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陈明远的变化,大多数人都没发觉到,如果真要寻究的话,无非是觉得半年以来,这位大秘书似乎有些沉默寡言,但是对待工作却更加的细致和投入,倒不是说他原来工作不认真,只是刚进省委大院的时候,陈明远的锋芒毕露,和深水衙门的严谨风格颇有些格格不入,和那些循规蹈矩的秘书相比,简直是个天大的异类
好在,经过这一年多的锻炼,特别是这半年的光阴,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基本已经初步融入了世系官僚的圈子。
对此,包括陆柏年、常书欣都以为他是在宁立忠的身边熏陶呆久了,以至于益发的内敛沉稳。
不过,陈明远的心境究竟是如何,除了尚文彬等少数几个知情人,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至少在这半年多来,他越来越少的向身边人表露过真实的情绪了,很多时候,喜怒不形于色大约就是对他最贴切的诠释了。
会议散场,各归其位。
回到办公室,宁立忠便吩咐道:“有三件事情你记一下,第一件,回头警醒下王建生,让他把心适当的收一收,要始终以大局为重,这段时间,办公厅接到了好几封群众来信,都是检举交通厅的问题,万一真出了岔子,我第一个不会轻饶了他”
陈明远点点头,心知宁立忠是对交通厅有些不满意了。
在刚才的会议上,方涛汇报省南高速路的建设情况相当喜人,不过在官场之中,很多时候往往不能只看表象,再光鲜的事物,也可能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斑点污垢。
虽然不清楚那些检举交通厅的信函具体是什么内容,但估计无非是关乎**受贿之类的,而作为厅长,王建生自然是难免会招来许多的诟病。
对王建生的秉性,陈明远大致了解,谨慎是相当的谨慎,但花花肠子也不少,哪怕没胆子在高速路工程上动手脚,想必也没少捞油水,没准一个没留神,就被人抓到了把柄。
沉吟了下,陈明远谏言道:“一下子暴露出这些问题,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了,但究竟有几成可信度,还有待考证,不能排除有人故意中伤陷害,好让我们互相猜忌、自乱阵脚。”
“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不过,一次两次还可以姑且放一放,但问题积累得多了,迟早容易酿成大祸,不可不防啊。”
宁立忠叹了口气,别看如今的省委相当的融洽平静,但越是平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旦掀起了狂风暴雨来,就难招架了。
他深知,季明堂、文海琛这些人的野心,可没那么容易就泯灭了。
现在的蛰伏隐忍,或许只是为了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出现,就比如眼下交通厅的这档事
陈明远却是据理力争道:“目前正值用人之际,交通厅不能乱,如果直接警告的话,一旦让王建生会错了意思、或者被其他人挑唆离间,就有可能中了有心人的圈套。”
“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一个字,查”
陈明远直截了当道:“不过查的目标不是王建生,而是交通厅里的其他官员,还是职权靠边的那一种,比如巡视员、处长什么的,再让督查室或者监察厅选一个不轻不重的检举信走访调查一下,把该走的规章程序都做足了,有问题就解决,没问题就收兵,就这么简单。”
宁立忠的眉头拧了起来,略一思忖,就笑了出来:原来是想用敲山震虎之计
不得不说,这计策很合适、也很合理。
适当的查一查,除了能舒缓外界对交通厅的质疑,还能有效的给王建生敲一记警钟,免得他继续得意忘形,同时还避免了让他心生猜忌
假设最后真的查出问题来,由于牵涉的官员位低权小,也不至于兴师动众,交通厅也不会伤筋动骨,无疑将自己这方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那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吧,总之,小心行事,千万别中人下怀了。”
宁立忠接受了他的建议,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敲,沉吟道:“党校这一期的培训结束了,蒋丽萍也回到了岗位上,关丛云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当初把蒋丽萍打发去省委党校,虽然有效的达成了目的,但终究只是缓兵之计,眼看广电集团蒸蒸日上,宁立忠实在不愿意又被内部的争权夺利给破坏了。
陈明远平心静气道:“这一点,我觉得您就不必过虑了,任她蒋丽萍的后台再硬、资历再厚,但她回去后,面对的是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新局面,别说重掌大权了,能不能指挥得动人手都是问题,该发愁的反倒应该是她。”
“况且,经过这半年的变革,关丛云已经在集团内树立了威信,很多人都认可了他的改革策略,地位稳如泰山,如果仗着这么大的优势,他还被蒋丽萍反将一局,那纯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们也根本没必要再为他操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纵观广电集团现今的主要部门负责人,基本都是关丛云提拔起来的,蒋丽萍想抢班夺权,简直是痴人说梦
