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德赛与塔列朗密谋于苹果树下时,在奥地利使馆密室里,外交大臣梅特涅与驻法大使卡尔?菲利普(施瓦岑贝格亲王)的争执几近白热化。
作为哈布斯堡家族的强硬派代表人物,施瓦岑贝格亲王的脚步始终跟随他的堂兄弟,查理大公(奥皇弟弟,原奥军总司令,1809年战败后辞职,长期隐居田野乡间),反对拿破仑以及他的法兰西帝国。只是形势逼人,在查理大公辞职退隐,保守势力重新抬头之后,已成为奥地利强硬派领袖的施瓦岑贝格亲王,不得不接受和亲的痛苦事实。
作为哈布斯堡的送婚使,兼奥地利驻法大使,施瓦岑贝格亲王在抵达法国边境的第一天,就曾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是我,亲手将自己的侄女,一个纯洁无邪的羔羊,送到欧洲魔鬼的祭坛上……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它也将被政治所摧毁……我和我国家所蒙受的耻辱,除非率领大军攻占巴黎,否则,我的内心将一生饱受地狱般的煎熬。”
这位奥地利和亲大使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拿破仑皇帝的强烈仇恨,根本不可能履行国务大臣兼外交大臣,梅特涅拟定的哈布斯堡家族-波拿巴家族结盟策略(受奥国反对势力影响,梅特涅尚未提交盟约,拿破仑对此也不怎么感兴趣,直到征俄前夕)。
不得已,这位欧洲政坛的“花蝴蝶”又必须放弃奥地利国务大臣的重担(交给自己父亲,老亲王处理),以外交大臣的身份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跟随送婚车队,一路赶到法国首都。
从维也纳到巴黎的6星期路程中,梅特涅向施瓦岑贝格亲王反复诠释了奥法联姻结盟,对于支离破碎、外强中干的奥地利帝国的现实意义与长远战略,但始终得不到后者的理解与支持,双方无数次协商的结果都是不欢而散。
瓦岑贝格亲王不顾及自己身份,质疑梅特涅的政治立场,说他应该更换国籍,去给拿破仑卖命,而不是表明上听从来自维也纳的指令。更有甚之,亲王还当众讥讽本国外交大臣,称梅特涅“撒起谎来,连弥尔顿笔下的堕落的天歙锴利尔也不见得比他更为娓娓动听。”
面对上述恶毒言语,梅特涅内心早已怒火冲天,表面上始终泰然自若,默默忍受来自同胞的羞辱,因为他知道外交政治中“狡猾比刚毅更为有用”。
一来到巴黎,手段圆滑、诡计多端的梅特涅就如鱼得水,他利用自己在这座欧洲政治心脏的特殊影响力(与拿破仑的亲近关系,众多的人脉资源,超强的表演能力),架空了瓦岑贝格亲王作为奥地利驻法大使的所有外交职责,仅仅给那位性格刚硬的奥地利亲王保留一份送婚使的“荣誉”,令其受够了拿破仑皇帝,以及波拿巴家族的怠慢与羞辱。
今日,外交大臣与驻法大使的争论起因,并非德赛借助使馆秘书对瓦岑贝格亲王的发难,而是拿破仑递交给梅特涅的一份秘密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奥地利军方违背奥法和约的事实。其中有一条,奥地利军队秘密扩建到15万,而不是之前约定的10万人。
梅特涅挥舞着手中的文件,对着瓦岑贝格亲王大声斥责道:“亲王阁下,您和您的将军是准备将我们国家送到地狱,如果拿破仑再来一次多瑙河谷战争,奥地利将不复存在了!”
习性一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不易动怒的梅特涅,终于爆发内心长久以来淤积的愤懑。他不加遮掩的怒斥“那群呆鹅”(奥地利军服大多为白色,好走鹅步,故名),总以为武力能解决一切政治问题,却在更加强横的武力面前,表现的连狗屎都不如。
经历过无数枪林弹雨的瓦岑贝格亲王,自然不会被英俊外相的气势所吓倒,表情冷淡注视着梅特涅。期初,他一言不发,但等听到眼前表演滑稽戏的家伙,开始肆意羞辱为国奋战的奥地利军队时,亲王拍案而起,与其怒目相视,进而反唇相讥道,“够了,外相阁下,您应该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耻,应该为自己的不作为向奥皇提交辞呈!只要我们一息尚存,能够战斗到底,英国人在支持我们,还有普鲁士与俄国人,他们都是我们的盟友。”
梅特涅怒极反笑,“哈哈,感到羞耻!阿斯佩恩-埃斯林会战中,是谁行军迟缓,导致贻误战机,令拿破仑和他的军队死里逃生?
