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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卿知道陆子逸有意冷落沈渃朝,刚要劝话,只听陆子逸轻拨君弦,冷然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沈渃朝忽然止住了步子,猛然回头,眉头紧锁,惨白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子逸。”白璟甚少用如此责备的语气和陆子逸说话,陆子逸却依然不与置喙。
沈渃朝那绛红羽纱面平光缎广袖,在烈rì下如同快要燃烧起来一般,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最后,终于,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丝决绝:“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待沈渃朝走后,陆子逸方走回屋子,轻轻地带上了门。
虽然两人表面上没有任何冲突,但是仿佛刚吵过架一般,就连空气都因为二人而变得压抑而可怕。
李焯和白璟听了陆沈二人的对话,皆面面相觑,这也难怪,前者是农户出身,半路才被李釜收为养子,书读的并不多。白璟则是兵家出身,将门之后,能通些诗书管乐,已经十分不易了。然而这段对话,长卿却是知道的。
典故出自《世说新语》之简傲一卷,钟士季,也就是钟会,jīng有才理,门客众多,且皆是时贤俊者。然而钟会十分想结交嵇康,有一天就带着这一帮门客去找嵇康。当时,嵇康正在一棵大树下打铁,钟会想尽办法和嵇康搭讪,嵇康却不理不睬,仿佛没钟会这个人。钟会当时也很没面子,扭头就走,这时候嵇康却说话了。
嵇康问的正是陆子逸所说的那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一向以捷才著称,能言善辩,他对答的也正是沈渃朝所说的那句话:“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后来,嵇康的好友吕安出事,嵇康为其作证保释,正好遇到钟会审理这个案子。当时钟会与嵇康可谓积怨甚深,他又是诡计多端之人,嵇康便如同林中走兔一般,落入钟会的语言陷阱,反被钟会治罪,最后身死人亡。当然,这是后话了。
魏长卿到了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什么陆子逸和沈渃朝每次见面都是一副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样子。陆子逸待人一向平和,从不计较许多,沈渃朝也并非钟会那般趋炎附势、狡诈不堪之徒。况且不和便不和,又何苦一块唱一出钟会访嵇康呢?
最后,魏长卿放弃了琢磨这个深奥的问题,毕竟,他是来说正事的。
枫露茶沏了三四遍,方才出了颜sè,如同初晨湖畔的翠竹寒草一般,氤氲蓊蔚。
李焯端起茶杯,细细闻之,道:“今儿是沾了长卿的光,方才我来讨茶喝,子逸偏说只有大红袍,你一来,就有枫露茶了。”
陆子逸只做不然,依旧平和笑着:“不过是方才想起来的罢了,师兄何苦不依不饶呢。倒是长卿,不是说要去无锡么?好端端的怎么又跑了回来?”
“本来是要往无锡去的。”魏长卿道,“途中却打听消息,说杨涟不回无锡了。此时又正直沈大人要往永平运赈灾粮草,想那宁阳侯必有对策,便赶了过来。”
子逸泡了茶只让李焯等人宽坐,正值福王派人来接,陆子逸换好衣服便出去了。
“明儿个一早,我就从东门仓出发去永平。”茶水还烫,魏长卿放下茶杯道,“方才我去了沈府,已商量好了对策。只是这一走,还有许多事要劳烦两位前辈。”
“但说无妨。”李焯与白璟异口同声。
“刘伯泰为人憨直,却也有些机灵的,他一心想为他师父王子腾报仇,却苦无机会。如今王子腾殁了,他手下的几个弟子要么入了永嘉派的旗下,要么回了老家。我想,把他留在咱们这里做个弟子,终究是无甚大用,不如将他安排在对面,以待时机。”
白璟思忖了一番,提议道:“放在杜芝舫处如何?”
“不,还是要放在王元所处。”魏长卿道,“此三人中,杜芝舫城府最深,多有智谋,但凡智者,必然疑心病重,非所信任者不用。刘伯泰若真到了他手底下,保不齐会被发觉。所以,倒不如将他安置在王元所处。”
李焯一半赞成,一半疑问:“有理是有理,只是王元所麾下如今已有八个弟子,真要把刘伯泰安插在内,并非易事。”
魏长卿淡淡一笑:“jīng明人有jīng明人之才,傻小子有傻小子之用。若要寻个契机倒也不是不容易,只是恐怕要委屈了白璟。”见白璟疑惑,魏长卿继续道,“白璟之前总理弈苑对外事务,又在朝野群臣之中最得力,恐怕王元所一直想打压白璟却苦无机会。刘伯泰为人憨厚,无大心计,若真要为王元所献计献策,倒显得矫情。棋士之间在乎的,终究无非是地位和棋力。他王元所既然无法在前者占到便宜,刘伯泰若能在棋力上胜出白璟一筹,必得王元所欢心。”
李焯素来是个又成算的人,自然知道魏长卿话中深意,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届时我妥当安排便是,你尽管放心。”
“还有一事。”魏长卿道,“赵延华之弟赵延年入狱之后,便莫名其妙的死了。如今赵延华虽然怀疑是王元所杀人灭口,却不敢有所抱怨。一来他毕竟毫无实据,二来他还要在王元所手下做事,少不得要担待些。若赵延华真能为咱们所用,也是大有助益的。所以还请两位多多留意,虽然不必特意照顾,稍微示好却还是有些必要。”
交代完事,几人又呖呖地说了一会子话。
“你瞅瞅,光顾着说话,茶都凉了。”李焯瞅着手中的茶杯,不免叹息。
魏长卿却凝望一碧茶水出神,枫露茶要沏上三四遍方才出sè,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要想在昭和弈苑这样的地方生存,也非要被那热水浇上几遍,茶叶泡软了,沉在水底,芳香才能存留于水中。饮茶时也需趁热,若等茶凉了,则滋味全无。
魏长卿知道,陆子逸此刻在另一座山峰等他,等他翻过现在这座山。然而,翻过这座山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只愿到时候,不要人走茶凉才好。
才回到洛玉轩,窗外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打着屋檐上的青瓦哔哔作响。此去前往永平,虽是轻装上阵,却也不得马虎。随身带的匕首、沈大人备的书信,还有自己的姨夫顾宪成给杨涟的介绍书信,一样都不能落。
连着几声敲门响。因为下雨,下人们都各自回房间歇息了,如今谁还会来呢?魏长卿一边纳闷,一边轻轻开了门。只见陆子逸头戴一个斗笠,穿着一身缥青的袍服,脚踩着一双棠木屐,在门外一边哆嗦,一边笑着道:“能进来吗?”
魏长卿赶紧将陆子逸往里让,又命卞娘去端碗热姜汤来。
陆子逸虽带着斗笠,衣服却还是沾湿了,湿哒哒的袍袖勾勒出他修长的臂腕。
“多谢。”陆子逸接过卞娘递过来的姜汤,一脸稚气地笑着,然后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卞娘接过空碗,慈爱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平时是个多安静温和的孩子,喝水用饭时却是数一数二的急xìng子,这一点和你那两个师兄真真儿是一样的。”
陆子逸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要省下时间来多和师傅下几盘棋啊。”
卞娘端了空碗便掩门下去了,独剩下子逸和长卿二人。
“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魏长卿知道,陆子逸是个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的人,很少有求于人。
陆子逸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直说了:“如果你这次去永平,查到了什么,无论怎样,可不可以放过福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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