“要是真能轻松就好了,别忘了,蒋丽萍终归是集团的一把手,在经营、人事方面有着强势的表决权,而且广电集团在原则上已经是企业了,虽然党委书记、董事长还是由省委省政府任命,但是中层于部一般来说,都还需要董事会提名的,这样才能体现现代企业的制度。”
宁立忠道出了他的忧虑:“当然,我们的国有企业还都没有这么规范,人事权大多还在上级主管部门的手中,但是有些过场是必须走的,比如必须经董事长同意,才能聘用高层管理人员,像前几天,我听尚部长提及,说关丛云想增补一名经营副总,却被蒋丽萍压了下来。”
陈明远顿时恍然,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不用猜,肯定是蒋丽萍不甘心失败,还妄图做最后一搏。
常言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了解这恶婆娘的狠辣,哪怕不能扳回局面,也绝不会让别人好过,更不会留下一个好摊子给关丛云,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大概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回旋余地,如果没有再抽身离去
思及于此,陈明远冷冷晒笑,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刘来德是够贪婪跋扈的,但比起歹毒,却是远不如这恶婆娘。
本来让她继续留在位置上,也没什么影响,但既然她想自寻死路,那就成全她好了
陈明远摇头道:“不过是秋后蚱蜢,做无意义的垂死挣扎罢了。”
宁立忠提醒道:“要讲究分寸,不到万不得已,别下死手,季书记还是很倚重她的……”
“其实也无需我们做什么。”陈明远当机立断:“不过为了给集团改革做进一步的支持,我认为有必要派出宣传部和广电局的负责人担任此次改革的督导,如果蒋丽萍还要一意孤行,不用我们出手,自然有的是人跳出来收拾她。
宁立忠默思了会,微微颔首,毋庸置疑,这么做除了支援关丛云,还能给人们造成此次改革是由上层机关主持维系的印象,先不说蒋丽萍还敢不敢再顶风作案,如果她真的做过头了,包括白省长等人也绝不会继续容忍,到那时候,蒋丽萍无疑将四面楚歌。
越想,越发觉到这计策的精妙,宁立忠不由大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眼露赞许之色。
这孩子的心思是越发的慎密了,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总能冷静客观地分析筹谋,竟隐隐有了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场,假以时日,必定能成就大器
“这事……回头我再跟尚部长议一议吧。”
宁立忠留了余地,计策是好,但他为了维系领导的权威,也不能对他的建议言听计从的。
“最后一件事情,刚才你也听到了,过几天我要上趟燕京,加上中秋又快到了,我打算顺便陪陪家人。”
“好,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我回头会让宋阳抽调其他秘书跟我上京的。”
宁立忠于脆道,面对他诧异的神情,微微一笑:“你不用想太多,这是我私人的意思,这半年来,你的工作有目共睹,连我都不得不对你再一次的刮目相看了,可是,你一直把自己塞进工作里,别说你不累了,我看得都累了。”
宁立忠语重心长道:“我也年轻过,了解你的心情,很多事虽然挺无奈的,但不得不去面对,好在你的人生道路还很长,这些心结慢慢的总能解开的,但不应该是用工作麻醉自己,所以趁着中秋假期,你也顺便休息一些日子吧,出去走走散散心,别有事都堵在心里。”
陈明远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点下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宁立忠看在眼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下班送走了宁立忠,陈明远走出省委大院,正想找个馆子解决晚饭,一辆黑色奥迪车应声驶了上来,车窗拉下,一个俊朗阳光的脸庞露了出来,赫然是陆伟廷
“嘘”
陆伟廷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忌惮地瞟了眼省委大院,低声道:“先上车,被我爸看到就走不了了。”
陈明远哑然失笑,知道他对陆柏年畏惧得很。
上了副驾驶,陆伟廷立马狂奔逃离,松气道:“还好借了朋友的车来开,要是被我爸发现我工作日里忽然跑回钱塘,肯定又得挨训丨说我不务正业了。
“既然这么担心,你还送上门来。”
“还不都是为了你。”
陆伟廷摇头叹息道:“每次回来,想约你出来玩玩,你都说没空,只能亲自堵上门了。”
陈明远莞尔道:“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这些当秘书的苦处,无论工作时间还是被休息时间都是围着领导在转,领导忙的时候我们一刻都不得空闲,领导休息的时候,我们还得继续守岗待命。”
“你这家伙,还跟我扯借口。”
陆伟廷玩笑道:“我就不信宁书记勤政勤到了午夜还在工作的地步,就算真工作到了午夜,也轮不到你帮他买宵夜啊。”
见他笑而不语,陆伟廷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无奈,就转移话题道:“今天这次呢,你好歹得卖一个面子,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吧,还有一帮人可都在等着你,千万别叫人失望。”
“一帮人?”
