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旅的兵,从老旅长莫钰到新近从团长提拔接任的现任旅长贺重田,到近卫旅最低层的士兵,哪怕是一个马夫、伙夫,心里都憋着一股子劲,一股子火,一股子怒气。
“娘的!要不是咱们当初护卫大小姐不利,打得不够猛,冲得不够狠不够快!早就把多尔衮那头獾子的蜘蛛网阵给冲破了!还用得着大小姐夫妇今天亲自披挂挥刀上阵?!”
南粤军上下,有着很强的向心力,荣誉感。这种情感在外人看来,又变成了南粤军的傲气,牛皮哄哄的劲头。不过,南粤军也有自己可以拿来炫耀的资本。我们自起兵以来,可曾用过大明朝廷的一文钱军饷,吃过大明朝廷的一粒米军粮?不但不曾有军饷军粮,多年来,我们给朝廷供奉了多少粮饷,给朝廷敉平了多少叛乱?
可是,自从一军四镇迎龙进金陵之后,那些看南粤军不顺眼的额官绅士子们,不时的便有各种半凉不热的风凉话刮进了近卫旅的官兵耳朵里。
“你们南粤军要是当真那么厉害,当初为何没有攻破伪睿亲王多尔衮的阵地,反而以李华梅受伤撤退下来,导致朝廷花费了数年苦心经营的局面毁于一旦?白白葬送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糟蹋了无数的金钱粮草!”
“若是你们当日能够攻破多尔衮的防线,那么,东奴的阵线必然不战自乱。多尔衮、多铎兄弟的兵马被击溃,黄太吉在广宁又岂能安稳?若是辽东能够获得大捷,一鼓荡平东奴!”
“东奴既然荡平,朝廷便可以将大量的兵力、军饷用于平定中原的李自成、、张献忠等逆贼。又何至于有流贼猖獗,先帝殉国的惨剧发生!大明朝有今日,完全就是尔等养贼自重造成的恶果!”
所谓的读书人的一张破嘴,一支秃笔,一个键盘,完全可以颠倒黑白,本末倒置。明明是逆流而上,从敌寇手中血战无数收复失地,他们却偏偏说你游而不击,三分抗敌七分发展。而且还有根有据的拿出数字来,说你出师抗敌时不过三万余人,为何赶走敌寇时变成了百万之众?而且,从陕北一隅出师,数年之内,星星点点大大小小的在全国各处抢了无数的地盘,控制了无数的民众,你们怎么解释呢?!
南粤军的兵丁官佐,虽然不像明军各部军队那样,文盲率达到了99。99的24K标准,大多数都能认识几百个字,书写家信,写战报,记记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面对这些以摇唇鼓舌为职业的专业喷子,却是个个水平低得很。往往是被人几句话便挤兑的脸色气得通红,脾气温和一些的,甚至被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脾气暴躁的,少不得便老拳相向。自从弘光皇帝进了南京到现在这段时间,南粤军在南京城内外,也不知道和读书士子官绅隐逸们起了多少次的冲突,打了多少次的群架。
所以,今日,近卫旅的官兵们见到郡主李华梅的帅旗再次在自己的队伍当中树立起来,无不是欢欣鼓舞,有那曾经亲身和李华梅在塔山一起冲锋的老兵、官佐们,更是热泪盈眶。
“娘的!一会都得给老子拼命!郡主娘娘都在这,都和咱们一道,咱们要是连左兔儿爷的队伍都拿不下来,干脆都把近卫旅的军装脱下来,回南中,也没脸去种田了,都自己到矿井,到矿场,到老林子里去报到,干苦役去!”
近卫旅发了狠,左梦庚的压力便不只是倍增了。
如果用数字来体现说明一下警备旅这个层次的部队和近卫旅的训练、战术水平纪律性的差距的话,可以列出这样的数字来。警备旅,可以顶着敌军的炮火、火铳、弓箭,推进到距离敌军阵列四十步的位置上开火,来求得射击效果的最大化。而近卫旅则很不屑的表示,四十步算是什么,老子们都是以三十步为起步线的!至少推进到三十步以内才开火!保证一轮火铳下去,至少把敌军最前面的兵丁放翻三分之一!
