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了醉仙楼,但觉一股凉爽之意扑面而来,瞬间便带走了外头的炎炎暑气,旖滟一面倾听楚青依的话,一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楼中的装饰等物,随着他往飞檐玉柱的四楼走。
三人中楚青依是京城知名的纨绔,从小到大干的出格事儿多了,自然最是不怕被人议论,被众目睽睽盯着也全然不在意。凤帝修便更不必说了,那人生来便似是要受万人膜拜的,进了酒楼自然也如闲庭信步。而旖滟,前世时她年纪轻轻能做到杀手组织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心智自也非常人所能比拟,面对众人或探究,或研判,或震惊的眼神自然也是视而不见 ”“ 。三人一行就那么若无其事,仿似独处一方世界般说笑着往楼上而去,却有无意间成为聚光点,照亮了整个醉仙楼。
在醉仙楼用膳的皆是这中紫国有头有脸之人,而盛旖滟以前虽是蠢名在外,可却也美名远扬,正因为如此想瞧瞧她这个结巴美人的更是趋之如骛,故而这里用膳之人倒都见过她,更是都曾经或讥笑,或惋惜于她过。
此刻见她一袭红裳众目睽睽宛若置身自家花园般从容优雅,再没半点胆怯模样,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风华来,登时酒楼中鸦雀无声,众人都目送着那个纤细的身影,至到她消失在楼梯口半响后众人才轻吐一口气,勉强从震惊中回过心神来。
菊心亭,位在醉仙楼的最高层,靠近拂霜河上的一面,面积虽不大,但却布置的极为简约清雅,临河的雕花窗开着,居高临下,俯瞰河柳绿波,仰望碧天白云,令人心情舒畅。
光线充足的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梨花木圆桌,其上已摆了酒菜。旖滟进了菊心亭倒也不客气,自顾拉了椅子便坐了下来,明眸打量着菊心亭。
但见,屋中靠北挂着淡青色的幔,将内外室一分为二,透过淡纱依稀可见里头置着琴案,pángbiān香炉熏香袅袅,菊香浮动,案台后已有一名素衣女子端坐,瞧不清面容,但隐约身姿绰约,鬓发如云,想必便是那位善于操琴的如尘姑娘了,瞧这身影当是一位容色不凡的女子呢。
那女子似察觉到了她瞧过去的目光,隔着纱帘轻轻欠了个身,旖滟回以浅笑,收回视线,自取了双箸叨了近前一块蜜藕酥肉便放进了口中,入口藕香甜糯,肉质酥香,即便旖滟素来口叼都不由暗赞一声,果然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只这样一道简单的菜品只怕便不下十道工艺,费时不会少于五个时辰。
且这菜只见莲藕和肉,她却从中尝出了七八种别的味道来,想来所费心思不少,这样一道菜只怕价格也是不菲,而这道菜在这满桌子的佳肴中也不过不起眼的一碟罢了。
这且不说,还有那纱帐后美人洗手焚香弄琴相愉,这醉仙楼果真是非王侯公卿来不得的地方,只怕在这里用上一次膳少说也要几百两银子,够寻常百姓一家毕生所需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享受果真都只是权贵之人才有资格拥有的,她真该感激上苍,前世时虽孤苦无依,又身不由己,在杀手组织忍人之不能忍,受人之不能受,但到底还是有了个可以攀爬的平台,能使得她历尽千难万苦,成为嗜血第一人,今世,虽依旧爹不疼,娘不爱,但也好歹给了她一个不俗的身份。
