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您来得正好,快给我出个主意吧!”
奉了李守汉的令旨北上到京师准备应变措施的李沛霆刚刚到了济南,顾不得看看济南周围千佛山、燕翅山上的山头红叶,层林浸染,就被李华宇派来的人接进了前德王府,如今的总督衙门。
在自己的签押房之中,李华宇愁容满面的指着桌案上一堆公文,“有兵部的,有朝廷内阁发来的旨意,还有一道崇祯老儿的亲笔特旨,至于说山西巡抚蔡懋德的求救文书就不用说了。都是要我火速出兵,以精兵侧击李自成大军侧翼,以解山西之危。”
李沛霆用两根手指夹起那份崇祯皇帝亲笔书写的特旨,脸上的神色颇为耐人寻味,只是在转过头的一刹那,一双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杀气,心中默默的念诵道:“你们朱家也有今日!”
“华宇,你自己心中作何打算?不妨说出来听听。若是舅舅能够帮得上忙的,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舅舅,您请上座。”
一边安排李沛霆落座,一边李华宇命人送上茶点水果。
“这些俗礼便免了吧!你把各处军情与我说说。”
“也好,请舅舅了解一下详情之后再说。”李华宇吩咐人将各处的邸报和告急文书取来,同时悄悄示意梁宽将门外侍候的亲兵们撤到院子外面去,只留下梁宽自己在院子当中值宿。
“舅舅,您从广州来,父帅是个意思?”李华宇将门窗关闭,压低了声音向这位舅舅询问。
“什么意思?倒是没有明说,不过,东南互保的事情是要落实到底了。另外,我这里的差事也是有了明确的意思。”
李沛霆所说的他这里,指的是他之前管理的隆盛行系统。在广州出发前,李守汉已经明确了态度,在中原战事没有出现明朗化之前,暂时停止对辽东反贼的大宗商品贸易。这个年头所谓的大宗商品可不是什么石油、铁矿石,而是实打实的粮食!
杜绝了对辽东的粮食出口,无异于是要遏制住辽东反贼们的喉咙。
“不能对辽东输出粮米?”李沛霆转述了李守汉的指令,着实吓了李华宇一大跳。“父帅,这是,这是要。。。。!”
他在旁边封闭严密的木柜当中取出一封书信,“舅舅您请看,这是我那个干外甥从辽东发来的书信,信中恳请我能够卖给他二十万人半年的口粮。他可以用牡马、牝马、黄牛和蒙古牧奴来支付粮价。”
“二十万人半年的口粮?”即便是李沛霆向来胆大妄为,但是对吴三桂提出的二十万人半年口粮的购买要求,也是被下了一大跳。“他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难不成打算转卖牟取暴利?据闻,他在辽东屯垦,今年也是收成不错,至少他辽东军马一年的粮食草料是有了。”
“舅舅,您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朝廷已经是到了顾头不顾腚,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地步了。”李华宇脸上露出了一抹轻蔑之色。
“拆了东墙补西墙?莫非?”
“正是!朝廷已经下令,正式下令放弃宁远,命蓟辽总督王永吉、宁远总兵吴三桂统兵入卫京师。同时檄调蓟镇总兵唐通等部勤王。”
这么一来,吴三桂便是要重新考虑所部兵马的军粮供应问题,谁都知道,靠着朝廷,无异于与虎谋皮。必须得自己想办法才是。
“我那个干外甥,便是以孤军远戍,收拾人马安置家眷费时费力为由,回复朝廷,同时写信给我,向我求购粮草。舅舅,您看,我该如何办理。”
“给他回信。只要他守住了宁远,山海关,不要说半年的粮食,一年的我都给他!”
李沛霆的话,慢条斯理,却是雷霆万钧。
“舅舅,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使是李华宇如今已经是执掌数百万人生死富贵的封疆大吏,对于李沛霆的这个决定,却也是有些心惊胆战。
“华宇,舅舅问你一句,你可是要说实话。”
“舅舅但请吩咐便是。”李华宇与李沛霆兄弟两个虽然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是很尊重这两个舅舅。年少时是因为感情,稍长一些了是钦佩他们的才干能力,自己主持一方军政之后,想得事情更多了,则是开始看重他们手中背后的实力了。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打算让崇祯这个皇帝继续做下去吗?”
李沛霆的话,语气平和,但是杀气腾腾。
如此单刀直入直奔主题的问话,饶是李华宇在午夜梦回之际也曾经无数次的盘算过,却是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眼前这个舅舅却是如此直白。
“你不想主公做这天下之主吗?”李沛霆的语气变得像伊甸园里诱惑亚当和夏娃吃苹果的那条蛇,更像是某个岛屿上的电信诈骗分子,冒充公检法时的语调。
“这个自然。”李华宇面对着李沛霆的问话,只能是含含糊糊的回答。
“好!我这边杜绝了同辽贼的粮食贸易,那么,这些辽贼要么饿死,要么入关劫掠。这样一来,吴三桂便有了合理合法的借口不离开宁远、山海关一线。你觉得,靠着唐通那帮人,勤王能够有个鸟用?想拆东墙,结果也只是有两块烂砖头在手里,坏事有余,成事?想都不要想!”
