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冲这一问,徐知常等人都看向赵佶,不知皇帝会怎么回应。
赵佶也犹豫了片刻,可看看嘻嘻笑着的七个女儿,心中一暖,今rì他是专门带着女儿来天宁观祈福,顺带见见徐知常推荐的异士。女儿不止七个,也就六岁到十岁的才适合跟着他。再大的已是待宇年华,要外出只能与母亲同行,太小又吹不得冬rì的寒风。
如果亮明身份,女儿们就得退下,今天的游乐也就到此为止。
“吾在京中任一闲差,今rì只是陪着小女们游乐,唤我赵丈便好。”
赵佶淡淡笑着,还朝王冲拱为礼,徐知常、梁师成以及随侍身边的黄经臣松气之余,都道王冲此子煞有福气,皇帝为了让帝姬尽兴,竟不惜与此子执平礼。
“原来是赵丈,小子这厢有礼了。”
赵佶既不愿表露身份,王冲也就顺坡下驴,不提官身,以晚辈身份再深深长拜,让徐梁等人微微颔首。此子倒也知礼,补了这一拜,也不算慢君了。
接着王冲回应那个五六岁的女童:“小公子,书确实是王冲所写,不知有何见教?”
没想到王冲真回话了,还反问回来,小女孩害羞,赶紧缩到姐姐们身后,露出半边脸,细声道:“就只听过,还没见过,教不了你。”
童稚之语引得众人轻笑,正惊讶于王冲身份的林灵噩猛醒,恭维道:“七位女公子福气冲灵,定是天宫仙姬下凡。”
徐知常暗道一声好,这个林灵噩,不仅会道法,心思也灵巧。
不仅称赞自己女儿。还暗契自己身份,赵佶微微得意,笑道:“家有七仙女,吾也头痛董永何在。”
帝姬们脆声笑着,最大那个却晕红了脸,垂下头时,那羞怯之sè如幽兰吐蕊,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再过几年,不知会生得何般国sè天香。即便是王冲。心头也微微一荡,暗道这位可能就是帝姬中最美的一个,茂德帝姬赵福金。
赵佶话归正题:“方才你们……”
林灵噩抢道:“守正还未言及另一层身份,他与贫道同为西川神霄门下!方才只是我们师兄弟间的道论之争。”
让林灵噩沮丧的是,赵佶的注意力依旧在王冲身上:“王小友原来是道门中人。难怪能在汴梁掀起风云。既会道法,自有青云梯,为何还要走凡人仕途?”
王冲暗暗白了林灵噩一眼,心随你怎么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朝赵佶再一深拜,王冲肃容道:“拜在神霄赵师门下,不过是机缘巧会。小子自小读圣贤书,以修身齐家治国为志,从不以道门中人自居!”
哟,这小子虽承认自己拜真人为师。却不承认自己是道门中人,怪不得身上没有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气,而只是儒生的书卷气。
赵佶追问:“小友方才不是与你师兄在斗法么?”
王冲略有踌躇,此问可得小心回答。眼角瞟到急得眼珠子乱转的林灵噩。再看满眼期待的徐知常和梁师成,心中暗叹。他终究无力掀翻这个时代的观念。
若是回答刚才那不是道法,而只是化学反应,揭了林灵噩老底的后果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这是揭天下道门的老底,不必等到林灵噩动,那边管天下道籍的徐知常就会把他打为jiān邪,而眼前这位道君皇帝,估计也会翻脸无情。
深呼吸,昂首挺胸,王冲义正辞严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睁着眼睛瞎话,不仅赵佶、徐知常和梁师成失笑,连小姑娘们也嘻嘻笑了,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王冲再道:“小子学道,只是学道门所论的天地之理,格其理而知其义,再通圣贤之理。至于道法,小子并不会,方才只是以凡术破师兄道法,赵师提过此法的破绽。”
这倒得通,赵佶等人点头,刚才王冲也只是泼水,原来是早知他师兄林灵噩所施道法的破解之法。
徐知常再道:“以道勘儒,这也是王荆公新学之论。”
王安石所立新学,强调道统散于释道各脉,引释道入儒,出身新学的士子,也都热衷于释道之学,王冲的表现也没跳出这个框框。
赵佶再问:“你们在争什么呢?”