可是,明军各部习惯了以家丁作为战斗力的核心部分,进攻时充为刀锋,冲锋时一窝蜂涌上。防御时守卫在主将身边充当护卫,将杂兵、辅兵等炮灰罗列在前,以阻挡敌军的进攻。势头不妙时,家丁可以护卫着主将转进千里,大不了到别的地方再行裹挟掠来壮丁加入队伍就是了。
左梦庚和左军各部将领便是个中佼佼者。
他们如何能够面对这样的打法?要知道,能够扛得住近卫旅战术水平,作战意志的,也就是多尔衮兄弟亲领的两白旗满洲依托野战筑垒工事了。就这样,在李华梅加成之下,还险些被打崩了阵线!
不要说在第一线与李华梅、近卫旅对垒的左梦庚了,便是远远的带着数千家丁观战、压住阵脚的左良玉,都感受到了近卫旅那滔天的战意和巨大的压力。
近卫旅拉开了一个极宽大的正面,连绵数里,正正的对上了左梦庚的数万人马。虽然近卫旅在南粤军当中兵力规模不下于一个镇的标准,但是也不过万余人马,同左梦庚的数万人比较起来,还是略显单薄。特别是他们拉了一个宽大的正面之后,更是没有了纵深,只有三四列的横队。横队后面,是炮队的兵丁们,推着炮车缓缓跟进。准备随时给袍泽兄弟们提供火力支援、
“都是步兵,火炮在后面,能顶个鸟用!他们还能躲在自家人后面开炮不成?”左梦庚冷笑着看着眼前李华梅布列的这个阵型。“都说李家的子女一个赛一个的能打能干,本少帅看来,也不过如此!你这头绯翅虎再狠,还能在自己的兵身后开炮?那不是帮了本少帅的忙?!”左梦庚正所谓的额无知者无畏,他却不知道,眼下的南粤军,早已在炮兵之中普及了对数、三角函数使用技术,掌握了间接瞄准法等战术。完全可以把炮弹从自家人头顶上丢到敌军的队伍当中去!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是注定要失败的。这是那位被人断章取义,去掉了前面的定语和状语,阉割出来了一句被批他不重视知识不重视知识分子的话,“知识越多越反动”。这盆脏水,其实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路线方针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于是,让左良玉父子,左军将士们惊愕的头盔都快要掉下来的景象,接二连三的出现了。
“轰轰!轰!”
放列完成的近卫旅炮队,在人群后面开始向左军倾泻炮弹,灰白色的烟雾在炮队阵地上空升腾而起,转瞬间被江风刮得不知去向。
“该死!这群鸟人疯了吗!在自己人身后开炮?!”
左梦庚脑海当中浮现的第一个意识。
但是,十二磅炮弹弹道掠过进攻的自己军队头顶,正正的落进了左军的阵型之中。炮弹就像是落在水塘之中的石头一样,在人群当中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只不过,这涟漪向外扩散的不是水波纹,而是一阵阵的惨叫,和四处飞溅的血肉残肢。
“麻子!在近卫旅阵列后面,用火炮轰击咱们队伍的,就像是老鹰啄食一样的那些炮手,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有这样的手段?莫非,是梁国公从海外弄了来的什么妖术?还是那些佛郎机人的不传之秘术?”
左良玉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快要炸开了。他死死的抓住了柳敬亭的手腕子,像老虎钳一样捏住了他,仿佛柳敬亭是他的救命稻草,唯恐柳敬亭这个麻子走掉了之后,他会掉进眼前的这条长江之中,被无数死于他手中的良民冤魂拖进长江江底。
“大帅!那是梁国公麾下近卫旅的炮队。据闻拥有红衣八磅炮以上大小火炮数百门之多!具体有多少,外界之人难以得窥一斑。只是知道,每日里往炮队营运送驮马挽马所需的草料便要有数百石之多!这些马匹骡子,除了草料之外,按照南粤军规制,还有炒料豆、骨粉、细盐的供应。”
“直娘贼的!骡马吃得比咱们营里的兵丁吃得还要好些!除了草料还有豆子和盐!”左良玉越发的觉得眼前的地面显得亮得很,亮得有些刺眼。他努力收拢着自己的意识,防止出现别的情形。
“大帅,这是梁国公亲手制定的制度,全军上下哪个敢不执行?何况,世人都知道,南粤军向来以火器著称于世,这些重炮拖曳起来也是很消耗马力的。故而,要让骡马吃得好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就在这短暂的几句话之中,近卫旅的进攻队列已经前进到了左梦庚阵前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左梦庚的部下渐渐的骚动起来,他们被巨大的压力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周围人们呼呼喘出的粗气。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慌乱,掩盖自己的恐惧,人们开始用不停的咒骂和粗口来应对近卫旅缓缓而来的巨大压力。弓箭手和火铳手们,也朝着近卫旅的队列方向施放弓箭和火铳。
不时的有箭矢歪歪斜斜的落在近卫旅进攻的队伍当中,不断的有人闷哼一声中了一箭。但是,好在大家身上都有精良甲胄护体,只要不是射中了面目眼睛之类的地方,到卫生营中调养些时日,便又是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了。
“不许乱!不许乱!火铳兵和弓箭手给老子到前面来!等南蛮到了跟前,再一起开火!”左梦庚努力的弹压着部下,试图稳住阵脚。
但是,贺重田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掷弹兵,上前,投弹!”