前世作为嗜血中最普通的一个孩子,她能脱颖而出,今世起码她的比前世要高的多的多,凭借一个太傅府嫡女的身份,她能借助的力量太多了,起码若非这个身份,她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享受这样的美食,如此看来,她倒该感谢那个狼心狗肺的便宜爹爹才对。
旖滟想着,自嘲一笑,当下抄起双箸便是风卷残云的一顿横扫。她今日天不亮便起来锻炼身手,直累地浑身大汗,回到阁楼沐浴后便去补眠了,接着便被楚青依给叫了起来,到如今她没用早膳,自然也饿了,被食物勾地胃口大动,片刻便扫了半个桌子,十数道菜肴。
楚青依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即便旖滟的吃相一点也不粗野,即便她每叠菜就算再合胃口不会动第三筷子,即便她用餐虽快但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动作举止更是要多斯文优雅,就有多斯文优雅,可楚青依还是瞪大了眼睛,嘴角抽了半响都归不了位。
能将吃食用的如此之快,又毫不失礼仪怕也只有眼前女子了,不过今儿可是他做东,她这也太不客气了吧?历来只有他对人不客气,还真没人在他面前如此不客气的。
楚青依怔了下,却又笑了,心道滟儿妹妹不和他客气才是大好呢。他想着便也美滋滋地勾了笑,在旖滟身边落座,也执了双箸,一面夹菜,一面冲纱幔后早便愣住了的如尘道:“随意弹上一首吧。”
楚青依言罢便也随了旖滟夹了口菜送进了口中,笑着砸吧了两下嘴巴,道:“有滟儿妹妹在身边,这醉仙楼的菜肴也好吃了数倍。”
那边凤帝修也早已随意坐下,却并不动箸,只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清酒品着,间或在旖滟目光抬起时,先她一步将她瞧的菜肴布到她面前的餐碟中。
他动作太过随意自然,便好似原本就该如此,这倒使得旖滟不得不放在心上了。在他再度将挑好鱼刺的鱼块摆上碟子时她转头认真而疑惑地瞧向凤帝修。
男子红衣研华,慵懒而闲适地靠在那里,其人,翩若惊鸿,其姿,雅人深致,旖滟的目光掠过他笑意舒缓的面容,落在那不染纤尘的修韧手指上,那手白皙如玉雕,指盖泛着莹润光泽,仿若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这样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叫人瞧着它只能想起舞文弄墨,弄酒揽美的风流,却绝想不到它于人布餐,专侍于人的从容。
旖滟的目光倏忽一转又回到了凤帝修的脸上,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度绝非一般人能够拥有,该是平日一步抬便有数十人跟随迈脚为他忙前扫后伺候的人才对,可他却偏又能将这样伺候的人活计做的如此娴熟。
她眼前又闪过今日马车上那一盏剥好了皮却丝毫不损一点果肉的葡萄,剥葡萄、挑鱼刺,这些事儿绝非有心手巧便能做好的,该是时常动手做这些琐碎之事的人才能熟练至此,这男人当真是越接触越叫人瞧不懂了。
凤帝修见旖滟并不动箸,只盯着自己瞧,当下便勾唇一笑,亲自夹起那块鱼肉来送到了她的唇边,道:“怎么?滟滟终于发现我的好了?感动了?”
他这一笑恰如春风吹散满院桃花,落英纷飞,说不尽的风流自神态举止间散出,这样的气场,乃是天生,是一种天赋,绝非对着镜子练习,或解剖人体构造研究,便能模仿出的。
旖滟暗骂一声妖孽,却忍不住盯着他又多瞧了几眼。
倒是那边的楚青依见旖滟突然冲着凤帝修瞧个不停,当下便沉哼一声,道:“不就是一块鱼吗,小爷也会弄!”
