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平五年,端午,会稽山阴县,兰渚山。
早在去年,蔡邕就遍洒请帖,所以扬州望族齐聚萧府兰亭别院,甚至庐江太守陆康也扔下工作,携家眷会同乔周两家并肩而至。
蔡邕作为主办方,又是士林魁首,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被众人围着谈论文史诗词。蔡琰作为半个主人,也成了孩子王,挺着刚刚发育的胸脯,人小鬼大地向一众小朋友介绍别院中的景色,引来阵阵羡慕的眼神。
豪门望族聚在一起,少不了各种利益的交涉,何况能被蔡邕邀请的,无一不是世家望族。这种官商勾结的大好机会,萧恩怎会放过?当然不断游走,敲定一个又一个合作协议。尤其是借助乔家在庐江的网络,更可以轻易将货物运输到市场更大的中原地带——当然了,想走庐江,少不了要和庐江太守打交道。陆康可不是乔安,有事没事总想把自家女儿推销给萧恩——话说回来,萧恩倒也不是没问过乔安为何如此看重自己,不过当乔安鬼鬼祟祟凑过来“少年,我看你骨骼精奇”的时候,萧恩差点一记如来神掌拍过去维护世界和平。
没办法,既然陆康看不上萧恩,那就只好拉着蔡邕一起来了。当年会稽大疫的时候,陆家和萧家倒是有过来往,不过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直到陆康代替卢植担任庐江太守,蔡邕又经常来往庐江,两家这才又重新开始交往——当然,陆家的目标是蔡邕,萧家在他们眼中,也仅仅是个有钱的暴发户罢了。
陆康和蔡邕面对而坐,一边弈棋一边大谈经史,陆康身边陪着的是侄子陆骏和侄孙陆议,蔡邕这边则是萧恩和顾雍。陆蔡两人的交流,更多是儒家微言大义的讨论,这种对话在萧恩看来毫无营养,在他看来,研究孔子通过一本论语来看其人其行就差不多了,至于其他的著作——尤其是武帝之后学者研究孔子的著作——简直就是浪费人生。这些学者更多是为了自身利益去曲解孔子,而那些所谓微言大义……恐怕在那些学者笔下,孔子就算放个屁都是为了教化天下。不过萧恩也不能摆出不屑的样子,还得认真听着,甚至得假装听得非常开心,这让他难受万分。倒是顾雍一脸沉醉的样子,看上去收获良多。
“伯喈兄,康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扯了一堆没营养的东西,陆康终于开口。
“哦,季宁兄但讲无妨。”
“议儿,过来。”
陆康向陆议招了招手,陆议乖巧地过来站到陆康身边,陆康指着陆议对蔡邕说道:
“伯喈兄看这孩儿如何?”
蔡邕看到陆议,随口提了几个问题,没想到陆议对答如流,惹得蔡邕大讶:
“此子天子聪颖,日后必成大器啊。”
“老师说的是,陆家兄弟可是小辈中最聪明的。”
顾雍在一旁接口道。江东四姓相互间来往颇多,他也早就认识陆议。
“议儿向学之心甚坚,伯喈兄当世大儒,康想让议儿拜伯喈兄为师,不知伯喈兄可否应允?”
陆康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蔡邕反倒犹豫了。
“这个……能教导这般弟子,虽是幸事,可老夫毕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啊……”
蔡邕也感到有些遗憾,陆议的天资绝对是顶级的,启蒙教育也做的十分完美,不过陆议现在只有五岁,跟他学习还为时尚早,等陆议成年之后,蔡邕已经年过古稀,实在教不动了。
“您前天去丽春院时候可没说自己精力不济……”
萧恩捏着鼻子在一边拆台。丽春院是萧家的产业,近几年他涉足风俗业,很是赚了一笔,而且丽春院的设计风格和服务方式,甚至引领了扬州的流行趋势。至于蔡邕,他本来是强力反对萧恩涉足风俗业的,不过某次和朋友一起去丽春院呆了一晚上,就闭口不提了。
“你!”
蔡邕老脸通红,狠狠跺了一脚。
“我说老师,顾师弟当年拜师的时候,比陆公子也就大了一两岁吧,您何必不收下他呢?”
这可是未来的东吴大都督(注1)啊,赶紧收下以后在东吴就好混了。当然,这种理由萧恩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
“此子胸怀天下,不适合整日埋首案牍之间,那么……文归,你向来务实,所学既杂且精,你收他做弟子如何?”
蔡邕果断把皮球踢给萧恩。
“啥?!您这不是开玩笑吗!”
萧恩大惊,他可没想到蔡邕会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虽说他也不是不能教导陆议,不过……教弟子很麻烦的啊……
“这个……萧贤侄的话……”
陆康也有些不爽,拜师蔡邕那是为了蔡邕的名声,出门一句“我老师是蔡邕”,不比现在拿到世界百强大学的文凭效果差。可这个萧恩又算什么?一介商人罢了。至于所谓“向学之心”,那完全就是个借口,真要学什么,难道陆家就不能教了?
“从祖大人,议儿想知,您让议儿拜师蔡公,是为学焉,还是为名焉?”