听得李沛霆下了如此的判定,李华宇也不说话,只管从墙上的公文袋之中取出一份京城公馆之中的密报递给了李沛霆,“舅舅,您看,烂砖头的脾气也是不小的。”
李华宇和李沛霆口中的烂砖头,便是蓟镇总兵唐通。他领着自己蓟镇正兵营所部八千士卒到达北京,屯扎在齐化门(即朝阳门)外。陛见时,朱由检赐宴,慰劳有加。唐通也表示“愿捐躯报效,使元凶速就歼夷。”朱由检非常高兴,赏唐通本人银元四十块,兵丁每人五钱。为了加强对这支军队的控制,他派太监杜之秩充任监军。这种做法激怒了唐通。他把朝廷赐给的东西摔在地下,满腹牢骚地说:“皇上太师我,伯我;又以内官节制反上我,是我不敌一奴才也。”接着便借口自己带领的兵员数“寡于贼,不敌,战此平地,尤不敌。当往居庸关设险以待。”上疏后不待朝命,拉起队伍就走。
“怎么,咱们这位皇帝,居然赏赐一个总兵四十块银元?兵丁每人五钱银子?怎么分啊?把一块银元凿开两半吗?”李沛霆语气里满是嘲讽之意。
“如今朝廷军饷匮乏,为了筹饷,京城里闹剧不断。”因为毗邻京师,李华宇对于京城里的动向,特别是一些细节上的变化,要比远在广州的李守汉掌握的清楚得多。
“哦?又有什么新戏码上演了?”李沛霆很是恶谑的询问。
李华宇面带轻蔑,“舅舅,国丈周奎此人,您可熟悉?”
“嘿嘿!岂有不熟之理?此人见到银子,便如苍蝇见血一般。我当初在京之时,何时想见他,只需一张名帖投到他府中,不论何时,他定是急如星火般赶到。怕是他那个皇帝女婿也不如我这般好使。”
“舅舅果然豪气。我说的新戏码便是此人所出演的。”
李华宇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为李沛霆讲说了这一场闹剧的始末。却原来,崇祯在二月中旬下了一道捐饷的旨意,责成勋戚、太监和百官报效银钱,以纳银三万银元为上等。
但是,在百官勋贵们眼里,皇帝你自己内库里有钱不出,却让咱们掏腰包?却浑然忘记了京城南苑的那几万京营新军正在操练。见达官贵人们相顾不动。朱由检便派内官徐高,密谕周后的父亲嘉定伯周奎,让他纳银十二万银元,给其他臣工做个榜样。周奎不肯答应,说是“老臣安得多金?”一口咬定只能捐一万银元。朱由检认为太少,要他至少拿出二万银元。周奎派人向女儿周后求助,周后暗中派人送去五千个银元。周奎不仅自己一个铜子不添,反将周后送来的银元扣下两千,只以三千银元应付差事。
“也不光是命人捐资助饷,他担心各处军镇不听招呼,又派出一批亲信太监前往各地担任监督防范之责,派卢惟宁总监通、德、临,津,方正化总监真定、保定,杜勋总监宣府,王梦弼监视顺德、彰德,阎思印监视大名、广平,牛文炳监视卫辉、怀庆,杨茂林监视大同,李宗先监视蓟镇中协,张****监视蓟镇西协,等等。”李华宇说到此时,眼角冒出了一丝杀气,“别的地方也就算了。王梦弼、牛文炳这两个没卵子的阉货也敢来咱们的彰德府、卫辉府、怀庆府?”
“哼!当年这个小子甫一登基便杀了魏忠贤,一时间东林那群狗贼们纷纷歌功颂德。可是事到如今又如何呢?他不是还得靠着太监?”李沛霆讽刺了一句朱由检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这两个太监你是怎么办的?”他很是优雅的提起了右手,向下虚劈,用这个动作来询问李华宇是不是如此这般的处理了这两个监军太监。
“那倒没有。这两个阉货哪里有王德化与王承恩的胆气?能够和咱们一道大战鞑子的?老实说,若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位来,舅舅,我都会出营三十里迎接。这两个家伙,哼!他们没有那个面子!”
这王、牛两个监军太监也是心中明了自己在李华宇那里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便在吴良辅的指引之下,声称自己有病不能前往,此事便无疾而终。至于说往其余各镇派出监军太监的举动,也是由于兵部认为,这样政出多门,事权无法统一,只会增加地方上的困难,请求收回成命。
“舅舅,如今上海、松江、杭州一带,地皮价钱是不是疯狂上涨?各处以银锭、元宝、官宝兑换银元的比例也是不停的下跌吧?”讲到这里,李华宇带着一抹孩童般顽皮的笑容。
“却是如此。如今上海商贸区的房价翻着跟头的上涨,都是从京城里来的人,只要有现成的石库门房子,不论多少一律买下。各处的营造厂忙的不可开交,木匠、泥瓦匠的工钱都是每日早晚各给一次。讲不好,明日人家就许不来你这工地了。”
“舅舅,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与山西的形势有关?”