是谁,在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的收拾残局,利用和亲政策,令战败的奥地利减少了赔偿,保存了国体,消除了波西米亚等边境的不安分因素,免予遭受波兰激进派的袭扰;
是谁,作为一国国务大臣兼外籍大臣的他表现犹如低贱仆役般,取悦拿破仑,令其打消惩罚奥地利军方暗中扩军的不理智行为;
是我!这难道就是您所说的不作为?
对于所谓的盟友,英国人不会为4万5千名奥地利士兵的伤亡落下一滴眼泪,他们只会冷漠的,毫无表情的施舍不断贬值的英镑,怂恿我们继续送死;
普鲁士人与俄国人从不可靠,1809年战争中,普鲁士人一枪不放,哪怕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连一句来自德意志民族同胞的慰问都没有;
俄国人干了什么?他们的确出兵了,实质却在策应我们的敌人,法国-军队,一举吞并了奥地利的加利西亚东部。”
瓦岑贝格亲王一时语塞,片刻后,他仍不知进退,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狡辩道:“那你也不能同混蛋德赛准备一份合约,放弃北部的大片领土!”
梅特涅心中一阵悲哀,感觉同眼前这个政治白痴、军事狂人在一起谈话、相互争论、对其发火,都严重有损于外交家的智慧与身份。
最终,奥地利外相决定不再白费气力,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但在门口处,梅特涅略停一步,他朝身后丢下一句话,说:“亲王阁下,请记住,我们的国家像一所虫蛀的房子,如果移动一部份,谁也不知道会倒塌多少。
我们这
代人的使命,就是使得奥地利王国存在更久远一点,更有尊严一点。而不是效仿1793年彻底亡国的波兰,1806年失去尊严的普鲁士。”
梅特涅的话一言击中,当时的奥地利帝国看似外表光鲜,但在连连战败的阴影下,早已病入膏肓,工业落后,经济萧条,富裕的新兴阶层遭遇贵族屡次盘剥,而纷纷逃离奥地利本土,在法国、意大利、普鲁士,甚至波兰安家落户,人口大部份是被土地束缚的农民;
民族构成更为复杂,分别有匈牙利人、捷克人、斯洛伐克人、吉普赛人、犹太人、罗马尼亚人、波兰人、南斯拉夫人,以及穆-斯林等少数民族(特指是他们政治地位低下的,并非人数少,事实上奥地利主体民族不到该国人口的三分之一)。
换言之,奥地利亦无民族或文化上的统一性,因此梅特涅最怕法国或波兰煽动境内的民族**及民主政治思想之传递,这些力量足以令奥地利土崩瓦解。
俄国人也同样面临这个严重的民族问题,然而,骨子都渗透暴戾与血腥因子的野蛮东斯拉夫人,不是性格软弱,喜好享受的奥地利人能够比拟的。
……
当梅特涅来到使馆后花园里,已是下午4点,距离拿破仑与他的皇后离开有1个多小时,依然在花园散步交谈的人群并未减少太多。
长条桌上有冷餐糕点与各式饮料,帐篷外摆放着热腾腾的烧烤食物,供应嘉宾们随时享用;如果累了、乏了,可以在花园的帐篷内或使馆提供的房间里,小睡片刻;**般的男女间想要玩情调,也可以钻进茂密的苹果树林……
而塔列朗仍在,在梅特涅熟悉的地方等着。
小溪边,心情愉悦的塔列朗正摆弄手中的拐杖,充当一柄修长的细剑,映着清澈见底的涓涓溪流,舞出一团团绚丽的“剑花”。
从身后来人沉重的脚步声音中,塔列朗听出是自己的“老朋友”到了,似乎心情不太好,显然是与国内反对派的交涉,再度不利的缘故。他收起拐杖,优雅转过身,展开双臂,上前拥抱迎面而来的奥地利外交大臣,如同久未蒙面的老友一般亲热。
两位著名的外交家在衣着服饰上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戴着貂皮软角帽,帽沿镀有金边,并饰以白色或红色羽毛。留在帽身外的假发扑着香粉,外套喷洒浓郁香水,让别人老远都能闻得到。他们都将假发编成辫子,以黑色丝带系住,置于背后;华丽外衣内是柔软、精致的丝制衬衣,因为用特殊的浆汁洗涤过,显得十分笔挺,脚上穿着丝袜,身佩宝剑。正式场合中,逢人便甩羽帽行礼……
“您的心情不太好,尊敬的外相先生!”年长的塔列朗看似表情真挚的殷切问候,令年轻的梅特涅听来更像是一种讥讽。
但梅特涅很快找到了反击同行的话题,“看您一脸的喜悦,不知道是出卖哪位不幸者?”
