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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的人将魏长卿引到小沧浪亭,让他在此处等候,便下去了。小沧浪亭仿姑苏名园沧浪亭,四面环水,只由渡船引人至此,四周风起浪阔,不禁让魏长卿忆起了家乡。“肯落儿曹泪,一笑付沧浪。”魏长卿不觉吟出吴潜的《水调歌头》
“先生好雅兴。”一名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魏长卿回头,只见一群仆人拥着一位贵妇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姐。贵妇梳着望仙九鬟髻,宝相端庄,身材丰盈,上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下身是浮光锦纯sè百褶裙。那位小姐肤sè胜雪,神飞顾盼,只梳了个反绾髻,着一身碧sè水罗长衫长裙,虽不华贵,却也清雅风流。
魏长卿目光只是略微一扫,立刻见礼道:“在下昭和弈苑一等弟子魏长卿,见过夫人,见过三小姐。”
那贵妇只是莞尔一笑,并不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姐眼中jīng光一游,笑道:“我大明只有侯王、一品官员之妻方可封夫人。魏公子这样猴儿急的称我长姊为夫人,竟也不怕巴结错了人?”
魏长卿福了福,道:“且不说这位夫人相貌端庄,只肖看这身衣装。纯sè与孔雀蓝皆是大品服sè,浮光锦更是只有王侯以上才能得。长卿并非有眼无珠之人。”
“你倒不傻,还见过些世面。”
“渃清。”那贵妇语气略有嗔怪,“客人面前,怎得这般没有规矩。他以后教你棋,便是你师傅了。见过你师傅吧。”
沈渃清只打了个千儿:“魏师傅。”之后,又道,“这是我长姊,宁阳侯夫人。”
宁阳王张懋,张辅之子。景泰元年袭爵。正德十三年卒,追封宁阳王,谥“恭靖”。之后张懋的长子袭爵,到了张原这辈,已然是五代王侯。宁阳侯夫人沈渃澜,少有捷才,尤擅诗文,婉嫕淑慎(1),与张原琴瑟和谐。
宁阳夫人只是淡淡一笑,道:“除了陪小妹来,倒也没别的事。犬子如今已有五岁,不知能否学弈棋了?”
魏长卿恭谨答道:“古书上说,尧以围棋教丹朱时,丹朱是十五岁。”
宁阳夫人道:“那依先生之意,五岁的孩子是不能学围棋了?”
“不然。”魏长卿道,“丹朱十五岁学棋,但却因儿时顽劣,无人拘束,导致长大后xìng情急躁,最终因听信了他人的谗言,自取灭亡,而不能继承大统。若丹朱能早些学棋,修身养xìng,开蒙悟道,这天下也不一定是舜的了。”
宁阳夫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沈渃清俏皮道:“姐姐,您可得提防着他那张嘴。他拿着您孩子比尧舜禹呢,这还不算,嘴里抹了蜜似的还把道理给说全了,姐姐不但驳不了他,还得赏他。”
魏长卿蓦然一笑,双手和施以礼:“没有这点嘴皮子的功夫,也不敢教三小姐。”
只见沈渃清双颊微红,嗔道:“姐姐做主,魏先生用那chūn秋的法子说我呢。”
宁阳夫人纤纤玉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沈渃清的眉心,一脸溺爱地说:“厉害的师傅好,你也该收收心。”又对魏长卿说,“那就麻烦魏先生帮咱们留意一个好的师傅了,到时候只管让人来宁阳侯府便可。”
“福子。”宁阳夫人唤了一声,一个管事打扮的人立刻走上前来,宁阳夫人道,“今儿个是魏先生头一次来,给双份谢仪。”
宁阳夫人一走,便也带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沈渃清只由一个小丫鬟陪着。榧木棋盘和墨玉、白玉做的棋子已然摆好。只是,沈渃清并没有碰棋子,反倒盯着魏长卿看了好一会儿。
魏长卿承认自己不是那酒sè不沾的人,被一个女人盯着看了那么久,换谁谁都会觉得身上别扭,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美女。
“魏长卿,别以为你那花花肠子就能骗的了我。”沈渃清嫣然一笑,“你是姑苏人,而且你还是魏秉琰之子。”
魏长卿心中一惊,但依然面不改sè,问道:“三小姐怎么知道我是姑苏人。”
沈渃清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碧螺chūn,道:“别人来这个小沧浪亭,皆着眼于岸上这些盛开的桃花,甚少关注微风沧浪之景。‘肯落儿曹泪,一笑付沧浪。’只有在姑苏,真正观过沧浪亭的人,才会对此情此景颇有感触。且沧浪亭,本是名将韩世忠之后——韩有为的一处私人池馆(2),若非苏州名门贵子,怎会有幸一观?”
至此,魏长卿不禁暗叹,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子,不仅有一张利嘴,而且察言观sè、识人辨物,丝毫不逊于自己这个在昭和弈苑摸爬滚打的男子。
“密扇案我爹爹虽未和皇上说什么,但毕竟是他底下的人一手促成。我自会让我爹爹为你们魏家平反。”沈渃清的蹙着眉,神sè凝重,“但如果你想借着教棋的机会,做对我爹爹不利之事的话,我也断不会轻饶了你。”
魏长卿上下打量了沈渃清一番,这个看似养尊处优的沈家小姐,不仅有一副侠义心肠,而且那种对家人极度维护的固执,和自己对家人维护的心情竟然隐隐约约地不谋而合。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人就有恩怨,更何况当rì之事,情形之复杂早已超过你我的想象。”魏长卿道,“至于对你父亲做出不利之事,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况且以棋士身份,来做如此龌龊之事,岂不丢尽天下棋士的颜面。”
难得的,魏长卿一口气说了好多。沈渃清默然许久后,方才起身福了福,道:“是渃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魏公子莫见怪。”
回到昭和弈苑,已经快到了晚饭的时间。这是魏长卿第一次陪弈。尽管沈府送了双份的谢仪,但是魏长卿不得不承认陪弈是一件累差事,尤其是陪沈渃清这种‘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弈棋。
到了弈苑,魏长卿便去了浣雪阁找陆子逸。傍晚,梨花款款而落,浣雪阁的前院充满了欢笑声,魏长卿正纳闷,进了院子一看,原来是陆子逸在和一群小孩子玩。
此时,陆子逸换回了平常穿的宽松舒适的衣服,背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边念唐诗给围着他的孩子们听。
“不须物sè时人颂,自信清香世代传。”陆子逸正念着一首咏梅花的诗词,口气如同念歌谣一般。而孩子们也并非很认真地在听,确切的说,他们只是喜欢和子逸一起玩,所以也顺带这喜欢子逸念给他们的诗词。
下棋时正正经经,给人一丝不苟的印象,其实,陆子逸更多的是孩子气的一面。魏长卿想着:恐怕陆子逸以棋士身份生活的同时,也有不少与凡人相同的地方吧,尤其是对人情物理了如指掌。这个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目光如水的飘逸男子,可以毫无保留地让自己融入到一群孩子中,亦可以将自己隐藏在云雾之后,在昭和弈苑这个人心难测的地方,活的如鱼得水。
他活的那样完美,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他从未失去过什么。
“长卿君。”陆子逸的声音打断了魏长卿驰骋过久的思绪。
1.出自晋?张华《女史箴》:“婉嫕淑慎,正位居室。”意为温顺娴静。
2.池馆:古代以水为布置主体的私人别墅。这种建筑风格在五代时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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