林灵噩痛心疾首地道:“就是师弟此言啊,师弟哪里不会道法?可他一心崇儒,非要贬低道门法术,甚至伪作不会……”
话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是只纸鸢,托在掌心,微微一扬,纸鸢竟离而起,哗哗扇着翅膀,在亭台中绕个不停。
赵佶等人固然是吃惊不已,帝姬们也都兴奋地鼓掌喝彩,那个最小的还踮脚跳着,想要抓那纸鸢,那最大的赶紧把她扯了回来。
纸鸢缓缓飘落在林灵噩掌中,他捏着纸鸢,塞到王冲里,王冲正在寻思其中的门道,不知他用意,随接了过来,那纸鸢在掌心扑腾两下,竟也飞了起来。
林灵噩道:“身具道法,才能驱策纸鸢,师弟,事实俱在,你就承认吧。”
王冲咬牙,被这家伙算计了……
林灵噩是什么用心,此时王冲已清楚,就是要把自己拉上船,自己身具道法,才能衬出他道法之真,由此邀宠于赵佶。从另一面看,此人脑子也转得够快,得知自己是近rì汴梁的风云人物,已简在帝心,赶紧引为己援。
纸鸢落回掌心,林灵噩一把抓回来,再半跪下来,朝帝姬们递。帝姬们犹豫着,却是那最小的伸接过。
“怎么不飞啊!”
小帝姬使劲抛着纸鸢,却没一点动静,急得叫了起来。大的拉住她,柔声道:“你又不会道法,当然飞不了。”
小帝姬捡起纸鸢,沮丧地递给王冲:“真人哥哥。你让它再飞嘛。”
眼见林灵噩负在背,不知有什么小动作,王冲歪歪嘴角,虽然不清楚纸鸢会飞的门道,却知是这家伙在搞鬼。
接过纸鸢,王冲已有心计,身具道法这事,他是绝不会认的,一旦这名声传开。一辈子都洗不掉,他可没有以鬼神道救世的想法。
“师兄,汴梁瓦肆的障眼法,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哄人……”
王冲一语道出,林灵噩和徐知常脸sè顿时大变。障眼法。炼金术,这就是江湖道法的真谛。道教诸门行走天下,就算握有什么修练之法,比如丹法、符法,可要引惑世人,依旧得靠这两门江湖把戏。
赵佶也沉下脸sè,目光闪烁不定。王冲又道:“我们争的是雷法真意!雷法是人通天地之法,其中的神雷之术不是随随便便能显于人世的,我不会就是不会!雷法真意,合于易理。这才是大道,道法终究只是旁门左技,你怎能偏了大道呢?“
林灵噩脸sè缓了过来,心你这小子。差点吓死我了。
王冲这话,一面将寻常道法指为江湖骗术。一面却拔高了神霄雷法的地位,还不可随意示人,这是在帮林灵噩打底。但他坚持自己不会道法,只是由雷法而窥大道,是心念之法,把自己摘出,打稳儒家弟子立场的同时,又敲林灵噩一棒子,他不懂道,只懂术。
“神霄雷法确是道门真法,只是年久失传,正待天下异士补全,二位既出自西川神霄,想来都有心得。”
徐知常和着稀泥,一个懂法,一个懂道,这次引见,不仅结果圆满,还多出了一个王冲,真是意外之喜。
“黄裳若在汴梁,定会揪着你们师兄弟俩,把西川神霄道经一字字掏出来。”
赵佶疑惑消解,欣慰地道。之前他下诏访天下道书,由知福州事黄裳监刻《政和万寿道藏》,看来还是遗漏颇多。目前天下道门以神霄为贵,却连神霄道书都没找齐。
林灵噩顺杆往上爬,朝徐知常拱道:“师尊传下《五雷真经》,贫道正想献于朝廷,可如贫道师弟所言,真经述及天人大道,不得言传亲注,难解真意,不知道录有何见教?”
徐知常闻弦知雅意,朝赵佶看看,赵佶微微点头,此人既会道法,还是王冲的师兄,应该能用,先让徐知常安排个道官的职位试试看。
“真人名讳……林灵噩?这个噩字,似乎不妥啊。”
赵佶爱起名改名的毛病又犯了,林灵噩几乎就差叩头了,躬身道:“贵人以为何字为妥?”