“不错。刘宗敏渡河之后,京城里的大小臣工们眼见形势不妙,便纷纷开始逃难,旬日内外,大车小辆络绎而出都门。咱们的运粮船在天津泥沽码头,运一个逃难的人都是五十块银元起步,所携带的箱笼行李一件便按照一个人计算,船上的饮食另外算钱。”
运粮船有很多都是归李沛霆的隆盛行管辖的,听到这里,不由得李沛霆神情颇为古怪,对于手下人的趁火打劫行为有些尴尬。
“舅舅,这不算啥!坐咱们的海船南下,一旦上了海船便保险了,他们要是坐运河里的漕船,不但花费更多,耽搁时间更长,路上也不是那么平静。”
至于说崇祯皇帝的那道特旨,则是督促李华宇火速出兵京畿,拱卫京师。对此,李华宇则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不是让我出兵吗?好办!
李华宇便是以署理总督山东、登莱等处兵马事的身份,令归他节制的山东总兵刘泽清督率所部出山东入北直隶,沿着邯郸、邢台、真定、保定这条路线北上。
“刘泽清当初被阿巴泰那厮打得兵马尽失,这几年在直隶与山东边境收集散兵溃勇,剿灭刀客马贼,渐渐的又有了几千人马。他吃我山东的粮,领我山东的饷银,此时不听招呼,我便立刻剿了他!他就算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领命出发!”
崇祯皇帝的旨意都是这样,至于说山西巡抚蔡懋德给李华宇发来的各种告急求救文书、书信,更是不被李华宇所重视了。
李自成亲帅大军渡过黄河之后,大顺军的进攻势头便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李自成、刘宗敏统率,于占领平阳后北上进攻太原,准备在攻取太原后,沿着宁武、大同、阳和一线北上,务必要将大顺的旗号一直插到九边之地的长城各口,断绝山西这个北京的右臂。而另一路则是由磁侯刘芳亮率领大顺军左营,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后,沿黄河北岸进军,相机占领河南怀庆府(今沁阳一带),继占山西潞安府(今长治地区),如果在这一带的南粤军没有什么动作的话,那便东下收取河南卫辉、彰德二府(今汲县、安阳地区)、北直大名府,分兵收取附近州县,然后经邯郸、邢台、河间向东,切断运河,令南方的粮饷、军队无法北上增援,如此一来,便可以让大顺军主力能够从容的攻取山西、大同两镇之地。
“如今,我抽调了三千马队,四个警备旅的步兵,附三十门火炮便是在卫辉、怀庆一带同刘芳亮对峙。他不东进,我不向西。大家便这样对耗。不过,他向北我就不管了。”
“我刚刚入城时听人传言,李自成、刘宗敏二人统领大大军已经到了太原城下。又别遣一军由大将任继荣、马重禧等带领东出固关,往阳泉、井陉方向来了。可有此事?”
“有便是有。横竖那里由代天子出征的大学士李建泰管辖,更是与我无关。我也给蔡懋德蔡大人发去了文书,告诉他,山西那是他的辖区。没有皇上的旨意,我山东兵马不敢擅自越境剿贼。而且,如今我部已经接到了北上京师勤王的旨意,大军已经出动,临时调整行军方向,唯恐军心疲惫。”
见李沛霆对这许多的地名有些茫然,李华宇便取过地图来在图上为李沛霆勾勒出明军与顺军的互相态势。这一标注地图,不由得让这舅甥二人都吓了一大跳。
隐隐然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已经出现在了华北大地上。东起河南,西至黄河,大顺军的两路人马便如同两条张开的臂膀,将整个华北大地作势揽在怀中。
“我若是李自成,拿下大同之后,势必东进宣府,居庸关,同时令刘芳亮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出现在保定城下,彻底切断京师与外界的陆路联系。然后,顺顺当当的拿下北京城,到那时,只怕四方便是传檄可定的局面了。”
听得了李沛霆为自己做的前景分析,顿时让李华宇眉毛向上跳动了几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舅舅,您是来劝我火速出兵京城的吗?”李华宇这几年也修炼得遇事不惑喜怒不形于色了。他借着喝茶的功夫,稍稍的稳稳神,缓缓的开口询问李沛霆的目的所在。
“火速?为啥要火速?你可知道主公派我北上为的是啥?安排应变之策!说到底,就是接应朱由检一家逃难的!我若是着急,为啥到你这济南府来同你聊这些?”李沛霆的面目显得无比狰狞。
“他老朱家的北京城不丢,怎么能够九州离乱李继朱?”
“可是,父帅那里该如何交代?若是蔡懋德失守太原之后,父帅令我火速出兵救援的话,该如何应对?”
“怎么应对?我今日是如何做的,你难道没有看到?华宇,舅舅传授你六字真言,你可以用来应付朝廷与主公督促你出兵的命令。”
“请舅舅教我。”
“慢慢走,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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