他说着也夹了一块鱼肉,取了一旁的镊子鼓捣起来,可他平日吃鱼都专有人伺候,今日也就是要做东宴请旖滟,瞧她似不喜人多,这才进雅间便斥退了伺候的小童。他这样的贵族公子哥儿哪里会挑鱼刺?那镊子拿在手中,三两下没将鱼刺寻出来,倒是将一块好好的鱼肉捣了个稀巴烂,和人家凤帝修挑出鱼刺,鱼肉却完整无损的技术简直天上地下。
眼见鱼肉烂在碟中,楚青依只觉面上无光,气得哼了一声,扔了手中作对的银制小镊子,镊子砸在碟子上,咣当一声响。
旖滟瞧过去,扬了下眉,心想这才是正常的贵族少爷嘛,事有反常则为妖,她想着又瞥向凤帝修,却并不张口食用他送过来的鱼肉,反倒退后了一些,认真地瞧着他,道:“我听说贵族妇人中有些空闺寂寞,是极爱养三两个面首排解寂寞的。你这样,不会有女主人改明儿找上门来寻我算账吧?还是你瞧上了我这个主顾?我可要提前说清楚,我虽是刚和那翼王解除了婚约,可却既不失落,也不难过,更不觉得寂寞,不需要养男宠招小倌儿,而且我就是一太傅府不得宠的女儿,你也知道,我手头是没有银钱……唔……”
她这边话没说完,凤帝修便黑了脸,将指一送便将夹着的那块鱼肉塞进了她的口中,这还不能解气,又夹起一块没处理的鱼肉二话不说也给她塞了进去。
旖滟唔了一声,欲吐,凤帝修执着筷子的手指一抬,那两根筷子便死死抵在了她的下巴上,用力一抬,他双眸翻涌起阴郁的墨色来,几乎是咬着牙,怒声道:“你敢吐出来给爷试试!”
未及处理的鱼肉进口,又因被抬起下巴,旖滟不得不闭了嘴,鱼刺横生刺着娇嫩的口腔,微微的刺痛传来,她这厢还没反应,那边楚青依倒是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两声,见凤帝修满脸黑沉,早失了先前那泰山压顶我自风流的气态,登时笑意便愈加难忍了,直捂着肚子眼泪都淌落了出来。待这边凤帝修发怒,他才忙收了笑意起身去夺凤帝修抵在旖滟下巴上的双箸,道:“滟儿妹妹识破了你的本面目,不吃你这一套,你还恼羞成怒了不成,快放……”
楚青依显然没有旖滟的好待遇,同样话没说完,他“放”字出口,双唇大张之时,一块拳头大的鸡肉便飞射进了口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力直接擦过咽喉射了进去,喉咙上登时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可更难受的是憋闷的窒息感,楚青依登时便扶着胸大喘起来,显是被那鸡块给卡住了。
不过片刻,他的气喘声便急促了起来,脸色也紫涨起来,直难受地抓住脖颈跪倒在了地上。
旖滟万没想到凤帝修竟是真出手,见他依旧盯着自己,一点救楚青依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急了起来。
楚青依若死了,她岂能招架地住千亿王的怒火?凤帝修显然不惧千亿王,可她以后不能受制于他,跟着他躲避千亿王的追杀!
她抬手便去拂他抵在喉咙的手,见他手臂不动,不由便也怒了,双眸一寒,却知凭自己此刻能耐根本不是凤帝修的对手,她当下也不再出手,一个狠心,她狠嚼两下生生吞咽了口中的鱼肉。
鱼肉入喉,连肉带刺,滋味可想而知,旖滟顾不上喉间不适,推开凤帝修的手便欲去看已躺倒在地上,手抓咽喉的楚青依。
凤帝修显然没有想到她宁肯咽了那满是鱼刺的肉竟也不肯向他服软,见她如此,他身子一僵,气得手臂都是抖的,也在此时,他的手已被她推开。
见她转身便只顾着楚青依而去,凤帝修俊颜立刻霜寒结冰,一把攥住旖滟的手便将她拖了出来,右手扣住她的双颊,左手抄起那小镊子来便欲检查她的口腔。
旖滟却眯眼挣扎起来,见凤帝修捏着两颊的手极紧,极强硬,她也抄起双箸来,五指一攥竹筷,只露小半截筷子,用力刺出,直取凤帝修心窝,凛冽之势似只有将那筷子插进他的心房才能痛快。
凤帝修气得双眸几乎烧红起来,却不得不松开扣住旖滟双颊的手,改而去挡她的攻势,攻出的手连带那筷子一同被一只大掌裹住,男人手一用力,旖滟便感指间夹着的筷子皆成碎末从指缝滑下,而那边楚青依的双脚直踢地面,显然已憋到了极致。
旖滟恨得飞起一脚,怒声便道:“我都吞下了,你还待如何?!”