倒是陆议站出来,问向陆康。陆康虽然很想告诉陆议,当然是为名,不过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见陆康不答,陆议看向萧恩:
“蔡公推荐萧公子,议本不敢多言,只是家祖略有疑虑,还请萧公子解惑。”
“啥?考我?行,来吧。”
陆议这番文绉绉的话,无非也就是说你丫空口无凭,拿出点水平来让大家看看。
“既如此,请恕议直言:萧公子以为,天下将乱,我等当如何?”
“咦,贤侄见识不错啊!不过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句,天下是谁的天下?”
萧恩没想到陆议一上来就是着眼天下,更没想到他能看出来天下将乱,干脆反问。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自然是天子之天下。”
“既然天下不是我的,那天下乱不乱关我何事?”
“呃……”
陆议差点被萧恩这句不负责任的话给噎死。蔡邕也不满地瞪着萧恩。萧恩满意地看了看周围,继续说道:
“既然照你所说,天子拥有天下,那今上为何储钱于西园?天下财富本就是他的嘛!”
“那么……天下是万民的?”
陆议有些犹豫地问道。
“也不然。天下若属万民,则天下事何人决定?”
“这……那请问萧公子,天下是谁的天下?”
若说陆议之前还稍带一些少年人的孤傲,那现在则是诚恳地发问。
“让我说啊,其实你把天下看得太大了。”
萧恩毫无形象地坐到亭边的栏杆上,招手示意陆议过来身边:
“都说‘国家’,其实我觉得,反而应该称作‘家国’才对。上边的人会告诉你先有国才有家,可是最早的时候,哪来的国?都是先有的家,一家一家的人聚起来,才有了国。”
说着萧恩向陆议指了指身后的兰亭别院,接着说道:
“我家比不上你们陆家世代为官,江东望族。不过从我祖父起,三代努力,也算小有基业。要是有人想要谋我的家产,你说我该如何?”
“以萧先生强势,恐不会任由他人宰割吧?”
“是啊,不仅仅是我,恐怕谁都不会同意别人谋夺自己的产业。黄巾之乱,无非就是一群被人抢光了东西的苦命人,联合起来想要夺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萧恩叹了口气,黄巾军中虽然有一部分别有用心之人,不过绝大多数,其实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仅仅是为了一口饭吃,能够活下去罢了。只是即便是如此,萧恩的话仍然引来了陆康的不满:
“贤侄此言,恐有些大逆不道吧?”
“何为正?何为逆?这道又是谁的道?”
萧恩厉声喝问。陆康毫不犹豫地答道:
“天地纲常,自有正逆!至于这道,当然是儒家王道!”
“哼,盘古开天,混沌即分,轻清者上浮为天,重浊者下凝为地;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既轻清上浮,何以倾其西北?想这轻清者之外,也少不了重浊吧?既然轻清如天,都少不了重浊,那天地纲常,又何敢称‘正’?至若王道之法……嘿,恩还未曾听过,花一万万钱可为太尉的王道(注2)!”
“如先生此言,天下若乱,我等只是自扫门前雪了?”
陆议倒是还没忘记自己最早的问题。萧恩凛然答道:
“我爱这个国家,同样我也希望这个国家能够像我爱她一样爱我。国爱民,我自会铸犁为剑,守这一方清平。若国害民……呵,萧某无能,独善其身罢了。”
萧恩话中透出的寒意,让众人心里打了个突。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萧恩现在是独善其身,不问世事;若其有能力,又将如何“兼济天下”呢?反正从萧恩的表情上看,未必是他们希望的那种。
“若议拜师先生,先生何以教授?”
陆议对视着萧恩的双眼,严肃地问道。
“这个嘛……那要看你是选择成为蔡氏门徒,还是我的弟子了。”
一瞬间,萧恩又回到了以前那副懒懒散散,万事不萦于怀的样子。反差之大,甚至让众人以为刚刚是错觉。
“有何不同?”
其实不止是陆议,连蔡邕也多少有些好奇。
“吾师文史经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俱是当世领袖,以你的资质,若为蔡氏门徒,日后必然得以继承老师的道统,做一个士林领袖。”
听到萧恩的评价,蔡邕还颇有些洋洋自得,不过随后陆议的话立刻让他满脸尴尬。
“此乃治世立命之道,非乱世安身之本,议不愿学!请问若为先生弟子,先生当何以教授?”
“呵呵,若是我的弟子,那我什么都不会教你。”
“诶?”
不止陆议,在座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萧恩略带享受地看了看众人的面孔,继续说道:
“我会把这个世界的真实剖开给你看,让你自己去怀疑、去思考、去解读。自己去收获只属于你的信仰和真理。至于你能否得到你想要的,没人能给你保证。怎么样,愿意吗?”
“议……愿意!”
陆议犹豫片刻,大礼拜倒,斩钉截铁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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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多扯一句,虽然提到东吴主将的时候,一般把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四个人并列,但是真正当“大都督”的只有陆逊一个,周瑜曾经在攻江夏的时候当过“前部大督”,赤壁之战和程普分列“左右督”,并未担任过大都督。不过从实际权责上,周鲁吕三人虽然不称大都督,却也与大都督无疑。
注2:187年曹嵩任太尉,花一亿钱。另外,古代“亿”这个数量级单位指的是十万,而且更多的时候当做虚数,指代极大数量,所以有些资料中说的“亿万”钱,不可直接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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