话到这,身份其实早已揭破,但赵佶没有开口,大家也只能装足了样子。只是林灵噩与赵佶差不多年纪,却腆着脸地求改名。这样子的确有些让人肉麻。
赵佶却恍若不觉,沉吟片刻道:“不如叫……林灵素吧。”
林灵噩,不,林灵素装模作样地品了片刻,喜不自禁地道:“贵人改得好!贫道就叫林灵素了。”
一边王冲压住拍额的冲动,怪不得林灵噩这名字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原来就是林灵素这个妖道!赵老道,早知你收的弟子七难是林灵素,我才不来趟这滩浑水!
“王冲,你一心向道,却是为了儒理,此心可嘉,吾相信,诚心自有善报。”
一边老宦官暗示时辰已到,赵佶也没留两人久聊的意思,能与两人微服相谈,已是两人的莫大机缘。赵佶也不是见着异人就定不下心的寻常之辈,点到为止即可。不过对今rì在朝会上引发争论,让宰执重臣吵了接近两个时辰的王冲,他倒有了更直观更清晰的印象。
赵佶留下这句话,由老宦官和班直护卫着出了亭台,他还要带着女儿大殿上香祈福。梁师成留在后面,低声对王冲道:“后几rì就留在住处,不要乱跑”,走时还深深看了他一眼。
深深看他的不止是梁师成,还有那七个帝姬,平rì见过宦官,偶尔见过官员,道人也不是没见过,可既是官员,又是道门中人,还这么年轻,连叔叔都称不上,这样的大哥哥,还真是第一次见。
最小那个帝姬眨巴着大眼睛,还想话,被姐姐微微一牵,只好撅着嘴走了。她的姐姐,那个小小年纪就已丽容难掩的帝姬也朝王冲投来一眼,王冲顿觉chūn风拂面。那一眼里,好奇之外,似乎还有点什么。
待人都走了,王冲与林灵素四眼相对,林灵素笑着抱拳道:“师弟大恩,师兄铭记在心!我们师兄弟同沐皇恩,就该携同进!”
王冲板着脸,心老子才不跟你这妖道拉!
虽然讨厌这妖道,不过在赵佶面前,两人已经连在了一起,要划清界限也不是眼下的事,王冲朝林灵素伸:“《五雷真经》!”
“这就给!这就给!”
林灵素不以为杵,乐颠颠地找书了,他自有抄,原书不过是备着伪作前朝古书的。现在跟王冲一起得了机缘,入了帝心,皇帝竟然亲口为他改名,前程自不待言,原书也就没多大价值了。还给师傅,再拜托这位已是官人的师弟与师傅合,烦扰他好几年的痛脚就此化解,何乐而不为。
林灵素离开没多久,王世义、李银月和吴匡找来了,他们之前被护卫拦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王冲没事,都松了口气。
“刚才离开这里的人,至少是个王爷,那么多宗姬……”
吴匡熟知宫廷仪仗,胆战心惊地道,嘴里是王爷,肚子里却念着“官家”。被班直隔在一旁,还是远远看到一群衣着华贵,仪制不凡的小姑娘,此时哪位王爷会生这么多女儿,看年岁还差不多,恐怕女儿还不止这些?那只能是皇帝了。
这位王小官人竟然与官家相遇了,定是有大前程,自己没因王小官人得罪王学士而离开,这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王冲目光投向院门,却没一丝得了帝心的欣喜,甚至赵佶的身影都没留在心中,此时他心头就只有七个帝姬的俏丽身影来回闪动,尤其是那个眼中含羞,已显风情的帝姬,让他生出一股异样的心绪。
嗅嗅亭台中的香气,再见王冲发呆,李银月嗔道:“还在想那些小女娃吧……你呀,知不知羞,人家才多大?”
被指责为萝莉控,王冲一点也不生气,收回心绪,叹道:“我是在想她们,想着十年后的她们。”
李银月哼了一声,指甲掐住王冲的腰肉一拧,她与王冲也亲昵惯了,只当他是在调笑,后面又要什么腰腿比自己细,言行举止比自己有教养之类的话。
一掐一拧,王冲却没什么反应,李银月愕然看,却见王冲眉头微锁,眼瞳中闪动着一股她很熟悉的光彩。
王冲起会成为他继母的潘家婶娘时,就是这样的目光,与他父亲王夫子论起天下时,也是这样的目光,罗蚕娘夜里因为想念母亲姐姐而哭泣时,他在门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时,也是这样的目光。
这是悲伤,李银月看得懂,但她却不明白,此时王冲为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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