凤帝修闻声,一面后退躲开她的攻击,一面一掌拍向楚青依,掌风出去,那块鸡肉被拍飞出来,楚青依jùliè的咳嗽声传来。
与此同时,旖滟却被凤帝修反剪了双手,背抵着桌缘,身前是他怒气鼓动的炙热胸膛,两人目光相对,谁都不让分毫,怒焰火花四射,却又有寒意从相对的两人身上飞射而出,足以将这屋中的空气都冻结住。
纱帐后端坐在琴案后的如尘今日一直都在飘忽状态,寻常客人来了这里,一般都是先点了琴曲,再传唤小童用金盆洗了手,用淡花茶漱了口,这才一面听琴,一面吃酒用菜。
可今日这三位,楚世子是常客且不提,旖滟和凤帝修皆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即便如尘身处醉仙楼这种地方,见识多了风流人物,可今日也半响都回不过神来。
后来她见旖滟坐下便风卷残云地用起膳来,偏举止又瞧不出任何粗野来,便更愣了,直到楚青衣叫她随意弹上一曲她才算寻到些存在感来,可她这厢刚焚香净手,指尖刚放上琴弦,外头便又生突变,楚青衣瞬间便倒在了地上,面上紫红,竟有随时毙命的风险,她指尖铮地一声险些崩断琴弦。
她原是想冲出去的,可凤帝修怒容满面,浑身凌冽的寒气和阴沉气息排山倒海充斥了整个雅间,如尘从不知道明明那么雅致的一个人竟然可以瞬间变成阎罗邪魔,她被吓得除了捂住双唇,根本就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冲出去救助楚青衣。
直到此刻瞧着旖滟和凤帝修对峙,见楚青依咳了半响竟瘫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如尘才提着胆子奔出了纱幔,忙去查看楚青依的状况,要知道千亿王世子若是死在了醉仙楼,那他们这些人定是也都活不了了。
她跪在楚青依身边颤抖着探指试了试他的鼻息,感觉热气喷在指上,这才跌坐在侧,冷汗都流了出来。她心稍归位,无神的目光扫到了在桌前对峙着的旖滟二人,见那男子一身暴戾之气,气势汹汹如被拂了逆鳞的龙,又若外头烈烈的太阳,高高在上其势却可摧毁万物。可那女子竟也全然无惧,明艳的面庞烈火炎炎,仿若艳阳下盛放的海棠,即便阳光再炙,也摧不枯她怒然而放的花枝。
这样一双男女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的般配,只是这男子分明心仪女子,他恼不过是气女子不接受他的一番心意,还口出恶言,毫不顾念于他,他恼是想逼女子对他服软,可这女子却并不,她怒是真的怒他,她出手倒像是真要杀他。
这两个人,男子不恼不怒时瞧着清逸无双,温润如玉,女子更是笑意清浅,温婉娴雅,可分明两人都该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主,因皆太强势强硬,两人一相遇势必是烈火烹油,摩擦不断的,除非有一人率先低头,伏低做小,可瞧着这样子,只怕两人情路艰辛,还有的磨。
只是如今瞧着女子势弱,其实不然,人说男女间谁先动情便就输了,这男子分明已动心,可女子却依旧心坚……
醉仙楼的姑娘们虽皆是卖艺不卖身,为食客们增个风雅情趣,可也算是风尘女子了,如尘瞧着旖滟两人对峙,自然便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息。她脑子不甚清醒时本能地闪过这些念头,接着才感受到了旖滟二人身上散发出的浓浓寒气,忙又收敛了心神,吓得低头再不敢多瞧两人一眼,脸色也再度白了起来。
天知道,楚世子不过一言不对,那男子便敢要了他的命,她一介风尘女子,这红衣公子杀她便更像弄死一只蚂蚁了。
如尘这边垂下头来再不敢探究,那边旖滟和凤帝修却还在怒目对视着。凤帝修身份尊贵,又是个狂狞性子,这些年来更是鲜少再碰到拂他之意的事情,何曾被人玩笑过面首之话?他好不容易对人示好,尤其是对一个女子示好,没承想一番心意非但被糟蹋了,这女子竟还当众拂他面子。这叫他如何能不恼不怒?