“各营各哨,收拢队伍!准备射击!”
随着这两道命令,又是一幕让左军将士胆战心惊的情景再度上演。从各营的队伍当中,数百个掷弹兵鱼跃而出,密密麻麻的马尾手榴弹,似乎凝结在了南粤军与左良玉军之间的空间上,凝固在了左军官兵的视线之内,成为了他们活着的人永远的噩梦。
伴随着手榴弹不停的在左军队伍当中炸开的连环爆炸响声,近卫旅的队伍完成了一次华丽的收缩队伍战术动作。原本在前进过程中避免敌军炮火和火器弓箭杀伤而有些疏散的队形,变得紧凑起来,几乎是所有的人肩并肩的站立在左军阵线前面。
“开火!”
“开火!”
代表着开火命令的铜号声,在近卫旅的队伍上空响起,响彻云霄。
在两军间隔不到三十步,双方几乎都能分辨得清楚对面的人五官相貌的距离上,近卫旅的火铳手们,前列蹲姿,后列立姿。最后一列持枪戒备。前面两列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龙头在弹簧的助力下很好的激发了火石,点燃了火药的热情。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起,两列火铳手集中了几千只火铳打了一次齐射,在长达数里的战线上,顿时爆出了一道既浓且密的灰白色硝烟带,笼罩在了近卫旅的队伍上空。
原本就被手榴弹炸得队伍乱做一团的左军官兵,此刻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乱成了一团。方才被调到前面的弓箭手、火铳兵,在这一轮齐射,被弹丸组成的铁扫帚,扫荡一空。他们身上大多数只有一件裲裆,在这样的距离上,面对着南粤军的火药弹丸,几乎等于是赤条条的面对着。身上爆出一道道血雾,瞬间就倒下一大片。很多人中弹后,表情稍稍的凝固了一下,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中弹,随后回醒过来,凄厉地滚倒在地惨叫。
如江面上起了风刮过芦苇荡一样,对面的左军官兵当中又是一阵骚动,见前排的弓箭手们这样的下场,他们身后的左军官兵们,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回头就跑。
“后列!开火!”
前面两列或蹲或坐,重新装填弹药,第三列的火铳手们再次对左军的官兵们举起了火铳,打击他们仅存的战斗意志和士气。
“炮队!上霰弹!双份的霰弹!”
有栗子大小,蓖麻蚕丝制成的粗绸包裹的霰弹弹丸,被炮手们手脚麻利的用推弹杆推进炮膛之中。
几乎所有的八磅炮都装填上了双份的霰弹,“这一次,一定要让左兔儿爷的这些虾兵蟹将们吃顿好的!火药炒热的铁栗子,管他们够!”几个炮手们调整着射击角度,口中喃喃自语着。
“南蛮在装填火药,给老子冲上去!冲上去!”
左梦庚不知道是想拼死一搏,还是脑子抽了筋,他督促着部下们向正在装填火药弹丸的近卫旅队伍猛扑过来。他想得很简单,利用这短促的时间空档,冲上去,和近卫旅的官兵搅在一起,这样一来,己方人多势众的优势便可以发挥出来。便是你南军再能打,我用几万人十几万人不顾一切的往前猛冲,怎么着也能把你冲到长江里面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近卫旅的炮队,发言了。
所有的八磅炮尽数发射霰弹,密密麻麻的弹丸在各营方阵间隔之中掠过,射向前方,笼罩了前方一百多步,左右数里的范围,强劲的弹丸动能,几乎将左梦庚的整个阵型击穿。。
无数的人喊叫着,不知多少懵懂着埋头冲来的左军官兵,一道道血箭从他们身上,还有下面的马匹中射出。几个冲在前头的人由于被太多的霰弹关注到了,而被得整个身躯打爆四裂开来。
带头冲锋的几个左军内营将领,还有他们手下豢养的家丁们,便当场被这一轮炮击,在那些霰弹组成的弹幕之中,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堆碎肉碎骨。
在他们身后众多的左军兵马,也齐刷刷倒下大片,战马嘶鸣中,许多骑兵马队,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周围人们溅到身上的。他们或不知所措,或被巨大的火炮轰鸣声,震得两眼发直,耳中鸣响不断,策马茫然而立,仿佛自有天地以来,便是如此一般景象。
“啊,啊!啊……”
近卫旅的火炮一轮齐射后,左军整个军阵前部几乎没有能站立起来的生命,阵列所在区域内处处残肢断骨鲜血满地,不知多少中炮者滚地嚎哭。如此被人暴打,加上火炮的可怕,左军军阵内立时现出崩溃的苗头。
“开火!”
