白开水。
刘永达连忙说,不要紧,不要紧。今天我上门,是求你一桩事。
我说,我们普通百姓,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别使我们开心吧,我还得早点休息,明天要上班的。
刘永达连忙掏出香烟递给我。我一看,神品啊,竟然是我们难得抽上的红塔山。出手重了。我知道,看来,刘永达是来求我了。
刘永达说明了来意,我才明白,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教务处主任而是校长办公室主任了。既然是办公室主任,用刘永达的话来说,就是为校长跑腿儿的。
竟然是为冯大光来求我的。
我明白了,冯大光是不可能向我开口的。冯大光开口,我一定会拒绝。但这次刘永光来,竟然是来为我与冯大光说和了。
我说,没有和不和的。人家是大校长,年级组的头儿,想要怎么样还不就怎么样?我班主任说拿就拿掉了,让给什么人不行,偏要让给郑小群?
哎,老方,日子长哩,日子长哩,冯校长说了,有数的,有数的。
我于是说,算了,不多讲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刘永达挤了挤眼睛,说,这不是马上就要评职称了嘛,冯校长哩,还差一点材料,但看来,在白莲中学,就只有你方芥舟老师能帮上忙了。冯校长的意思,是请你到校长室,谈谈,说说,看看弄点什么材料出来?
刘永达小心翼翼,一边在试探一边又在努力让我答应。
这下我来神了,我说,这哪里行啊,我们这些不良品种……
话还没有说完,刘永达按住了我的手,老方,不说,不说,都过去了。既往不咎,既往不咎。向前看,我们向前看……
我说,我总得向后看一回吧。
哎——,我这不是替冯校长来打招呼了嘛——再说了,我们方芥舟老师也总得给我老刘一个面子吧?
我说,那好吧,今天算是给我们刘主任一个面子,也算是上次你在教务处安排我出去参加比赛的一个人情,我也得感谢你的,特地到我门上来通知我……
刘永达听我这么一说,明白了,他这次和事佬做成功了。然而,我则有一种欣慰,看来,我与冯大光是掰上手腕了。这一个轮回,他在权力之上赢了,但在语文教学上,我把他扳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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