他原只是想旖滟服软,可哪里想得到她竟强硬至此,宁肯冒着被鱼刺卡的危险也不肯冲他笑上一笑,如今瞧旖滟竟还美眸喷火的盯着他,倒好似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怎样了她一般,他不觉又气又怜,半响才眯着眼口气极为不好地道:“张嘴!”
旖滟依旧冷着一张脸,凤帝修见此却蓦然笑了,他这一笑整个人有股邪佞的蛊惑,接着他靠近她,双眸目光落定在她的唇上,道:“还是你想我用别的法子替你勾出口中鱼刺来?”
他靠的极近,说话时一股热气抚上她的唇瓣,痒痒的。旖滟见他此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暧昧不明的*话来,明明身上满是强硬的血腥味儿非要装什么深情,愈发觉着这人会挑鱼刺,会剥葡萄多半都是平日风流出来的,一时倒怒极反笑了,应声道:“怎么?这就暴露出目的来了?滚开!”
她历来讨厌被人胁迫,这男人确实武功诡异强悍,可若比近身搏击,她未必便不能寻到一线机会,大不了鱼死网破,该强硬的时候即便是明知不敌,她也从来不会输了气势,也是凭着这份毅力和血性她才能从拼过众多男杀手一路走上最高位的,他既要硬碰硬,却还要她服软低头,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历来都是凤帝修将别人搓扁揉圆,他何曾迁就过别人,此刻见自己耐着性子只想着这女人,女人却该死的又拿话激他,登时只恨不能圈住她细弱的脖颈,干脆此刻便弄死她,免得这种陌生的情绪一点点令他沉沦再难自拔。
“你这女人!”他几乎是恼恨地,杀气腾腾地在盯着她。
炙热的视线迎上她已恢复清冽冰冷的眸子,那冰冷到底奇异地消融了他的怒火,他轻叹了一声,面上狠戾消散,却是冷声道:“来人了,你若想细细跟人解释现下状况,便好生给爷闭紧你的嘴!爷不急!”
旖滟细听却没有感受到一点有人靠近的气息,只是既凤帝修说来人了,想必他不会弄假骗她。如今楚青依躺在地上,她又和凤帝修如此针锋相对,若来了人瞧见,免不了一番解释,楚青依到底是因她之故才生出意外的,她可不想徒惹麻烦上身。
旖滟脑子一转当下便张了口,凤帝修冷哼了一声,这才用手中镊子细细将她口腔中残余的一些小刺都挑了出来,待瞧她口中再无异物,这才退后一步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将镊子咣地一声扔在了餐桌上,又沉沉瞧了旖滟一眼,身影飞纵从窗口一晃没了人影。
旖滟哪里能想到凤帝修脾气如此之大,不过一句玩笑话倒闹出这一场乱子来,此刻见凤帝修离开,她自懒得理会,坐了下来,片刻果真有气息靠近,随之脚步声传来,菊心亭的雕花门被推开,旖滟瞧去,来人竟是君卿洌。
旖滟的明眸闪了一下,瞥了眼依旧躺在地上的楚青依。中紫国人人都知千亿王楚家不参与党争,不偏向翼王,也不偏向太子,却原来楚家早已是君卿洌的人了。
今日萧虎谋杀太子,被满门抄斩,君卿洌本该在东宫继续卧床才对,他敢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楚青依的面前已足能说明问题,还有这醉仙楼,能立足京城,成为最奢华,富贵之人云集的酒楼,后台自然强硬,只是据记忆,醉仙楼的幕后东家一直神秘不被所探,却不想它的后台竟是中紫国的太子。
历来酒楼茶楼青楼这些地方最易收集信息,贵人们玩性吃酒时也最易嘴上没个把风,君卿洌倒是深知这一点。只是他为何将这些都暴露在自己面前?是以为她和翼王如今已经反目为仇便会为他所用呢?还是觉着她在萧府之事上于他合谋便算达成了某种结盟?
