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了开封,应城郡王府成了曹操的下榻所在,什么禹王台、铁塔、大相国寺、延庆观等处都是他游玩的好去处。什么开封小笼包子、清汤东坡肉、白扒豆腐、三鲜莲花酥、五香兔肉、开封套四宝、鲤鱼焙面、菊花火锅、马豫兴桶子鸡、黄鱼炒凉粉、江米切糕、皮皮虾等开封名菜小吃更是将罗汝才滋养的脑满肠肥的,脸上泛着红光。
在一群亲兵将领的护卫之下,罗汝才策马在黄河大堤上奔跑了一阵,自嘲的擦了擦额头发髻间冒出的热汗,“不中了!不中了!在开封呆了这几日,马也骑不得了!”
他手下的一群将领们少不得要顺势吹捧几句,罗汝才听得裂开大嘴,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解开披风的系带,让河面上带着浓重水腥味道的风吹在脸上,胸前,看着偏西的日头,打量了一下河堤下面堆积的如一座座小山相仿的货物粮食,不由得豪情满怀。
“王龙,大炮和火铳来了多少?”
曹营之中分管此事的王龙一提马缰绳,凑到了罗汝才身边,“舅舅,大炮来了六十门,里面有四十门大佛郎机。火铳有了三千杆,子药、铳刺齐全!”
“别的呢?”
“粮食已经交割了六十万石,这几日还有四十万石到开封。咱们答应交给他们的五万人口,今晚要搭乘回空的漕船回山东。”
王龙指了指正在大堤下面熙熙攘攘拥挤在几十个临时搭建起来的伙房前,争抢着热米粥和掺了杂粮的馒头的那些刚刚收工的男女。他们,吃完了这顿饭之后,就会被整队送上运粮来的漕船,顺流而下,到山东去搏他们的命运。
有了这几十门大炮,闯曹两家的火炮数量和质量都跃升到了一个新阶段。开封一战,让曹营和闯营众将都认识到了炮火集中使用的威力,对于搜罗火炮、建立炮队的热情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咱们可是和闯营一起定了五百门大小火炮的!怎么才到了六十门?咱老子可是十足真金的把货价一次付清了的!”曹操有些不太满意的翻了翻眼皮。
“舅舅,这个不能怪人家,一者,整个大明都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火炮来,就算是南粤军也得是一门一门的铸造不是?不是外甥在这里夸口,这些火炮,还是神机营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从现有的火炮里调拨来了不少的。二者,李大公子讲了,就算是有那么的火炮,咱们没有那么多的炮手也是一堆废物,白白的浪费!倒不如先好好的训练炮手!”
“走,去看看咱们那些大炮去!”罗汝才哼了一声,算是对王龙的回答比较认可,一群人策马冲下大堤,直直的冲到储存大炮和火铳的芦席搭就的席棚前。
闯营的中军总管吴汝义,正在同陈国熹在这里交割火器、弹药数目。
看着手中捧着账本,正在和隆盛行的大掌柜陈国熹一一核对着粮米、火铳、火炮、弹药、甲胄兵器等等各色物品数目的吴汝义,曹操的眼皮突然没有什么迹象的跳了两下,眉毛几乎不被察觉的挑动了两下。
“小吴!怎么你来了?大元帅呢?不是说好了大元帅一起到这里来迎接大炮的嘛?!王龙这小兔崽子还从山东拐了几个炮手来帮咱们教习炮队。大元帅不来,咱老曹可是镇不住场子啊!”
吴汝义合上了厚厚的账簿,满脸笑意的朝着罗汝才抱拳行礼,“大将军,实不相瞒,大元帅本来都要出门了,结果又有紧急军情来,大元帅赶去处置了。特为让我向大将军致歉!”
“出了什么事?”听得有军情,罗汝才这才放了心。能够让李自成赶去处置的事情,绝非一般的官军军情。
“八大王张献忠,在湖广一带存身不住,粮草短缺,加上地方又闹疫病,便从湖广往河南来,本打算到英、霍山一带和老回回马守应合伙,结果不想撞上了左良玉!八大王军马溃败。有消息说,八大王往开封这边来了。闯王便是去安排人马接应他!”
听得了老搭档张献忠又一次被老对手左良玉拿来刷经验,凑战功,罗汝才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想起和张献忠分手之后这段时间自己的种种经历,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同情。
“大元帅也是当真着急!敬轩兵败,这等大事也不告诉咱老曹一声!走,去见大元帅,咱老曹可是要好好的埋怨大元帅几句!”
在吴汝义的陪同下,罗汝才的数百亲兵卷起一股烟尘一溜烟的往八里路以外的开封城去了。
“少帅,请留步!”王龙正要挥鞭催马赶上,却被曹操帐下的军师吉珪拉住了马缰绳。
“此次济南一行,少帅居功至伟。”先是给王龙送了几顶高帽子,吉珪话锋一转,便是直奔主题了。
“不知济南方面,可有什么军情动作?”
