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襄州乃古楚之地,民风素重祭祀鬼神。兼且此地比邻汉水,靠水路吃饭的人家实在太多,是以城中的龙王庙颇是不少,里面供奉的龙神也是不一而足,名称不同,成神与显验的传说也都不同。多年下来,根据百姓们验与不验的口碑,这些龙王庙在香火上也就有了区别。众口相传灵验的自然就香火鼎盛,反之便冷冷清清。
但无论香火多冷清的龙王庙,地方官府也难以擅拆擅平,毕竟一件事若是涉及到神仙与信仰的时候,都是异常麻烦。
久而久之,龙王庙便成了襄州城内最少变化的所在,即便三四十年不见,地方总不会变化,区别的只是更光鲜或者更破落罢了。
襄州城西北角的龙王庙香火冷清,破落到连唯一的一个老庙祝都再坚持不下去了,叶易安从福田义庄顺利脱身之后便一路寻到了这里,而后便静静的坐看,看星月满天,金乌初升,直到旭日完全升起,全身洒满阳光后他才站起身来到了大殿旁边一处门户歪斜的配殿里。
半夜里初到时他曾经进过这配殿一回,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是现在,里面仍然有些阴暗,整座龙王庙都破落到庙祝跑光的地步,这处配殿的冷清就更不消说了。
配殿里供奉着一尊不知什么来历的神,脸上身上的漆早已斑驳脱落的不成个样子,倒是整个泥胎底座还坚实的很。
躬身向这座落魄的神像三礼之后,叶易安上了神台使力将布满蛛网浮尘的神像移开,眼前立时出现了一个两块青砖大小的玉函。
活死人入黑狱前在此地留下的东西竟然还在!还好,还好,这就不用再费力寻另外两处了,狡兔三窟,入狱前活死人做这些布置时究竟是因为他心思缜密,还是因为他那时便已经遭到道门的追捕?若是后者,道门又为何要追捕他?
这些活死人都没说,而今随着他死在黑狱,疑问只怕就此成谜了。
这玉函做工极好,上面只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若非早知道里面装的有东西,甚至会以为这就是一方完整的玉石。
擦拭了灰尘之后,叶易安伸出右手食指,在食指的顶端有一块儿黑斑。这是一个活死人亲手布下的禁制,解除禁制的唯一途径就是取自活死人指定者身上的一滴血。
禁制的期限是五年,活死人没说若是五年后叶易安仍没有完成约定会有什么后果,但只要想想他在黑狱中的手段,其实也就不必说了。
刺破食指,从黑斑处挤出一滴血涂抹在玉函上的缝隙处。叶易安食指上的黑斑并没有消失,甚至连大小都没有变化,而那玉函上的缝隙却越来越大,就像玉石被那滴血溶开了一般。
当缝隙停止扩张的时候,玉函已被分为了两半,揭开之后,里面装着的东西也随之显露出来。
玉函最上面盛放着的是一本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书册,书册封面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三个用八分楷法书成的红字——《太阴真经》
看到这三个字,叶易安瞬即想到了昨夜黑狱中老禁子化身的尸傀儡,一念至此,即便这书册上没有活死人所下的禁制,他也毫无翻阅一睹的兴趣。
这册《太阴真经》就是交易的最核心内容,为了将之送到指定者手中,活死人不惜一死。
虽然不能翻阅内容,但叶易安心下难免好奇,这里面记载的到底是什么,竟让活死人将之看的比命都重?
再则,自先秦以来凡涉及到书册都有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书名的确定上,“经”这个字可不是随意就能用,就敢用的。譬如从春秋时孔子以来,历朝历代儒家学者的著作可谓汗牛充栋,但能被尊为“经”,敢于称“经”的又有几本?
“经”是经典之意,能著书之人就没有不知道这规矩的,也没谁会刻意违反而使自己成为他人口中笑柄。如此一来,这本《太阴真经》里究竟有什么玄奥,敢于称“经”?它当得起?