旖滟想着,君卿洌已经进了雅间,见旖滟并不起身行礼,倒也不介意,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楚青依身上,眉心微蹙了下,又扫向了如尘,如尘身子抖了下,正不知是否该回话,君卿洌便又收回了目光,吩咐道:“扶世子去后院休息。”
其后一低着头的蓝衣女子应了一声,飞快闪身和如尘一起将楚青依扶起,紫儿跟在君卿洌身后,目光一直落在那蓝衣女子的身上,此刻见她出去,紫儿面色一急,跟着那蓝衣女子走了几步眼见她出了雅间沿着回廊远去,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又回步进了屋,冲旖滟福了福身,道:“奴婢按小姐的意思去见萧靥儿,那萧靥儿果真不在队伍中,此刻禁卫军已经在搜寻她了。”
见紫儿有些心不在焉,旖滟目光淡淡往回廊方向掠了下,回到了君卿洌身上,道:“太子殿下的手下办事能力实在有失东宫脸面。”
君卿洌在旖滟身边坐了下来,闻言面色不变,沉声道:“萧靥儿的事是我未处理妥当,我已令人去寻,今日前来,也是为此事给滟儿妹妹造成困扰前来致歉,还望滟儿妹妹能接受我的歉礼。”
今日君卿洌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儒袍,冰蓝色镶边,其上绣着墨色文竹,一身剪裁得体的衣裳将他挺拔的身姿映衬的更加俊朗无尘,倒是少了两分那日的霸气清冷,多了两分温雅如玉,再配了他知礼的话,倒像个谦谦君子。
旖滟挑眉,“歉礼?”
君卿洌微微侧头,道:“蓝影。”
他声落,那之前扶楚青依下去此刻刚归来的蓝衣女子便上前一步,冲着旖滟便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道:“属下蓝影见过盛姑娘。”
旖滟再度挑眉,君卿洌便道:“萧靥儿逃脱,难免给滟儿妹妹带来后患,萧虎经营多年,萧家到底是一品将军府,恐有暗中力量为萧靥儿所用,寻滟儿妹妹报仇。这皆是我疏忽所致,这蓝影武功倒还凑合,虽入不了滟儿妹妹的眼,但有她在身边倘使真有意外,总能多个传信儿之人,还望滟儿妹妹能收下她。”
君卿洌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旖滟却不认为有这个必要,而且这蓝衣女子一瞧便是费心培养的暗卫一流,这样的人认主,且奴性极难改变,她不认为君卿洌将这女子给了她,这女子便会当真听令于她。
旖滟的目光从女子身上扫过,迎上君卿洌的视线,道:“萧靥儿不过一个失了家族庇护和依靠的弱女子,还受通缉,她能翻出什么浪来?没这个必要吧。”
君卿洌也扬了下眉,微倾身子靠近旖滟,目光清且深地倒影着她的面庞,道:“滟儿妹妹以前太是单纯不防人,只是如今却又防备心太过了些,这样子是会很累的,还有,滟儿妹妹瞧着本宫便像是那等居心叵测之人?”
旖滟听罢,美眸流转过清光来,抿唇一笑,道:“我和太子殿下还没熟悉到关心累不累这个问题的地步吧?中紫国人人皆知太子殿下性冷情,如今殿下如此一反常态关心小女子,非是小女不识好歹,也非小女不顾尊卑揣测殿下,实在是出于好奇,殿下何故如此?还是,殿下想往小女子身边安插人手?”