“你不会记不得今天什么日子吧。”
陆伟廷苦笑道:“好歹你是公司的一大股东,入驻新的办公大楼,你怎么也该出席捧捧场吧。”
听他这么一说,陈明远倒是想起来了。
去年陆伟廷提出想和自己合伙经营建筑公司以后,自己随后就让张倚天、大邱自行负责洽谈,几经周折,陆伟廷最终成为了建筑公司的另一位大股东,当然,还是居于幕后性质的,但是他的资金产业都已经逐步转移了进来,让公司的规模和实力立刻得到了显著提升。
这半年多的时间,有张倚天、大邱等人的拼搏奋斗,又有沐恬郁、叶晴雪的从旁协助,以及自己和陆伟廷提供的人脉网络,公司的发展速度一直保持着强盛的递增势头,到今天,在钱塘的房产建筑行业中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并且正式更名为望江集团
至于新的办公楼,陈明远听张倚天提过,之前一直都龟缩于郊区的那破败小楼,如今实力大增,确实该迁移到条件地理更优越的场所了
陆伟廷扭头瞟了他一眼,笑道:“我就猜到你连公司新址在哪都不知道,才受了他们的委托,亲自来接你的。”
陈明远淡淡道:“其实不需要这样的,公司交给张倚天他们,又有你照看着,已经很让人放心了,你是知道的,我对这些生意其实不怎么感兴趣。”
“我知道你不缺这么点钱,不过你再继续不闻不问的,让他们怎么想?”
陆伟廷叹了一口气,道:“这一趟,本来若涵也想来看看你的,但她最近的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她真的一直在替你操心。”
陈明远默然不语,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返回过家里了,连春节都只是打了几个电话报平安,期间,岑若涵曾经好几次打来电话关心、并提出要过来探望,都被自己敷衍推辞了。
这些日子里,自己一直埋头在工作里,却是从未想过他们的感受。
“明远,大家朋友一场,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继续这样。”
陆伟廷劝慰道:“我爸曾经说过,人生不如意十之**,但生活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所以凡事还是想开一点吧。”
“放心,我自己有数。”陈明远叹息道:“走吧,去见一见他们,确实好久没见了。”
车子驶到市区,在一栋大厦的附近停下来。
陆伟廷边锁车,边指着上面道:“早上刚搬进来,是我托人找的,位置和环境都不错,价格也实惠,最关键的,离目前正开发的那几个楼盘比较近,方便督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陈明远望见不远处有几处正在施工建设的地块,那是省有线台、卫视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等广电单位曾经的地址,作为省委和盛世资本合作的条件,被转让给了华裕集团开发,然后又交由自己的建筑公司承建,据说,是要建立起钱塘首屈一指的商业写字楼以及公益性的文化项目。
从这一点上看,叶晴雪确实很有商业韬略,没有随大流搞住宅区,而是选择了更能塑造品牌形象的公益项目,让华裕在钱塘拥有了更可观的前景和口碑
两人径直走入大厦,乘着电梯直上到五楼,在陆伟廷的领路下,绕过办公大厅,拐进到了最里边的房间。
此刻的房间里,围着沙发已经坐了几个人,张倚天、尹庆宁和沐恬郁等人都在。
“哥”
尹庆宁率先站了起来,但走了几步,却生生停了下来,脸色有些尴尬。
尹夏源远走美国的真实内情,局限于少数人知道,即便对尹庆宁一家,也只是说自己去美国留学兼创业,这让尹庆宁一家又惊又急,但不管如何的规劝挽留甚至是责备,仍阻止不了尹夏源的离去。
尹庆宁至今都难以了解堂姐的思,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业,放弃了一个如此有情有义的男人,实在是太糊涂了。
以至于见到陈明远,尹庆宁一阵阵的愧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都变生疏了。”
陈明远拍了下他的胳膊,笑道:“还是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当了大老板,就看不上我这小秘书了。”
“去你丫的,说的什么胡话”
沐恬郁跳了起来,捶了他一拳,笑骂道:“这话应该由我们来问,是不是你现在摆官威摆习惯,连我们这些老弟兄都不放在眼里了?”
几人相视了几眼,都笑了出来,总算是冲刷了些许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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