华丽长者微微一笑,并不动怒。更多的时候,他将众人的责问当做一种荣耀,无上的荣耀。因为谁能向他能服务一切制度,也能背叛一切制度,而且惹不及身,尊荣永存。
塔列朗告诉梅特涅,他与波兰王储的谈判已告结束,在自己“耐心且细致”的劝说下,安德鲁。德赛已接受了那项特殊任务,作为交换,奥地利外交大臣必须在事情了解一周之内,正式承认德赛的波兰王储身份,包括对波兰复国的默许。此外,德赛还将遵守之前的诺言,制止波兰雅各宾派对奥波边境,波西米亚等地的政治宣传袭扰。
“这不值100万法郎,塔列朗先生!”梅特涅冷冷的说。
政治是阴暗与卑劣的,当协商与退让依然达成不了一致意见时,暴力就会如期上演。贵族们的策略是,绝不亲自或让自己的人动手,但可以给予盟友或可信赖的人一个暗示,让其帮助解决。即便是阴谋败露,太多的理由可以推卸责任。
塔列朗从不是梅特涅的盟友,两人之间曾相互攻伐,各自诋毁,将他们的种种头衔,诸如“欺骗者、无耻的谎言小人、欧洲历史上最无聊的人!”奉送给对方。
但在双方拥有同一立场时,梅特涅与塔列朗可以开诚布公的相互协作,而这一立场,就是奥法结盟,两国不再有战争。只是对法国的定义,两人略有不同,梅特涅坚持是当前的拿破仑帝国,而塔列朗心中标注的法国,只是一个1793年的地理名词。
“当然,如果我再告诉您,小德赛的最终目标是向东,向着俄罗斯的方向,现在与未来,他需要所有盟友的支持,包括分享他的战利品!”塔列朗笑道。他和梅特涅一样,不喜欢俄国人,希望波兰与俄国人拼得你死我活,好让北地的野蛮人都消失在东欧草原上。
“无论是现在的华沙大公国,还是未来复国的波兰,仅仅是拿破仑圈养的一条忠犬。即便是远征俄罗斯,也是拿破仑亲自主导,哪里轮到德赛控制下的波兰充当主角。何况,我也很怀疑,安德鲁。德赛能否坐稳波兰王位,继而效仿他的先辈们,成为贵族议会的傀儡!”梅特涅看似表情不屑的说,其内心却在等待老家伙的解释,期待给予自己满意的答案。
“回答您的问题,需要再增加20万法郎,亲王阁下!”塔列朗彬彬有礼的要收取贿赂。
“顶多加10万法郎,足够您将莫纳科公馆的白玉石雕塑全部拔下来,重新装饰一遍!”梅特涅如同往常一样,与之讨价还价。
达成交易后,塔列朗陈述了自己对德赛1年多来所做之事的分析见解,真假参半,让奥地利外相自行琢磨断定。不过,他在最后告诉梅特涅一句大实话,未曾收取德赛的任何馈赠,仅仅是一句空白的承诺。
“为什么?”梅特涅十分惊讶,雁过拔毛是塔列朗的一贯个性,从未改变过。
老家伙笑而不语,杵着拐杖,一步三摇的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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