利用这炮击的时间近卫旅完成了装填动作,前列再度举起了火铳。
随着火铳声连绵不绝的响起,左军内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的人手中挥舞着兵器,不知道敌人在何处,敌人在何方,只管四下里挥舞着,狂嗥着。有人则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嘴里叫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词汇。更有无数的人,哭喊着往中军逃来。
眼见全军就要溃散,左梦庚回过神来,他大喝:“原地待命,不得乱动……”
他带亲卫急跃而出,亲手砍翻几个逃跑的溃兵,驱赶他们回去。在他带动下,各部各队军官也纷纷制止部下溃散。他营内很多军官军士都是多年跟随左良玉父子四处征杀的老兵,久居战阵,颇为悍勇,视人命如草芥。在他们制止喝令下,这股崩溃的苗头渐渐有停下来的苗头。
“全军,上刺刀!冲!”
近卫旅的队伍当中,风雪傲梅旗下,李华梅傲然而立,发出了令全军上下再度兴奋起来的命令。
“杀!”
所有的人,各自挺着雪亮的铳刺,向着惊魂未定的左军队伍猛扑而来。
“麻子!麻子!那指挥着全军用铳刺向咱们冲了过来的又是谁?”左良玉连续喊了好几声,却不见身边的柳敬亭回答。他转过头去,左右寻觅,却只见隐约之中,柳敬亭的那匹老马消失在人潮之中。
“这个该死的麻子!你逃个驴球子!”
“大帅!那冲过来的,就是梁国公他老人家的大小姐,被先帝崇祯皇爷册封为郡主的便是她!大帅,咱们快走!李华梅的这手,当年便是筑垒而守的多尔衮那厮,都差点守不住!”左良玉身边的一名参将倒是个有见识的,他拉住左良玉的马缰,便要带着他一道撤退。
“大少帅死了!”
“左梦庚死了!”
“左军完蛋了!”
“活捉左良玉!”
经历过塔山之战的洗礼,近卫旅的兵们也学坏了。他们深知在战场上,敌我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大声喊出敌军主要将领身死、被俘的消息,对于敌军士气的打击是如何的巨大。
“什么?梦庚死了?”听到这个消息传来,又见远处自家军队的旗帜纷纷落下,被南粤军抢夺过去,一股股的败兵被南军驱赶着在战场上四处逃窜,渐渐的身着南军服色的人们监押着左军官兵在江滩上或跪或坐等候发落。在战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左良玉知道,自家今天算是彻底败了。
“咱老子今天难道就这样的完了?”左良玉的头越发的痛了。他的脸色变得紫黑紫黑的。
突然问,他感到好像太阳降下来了,离他的头很近很近,天空中充满了跳动的金色火花。几个亲兵在他的耳边大声的叫着,脸色急促,神情慌张。但是,他们嘴里喊得是什么,左良玉却一句也听不到。他只是看到,眼前这几个人的身躯,再度出现了黄色火焰的边缘,仿佛他们整个人都被火焰所包裹。
渐渐的,火焰演变、幻化成了无数怨鬼冤魂的形状,他们挥舞着残缺的肢体,拎着自己被砍下的头颅,向他索命而来。
“左良玉,还我一家命来!”
“哈哈哈,左良玉,你也有今天,你这是报应啊!”
“姓左的!快来!地狱里的油锅刀山,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十殿阎罗的鬼差们正等着你呢!”
左良玉挥手,试图让那几个亲兵离开,他不敢去看那团火焰里的冤魂厉鬼。刚好,不迟也不早,他蓦地一下感到胸腔里似乎有个大锤嘭嘭啪啪地打了起来,打得他喘不过气。他朝前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不好了!大帅死了!”
“大帅被吓死了!”
几个左良玉的亲兵心中几乎同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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