《太阴真经》下面就是一些拉里拉杂的东西,但对此时的叶易安而言,这些活死人提都没提到的东西却远比神秘的《太阴真经》更有用。
十余张飞票,面额加起来竟有四万贯之多。时人多以腰缠万贯来形容有钱人,四万贯的份量可想而知,没想到啊,这活死人在敛财上真是好本事。
飞票之外,其余三份散乱的纸张却是空白的告身,告身的资料栏里什么都没填,但告身之上却加盖有山南西道辰州州衙户曹的大红印鉴。
告身就是户籍资料,有了它
才能往各地衙门申领过所,凭着过所才能投宿客栈、穿州过县而不惧任何盘查,否则就是流民,一旦被查住,先打三十小板再遣返原籍。
没有告身就没有过所,没有过所,天下虽大却是寸步难行。这样不合朝廷律令,原是根本就不该出现的空白告身对于此刻已成逃犯的叶易安来说,其价值怎么估量都不过分。
空白告身的下面,就只剩九张早已泛黄的竹纹纸,纸上记载的便是活死人要与叶易安交易十二正经《培元诀》的功法,也即是活死人所言能帮其恢复丹穴的功法了。
这古怪的功法有着一个同样古怪的名字,《蛹蝶秘法》,蛹蝶?破蛹成蝶?只可惜,这种功法对修炼地域的要求实在太过苛刻——阴阳炉,这不是指外丹道鼎火修士炼丹的炉子,而是一种极独特的地方,伴生着灵眼的天然五行绝地。
灵眼与五行绝地可谓是冰炭不同炉,尽管活死人言之凿凿,但天下间真有这样的地方?
叶易安摇摇头,正想细看一下《蛹蝶功法》的具体内容时,配殿外却有了动静。
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收进怀中,叶易安走出配殿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胖子。
这是个白嫩白嫩的小胖子,圆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肉肉的鼻子,红嘟嘟的元宝嘴,短胳膊短腿短脖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镶金嵌玉的长命圈儿,再加上肩上挎着的那个圆鼓鼓的包裹,这突然闯进来的小胖子活生生就是个圆球。
咕咕噜噜滚到叶易安面前不远处,小胖子卸下肩上的包裹一屁股坐上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呦,比我来的还早!大长汉,挣钱不?”
长就是高,大长汉就是大高个的意思。
人来的突然,话说的莫名其妙,叶易安没理他,一张脸仍旧大半藏在帽子下。
这下小胖子不高兴了,“咱们是一路的,你给小爷把这个包裹拿到地头,多少钱,说!”
小胖子颐指气使的,叶易安更懒得理他,转身向一边走去。
刚走了两步,衣服一紧,却是小胖子将他的衣襟扯住了,“啪”的拍出一张飞票来,“十贯,够不够?”
叶易安继续走,小胖子只是不放,“二十贯”
二十贯的确是一笔很不少的钱了,若是家里的下人奴仆只怕嘴早都笑歪了,小胖子想着这回大长汉肯定会答应了,孰料就在他转着这样念头的时候,面前突然多出一张纸来。
小胖子只瞥了一眼就认出这是飞票了,只是上面的数额……呃……五千贯?
真的?假的?
小胖子揉揉眼后再看,的确是五千贯,而这张飞票就拿在那大长汉的手中。
小胖子终于放手了,转身走到自己的包裹前抬腿就踢,分明是在借机撒气,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水润润的,居然就要哭了!
这包裹本就绑的凌乱,三两脚下去顿时就散了,骨碌碌滚出许多盒子来,豆糕、蜜饯、果子、香粉撒了一地,小胖子一脸的纠结,扔吧舍不得,收拾起来吧也实在提不了,白嫩白嫩的脸渐次通红起来,眼眶里的泪珠子也随之滑落下来。
哪儿跑出来这么个活宝!
眼见小胖子泪珠滚滚的又看向了自己,叶易安还真有些不好走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没有太合适的地方可去,昨晚在黑狱及襄州大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现在街面上与城门处的严查可想而知,他虽有空白告身在手,但告身没填,怎么填也需好生思量。这等情况下,此刻与其冒然而出反倒不如留在此地。
叹了一口气,叶易安走到小胖子身前,蹲身将地上凌乱的东西捡起来,复又结结实实的将包裹扎上,随手提了提,根本就不重!
见叶易安如此,小胖子滚滚而下的泪水顿时就收住了,打开刚才唯一捡起来的一盒杏脯就往叶易安手上塞。
叶易安示意不吃,小胖子似乎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客气,一屁股坐回到包裹上吃起来,他吃的极快,那张元宝嘴利索的吓人,手不停的填,但无论填的多快,嘴里面总能及时将核吐出来,一送一吐,中间毫无间断,可谓是迅疾如风。
转眼之间,一盒杏脯就吃完了,小胖子的眼泪已收的干干净净,脸上笑眯眯的跟个大号年画娃娃一样。
看着这个天上掉下来一般的活宝吃货,叶易安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你要去哪儿?”
小胖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不知道那事?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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