王龙摘下了头盔,让风吹一下有些懊热的头发,令头脑清楚一些。
“吉先生的意思是?”
“是否李家会来打我们?”
“断然不会!”王龙斩钉截铁的回答吉珪。“朝廷下了旨意,任命候恂老儿做督师,节制保定杨文岳、山东等部。眼下山东各军能打得的部队,除了京营之外,便是李大公子所部南粤军。李家如何会自己备粮饷兵马,相助候恂老儿建功?”
“那,京营兵马呢?”
“京营?”王龙撇撇嘴,想起了京营诸人送行时的那番话。“我们兄弟是绝对不会朝你们先动手的!你们只管狠揍左良玉便是!”
“就是!就算是有朝廷军令,咱们京营的兄弟也会慢慢走,给你们留出空来撤走!”
听了王龙转述京营诸将的话,吉珪捻着稀疏的胡子,眼睛却是一闪一闪的闪烁着光芒。
“这么说,京营人马,咱们不必担心了?”
“那是自然,否则他们也不会给咱们炮手!”
“那,李大公子呢?可有什么说法?”
王龙搔了搔头皮,努力的搜索着当日李华宇同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和交兵打仗有关的事。
“李大公子只是说,让我回来向大元帅和舅舅请示,日后南粤军的货物行销咱们的地盘上时,是否可以免了税款。还有,问咱们,如果今年的麦子下来,愿意卖给南粤军的话,他愿意一升麦子换两升米。”
嗯?饶是吉珪平日里自负聪明机智,此时也猜想不出南粤军的这位少帅话里的意思。
免了税款?麦子换米?吉珪口中喃喃自语,却是浑然不觉王龙等人已经远去了。
猛然间,吉珪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显然,他已经猜出了李华宇话里面包含着的深意,得意的挥动着手中马鞭,在七八个亲兵的护卫之下,催马追曹操等人去了。
入夜,应城郡王府中掌起了灯火,但是,却没有往日的女乐和酒宴。从李自成那里议事归来的曹操命人端来夜宵,与吉珪对面而坐,两个人在一起商议着曹营的前途。
“昨晚闯营得到探报,八大王在南边阜阳、太和一带吃了个大败仗,西营有八哨人马溃散在界首、沈丘一带,准备投降官军。闯王也不和咱们曹营商量,连夜差人飞马前往鹿邑县境内,命镇守在那里的谷英谷子杰速往界首去将这八哨人马招来。倘若他们不肯来,就将他们剿灭干净,决不许他们投降官军,也不准他们打着张敬帅的西营旗号扰害百姓,在张帅的脸上抹灰。”
曹操手中捏着银酒盅,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来,但是语气之中却满是怨毒之意。
“敬轩的这八哨人马溃到界首边境,大约有两万人马。群龙无首,谁给粮草就会归谁。遇到这样机会,自成连向我打个招呼也不肯,连夜派人去了。如此日久天长,只有闯营增添人马的机会,没有咱曹营增添人马的时候!”
吉珪点头,转动眼珠,右眉上边的那个黑痣和几根长毛动了几动,微微冷笑说:“这并不出我们所料。像这样事,以后还会再有。我们既奉闯王为首,就不能明的与他去争,也不可露出二话。天下事原无一定之规,贵在随机应变。把戏是假的,看谁玩得出色。难道咱就只会呆坐不动,看着他闯营不断地增添人马?”
“为我们曹营计,利于群雄并存,互相牵制,而不利于统一在一个人的旗号之下。敬帅是否从此败亡,还很难说。我们要派一些人去英山、霍山、阜阳一带山中探听消息,倘能救他,必须火速相救。只要有敬帅这个人在,他的西营就灭不了,不难重振旗鼓。”
只要张献忠的大旗还在,那么,农民军之中便仍旧是闯曹西三家鼎立的局面,曹营便依然是稳坐钓鱼台的局面。
“大帅,学生有一件大事要向大帅讨个说法。”吉珪眼神被灯火乐动,闪耀着异样的光彩。
“子玉,你只管讲便是!”
当即,吉珪便将他从李华宇的话里所揣测出的南粤军意图和盘托出。
“李家父子这番话,不过是在试探大帅和闯王是否有在中原长久存留,甚至是派官在占据州县治理的意图!不过,欲盖弥彰,学生倒是要劝大帅,为曹营计,也是为大帅得长久富贵计,不妨便在这中原之地,据地开府!”
“大帅须知,只有占据地方,建制开府,才好有税赋收入,如今我曹营和闯营,大抵军饷来源便是四处攻城掠地所得,又有几文钱是收税得来的?李大公子一再向王龙将军询问,要大帅和闯王答应,以后南粤军商货在我军控制地域内免收税款。这分明是弄巧成拙!倒是提醒了学生,大帅,学生斗胆向大帅进言,不妨效仿耶律楚材故事!”