君卿洌听她口口声声说着尊卑,言辞再谦恭不过,实却就是说他居心叵测,不安好心,当下有些哭笑不得,道:“这个啊……‘小女子’值得本宫费如此多心思吗?”
旖滟方才自称小女子隐含讥诮,可如今君卿洌又将这话还给了她,确实,她一介闺阁女子当用不着君卿洌在她身边安插人,更何况,也没这样明目张胆给人身边送暗线的。太傅府中只怕不会没有君卿洌的人,君卿洌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哪里用费此心思。
这倒是叫旖滟有些不明白了,她歪了下头,这才道:“太子殿下如此厚爱,我总要知道下原因吧?”
君卿洌闻言倒是露出了懊恼神情来,屈指弹了弹下巴,他才蓦然眼神幽深地盯着她,道:“原因啊……一个男人关心一个女子,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旖滟哪里想得到君卿洌这样清冷的人竟也随口便能吐出调戏女子的话来,微扬了下眉,方道:“太子殿下这个笑话不大好笑,若是这个原因,那此女我便更不敢收了,一个暗卫就要拐带太傅府的嫡出小姐,殿下这如意算盘打的未免太响了点。”
紫儿在一旁早便露出了情急之态来,只是瞧着旖滟和君卿洌说话根本无从插嘴,此刻见旖滟还是拒绝了君卿洌,登时便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小姐,太子殿下没有恶意,小姐如今身边只紫儿一个不中用的,万一那萧靥儿真有什么预谋,敌暗我明,到底防不慎防,小姐便收下她吧……”
旖滟早察觉出了紫儿的不对劲,闻言扫了紫儿一眼,见她小脸都急的微微涨红起来,双眸一眯再度盯向那蓝衣女子,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闻声抬头,明眸善睐,柳眉杏眼,微厚的唇,尖尖的下巴……这蓝影竟和紫儿有八分想象。
这女子偏又穿了蓝衣,只怕瞧着她,紫儿便想起了早年去世的双胞胎姐妹蓝儿,也难怪这丫头急成这样。只是这君卿洌用心未免太明显了些,他就那么笃定这丫头肖了蓝儿,她便会收下她?非要她承他这个人情?
旖滟再度眯眼盯向君卿洌,笑意扩展,道:“太子殿下真是用心了。”
“滟儿妹妹不喜欢欠人情,我同样不喜,那日滟儿妹妹帮了我,一个奴婢我东宫还送得起这份谢礼。”君卿洌微笑,目光扫向蓝影。
蓝影当下便清声道:“属下愿追随小姐,奉小姐为主,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只听令于我?”旖滟听罢将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弯腰倾近蓝影,目光沉沉盯着她。
蓝影面色不动,并不低头,目光恭谨却又不失锐气地落在了旖滟的鼻唇见,道:“绝无二心!”
旖滟这才抬眸,就那么歪着头仰视着君卿洌,道:“果真给了我?”见君卿洌点头,旖滟再度挑眉,“这么说如今她是我的人了?”
君卿洌再度点头,旖滟便笑着直起身来,执杯浅酌了一口,蓦然抬手直指君卿洌,冲蓝影道:“杀了他!”
蓝影分明一愣,愕地抬头瞧了旖滟一眼,接着一个咬牙转身一拳击向了君卿洌。
君卿洌显然也没想到旖滟会有此举,虽是闪身躲过了蓝影的一拳,可身影稍显狼狈,失了方才俊雅模样,旖滟见蓝影再度出击,这才笑着道:“往后你都跟着我,最好记住你的主子是谁,回来吧。”
待蓝影在她身后站好,旖滟才迎上君卿洌的目光,道:“殿下既送了一柄宝剑给人,总得允人试试剑锋吧?”