耶律楚材是什么人,罗汝才可是不知道,少不得要吉珪仔细的为罗汝才讲解一番。
据《元史》载,近侍别迭等人主张:“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 地。”
这显然是一个极端恐怖的政策,把汉人杀尽或赶光,使整个中原成为牧地,也就是把农耕文明全部蜕变为游牧文明。
耶律楚材为了阻止这个主张,就给窝阔台 算了一笔帐,说我们每年需要的五十万两银子、四十万石粮食,八万匹帛匹,全都要来自中原的税收和盐、酒、冶铁等百业,怎么能够不要汉人?窝阔台要耶律楚材就此提供证明,来说服朝廷中保守的蒙古军人。第二年耶律楚材确实以税收的方法为朝廷提供了大量财富,使窝阔台非常高兴。
“如今我们据黄河以守之,有黄河水运之利,可以做到货畅其流。眼下,河南各地虽饥民遍地,但是只要稍加赈济,收拾农桑,未尝不是汉高祖据之以争天下的汉中巴蜀等地!学生敢断言,只要平安收上一季麦子、一季秋粮,河南便可以大定!大帅,人之智慧,谁不如我?学生能够想到的,李闯王麾下的李岩、牛金星等人又岂能想不到?为了不令河南诸府落入闯营一家之手,学生恳请大帅早作打算才是!”
罗汝才放下手中筷子,微微阖上双目,仔细的盘算了一会,屋子里的空气变得十分安静。
“子玉,你说得对。有了一块稳固的地盘,咱们每年在这里收的税粮便可以和打下汴梁城相仿了!这便是你说的,养鸡每天都有鸡蛋吃。可是,一季麦子,一季秋粮,弹何容易?!经营州府需要你这样的读书人,咱们手下都是厮杀汉,如何能够做那钱粮赋税管理民政之事?我老曹名声虽然谈不上坏,但是要想让那些读书人心服投顺,岂是容易的事情。再说现在局面虽然平静,但是仍旧不可大意。崇祯小儿丢了开封,又在辽东大败,他怎么肯善罢甘休?只怕张敬轩兵败便是替我和自成挡了一刀,说不定过几天便是左良玉大兵压境,东面李守汉又虎视眈眈,更加不利于人才招募。因此,开府之事,起码要等战事结束,才有得计较。等击败了崇祯老儿的大军,我让大元帅看看是否能够开一下科举,若是能招的一些人来,再行开府不迟。”
一腔热情,被残酷的现实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不过,吉珪也是很清楚,曹操说的句句都是实情,眼下首要的事情就是接应张献忠,打败左良玉。其余的也只能是向后放放了。
不过,吉珪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曹操给了他一个权力,那就是此事可以悄悄的筹备起来。照着之前两家合伙时所商议的,打下城池,所有缴获闯六曹四的比例,那么如果开府建牙的话,至少也要有四成以上的官员是由曹营委派。“这些人,便要拜托子玉代为招募筹划了。”
朱仙镇在河南是一个十分有名的市镇,从宋、金以来就很有名。古时从南方到开封,或由开封往南方,有东西两条路。东路由瞧州、商丘继续向东南,过淮河到长江北岸,然后或往南京,或往扬州,路再分开。西路则经过朱仙镇,由许昌、叶县、南阳到襄阳,然后或经武昌去湖南和两广,或到荆州沿长江人四川。云南和贵州的士绅、举子、商人要去北方,也是取道襄阳、南阳、朱仙镇,然后由开封过黄河北上。至于豫南各府州县的人们去省城、北京,或往山东,朱仙镇也是必由之路。所以朱仙镇自来就很有名,并不单单因为岳飞进击金兀术曾在此地驻军。当然岳飞的驻军更增添了朱仙镇历史的光辉,使有爱国思想的人谈起它会引起慷慨吊古的感情。
李自成和罗汝才的标营亲军进人朱仙镇时,天色已经大亮。虽然雾气仍然很重,但在三四丈外已可辨出人的面孔、马的颜色;十几丈外的房屋、树木的轮廓也都在雾中显露出来。在东方一轮红日的照耀下,越发的显得清晰。
一路行来,只见西营的战士正在休息。有的在做饭,有的在喂马。马没有解鞍,只将肚带松开。人也没有解甲,但因为天热,又刚刚经过行军、作战,十分疲倦,所以许多战士就躺在街上呼呼地睡去。有的人手上还拿着碗,碗里还盛着水,可是已经睡着了。当然还有不少人在寨外担任警戒,以防敌人袭扰。
李自成和罗汝才走不多远,就被谷英手下的一名小校看见,当即便命人快马去报信,一面将他们引到岳王庙前。他们下马以后,命随行的人都留在庙外,走了进去。
岳王庙是一座很大的庙,也称做岳武穆庙。李自成和罗汝才穿过正院,进人偏院,在要进人庙祝居住的道房时,便听见张献忠洪亮带着几分狡黠得意的笑声从上房中传出来。
“八大王,你当真是不听话,中了两处箭伤,还不去睡觉!” 这是闯营营中军营尚炯在责备张献忠。
“老神仙,再等一会,说不定大元帅、大将军,我那李哥、曹哥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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