君卿洌笑意扩散摇了摇头。这女人用他刚给的暗卫当着他的面儿就对付他,她还能再狂妄点吗。她这样做,一来是试探蓝影,再来也是试探于他,更有她是要绝了蓝影的后路。蓝影只要对他出手,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不会再用她,旖滟必也是算准了这点。
君卿洌有些哭笑不得,旖滟却心情极佳,蓝影很合她心意,她原本此刻手边便无人可用,紫儿不济事,有蓝影在她便高枕无忧的多。更有,她正好奇古代的内功,蓝影方才动作轻盈快速,想必是个中好手。便不说这些,紫儿和蓝影姐妹花般往哪儿一站瞧着也赏心悦目啊。
鉴于此,她极体贴地给君卿洌倒了一杯酒,盈盈笑道:“太子殿下请,小女方才得罪了。”
君卿洌落了座,探手接过那酒杯,却于此时忽问外头传来一阵的喧嚣声,隐隐有百姓们的议论声,还有女子的哭声传来,旖滟侧头目光掠过窗户。
紫儿尚未动,蓝影便身影一闪到了窗前,往下瞧了两眼,这才道:“回小姐,是醉仙楼的依瑶姑娘在下头跪着哭泣。”
“依瑶?”
旖滟挑眉,紫儿登时便道:“这个依瑶奴婢知道,她原是醉仙楼的姑娘,听说长的极美,又擅瑶琴,故名依瑶,这姑娘原在醉仙楼中极富盛名,好多王侯公卿都喜欢她,逢来醉仙楼便必要她服侍,只因醉仙楼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故好多人都想赎了她抬回府做小妾,这其中还有千安王府的四老爷,只是依瑶姑娘皆不同意。醉仙楼并不拘束姑娘们自赎其身,依瑶姑娘不肯为人妾室,不少被她拒绝的老爷公子都讥笑她眼高于顶,说要等着瞧,看看她最后能寻个怎样了不得的依靠,没想到后来依瑶姑娘竟是跟了吏部侍郎家的一位客卿,这客卿不过一介寒门子弟,因路上得病,错过了科举便暂在吏部侍郎府上教小公子们读书,谋个吃住,不想他跟着吏部侍郎来了一回醉仙楼,竟是和依瑶姑娘一见钟情,依瑶为了他,自赎其身,跟着这寒门公子离开了醉仙楼。这位林公子今年果然高中了探花……”
紫儿未说完旖滟便明白了,左右不过又是一个痴情女子绝情汉的故事,她没了兴致,懒懒地仰头饮尽一杯酒,打断紫儿的话,冲君卿洌道:“天色不早了,太子殿下倘若无事,容小女告退。”
君卿洌研判的目光落在旖滟一瞬间闪现凉薄笑意的唇角,闻言才目光沉沉瞧定她,道:“滟儿妹妹请便。”
旖滟起身,带了紫儿和新收的蓝影出了雅间,下了楼梯。
雅间中,君卿洌轻敲了下椅背,墨玉闪身而出,不必君卿洌相询便禀道:“方才盛小姐和那红衣公子开了个玩笑,惹恼了那公子,楚世子因为和盛小姐一起取笑被红衣公子射进口中一块鸡肉,险些被闷死,后来盛小姐和红衣公子争执了起来,因太子殿下来了,两人才不再对峙,红衣公子似恼恨盛小姐不给他好脸色瞧,愤然离开。”
君卿洌闻言面色寒了下来,唇线抿出锋锐弧线,沉声道:“红衣公子!”
他口气沉冷,墨玉一凛,面露愧色,道:“此人恐颇有两分来头,风闻楼至今无法追究到其来历,属下已催过两次……”
君卿洌眸子眯了下方道:“往北边查,明日再无消息,本宫看风闻楼便没再设置的必要了!”
墨玉虽不明白主子为何断定那红衣公子乃中紫国之北人士,但依旧忙躬身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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