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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沉,拙政园中也只有一盏灯未灭。王越温的书房里静静地焚燃着百合香,那种淡然悠远的气息,仿佛世间所有的纷乱都与这园子的主人无关。
仆妇和丫鬟们被悉数支了出去,陆子逸斜坐在黄花梨圆雕山石灵芝纹玫瑰椅上,眉头微蹙。而立在桌案一侧的王越温也是神sè凝重。
王越温踱了几步,缓缓开口问道:“这么说,魏大人以后便要处处躲着郑王府的人了?”
陆子逸点了点头。
“郑府的意思,便是郑贵妃的意思,这郑贵妃的意思……”王越温微微停顿,似乎在等着某种答复。
“绝不会是圣上的意思,也不一定就是福王府的意思。”陆子逸回答的斩钉截铁,“对了,我有一样东西,还烦请您过目。”
说完,陆子逸便从怀里掏出那柄梅篆竹折扇,双手呈给王越温。王越温徐徐展开折扇,只见正面是一副对弈图,上题‘刘璟成祖对弈图’,并无落款。被面则是两行凝重的汉隶,上书‘地斗松客星,州方闰时宫’十个字,落款‘石仙’。王越温只觉得这十个字实在是怪矣,若说是诗,哪有这么不成文的诗呢。
“您也觉得这诗奇怪?”陆子逸笑了笑,道,“这也难怪,您虽然下棋,却从未记过棋谱。棋盘纵横十九路,每一路都有它的名字,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宫,七斗,八方,九州,十rì,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六星,十八松,十九客。比如星位便是‘时时’。扇子上的这十个字,皆出自这十九字诀。也就是说,这两行诗句,便是五个座标了。”
“果然。”王越温点了点头。
“依我看来,这十个字是密文,至于解密的线索,便在那唯一的落款上。”陆子逸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本书——《石室仙机》,“许仲诒自称石仙,著有这本《石室仙机》,里面还收录了他自创的一首棋枰诗。天元之位不算,三百六十个棋位对应三百六十个字,且无一字相重。”
王越温豁然:“你的意思是,这扇面上的十个字对应的是这首棋枰诗中的五个字。”
“正是。”陆子逸道,“王先生,请借棋枰一用。”
王越温听了,便把那棠木棋盘取了摆在书案上。陆子逸只取了一只小狼毫,舔了墨,开始在棋盘上写了起来。小楷清新俊秀,三百六十个字霍然一跃,呈在这棋盘之上。
chūn昼长,幸遇此韶光。盈宇宙,融和气象。藻底抛鱼尺,枝头弄莺簧,阆苑内百草芬芳,到惹起蝶乱蜂忙。集红妆,胡戏秋千过粉墙。解语难禁口,巧笑还拍掌。寻归路,共倒壶浆。那管多情恼断肠。噫!纵佯狂,怎及洞中一局,不知柯烂几夕阳。
夏rì炎,汉表奇峰远。睹园林,葵榴乍展,高柳咽新蝉,华屋飞rǔ燕,曲栏外瀑下布泉,对南薰强奏虞弦,向雪槛,携咱仙姬赴玳筵。漫劳金缕唱,且把碧筒劝。酒已酣,便就湘簟。接见羲皇梦方转。呀!能消遣,争似赌墅终朝,忘却秦兵临城战。
秋景凉,白露始横江。喜丹桂,暗泄天香。关山笛吹鸣,门巷砧敲响,彩云收冰轮推上,吐清辉水波荡漾。列绮席,两行珠翠同玩赏。舞影满苔阶,歌声绕画梁。更闲嘲,子规潘郎。夤夜偷做凤求凰。呵!虽舒畅,勿若妙算入神,通国称善有名扬。
冬季好,万物告成了。只听得,朔风怒号。半空残叶飘,枯木寒鸦噪,霎时间六花缥渺,变皓首五岳都老。爱娇娥,围著铜炉添炭烧。琼卮泛醽醁,宝鼎实羊膏。开怀抱,剧饮达宵。何妨漏尽鸡三叫。嘘!极酕醄,岂如博弈为贤,莫负孔圣当年教。
“这便是那棋枰诗了。”陆子逸淡然一笑,“您对来看看罢。”
王越温一边对着扇子,一边比着棋盘,“皇、三、子、起、兵。”刚刚念完,王越温顿时大惊。但是细想之后,王越温又问道,“这只是说起兵,并没有说别的。”
的确,虽然福王与太子早已有水火不容之势,但是区区‘起兵’二字什么都说明不了。起兵,起兵平乱、起兵剿贼,都是起兵,凭什么就是起兵谋逆呢。
“这起兵的玄机,就藏在另一面那画里。”陆子逸将笔放入玛瑙雕葵花形活环笔洗中,任由深沉的墨sè在清水中静静地蔓延开来,“逃不得一‘篡’字。”陆子逸喃喃道,那个罪恶的字眼从他口中道出,似乎带着一种异样的感慨。
王越温自然知道陆子逸的意思。刘基(刘伯温)次子,刘璟,字仲景。xìng刚直。洪武中受谷王府长史,常到燕都与燕王朱棣(成祖)对弈,连战连捷。燕王觉得有些难堪,便对仲景说:卿独不少让我耶?仲景正sè说:“可让处则让,不可让,不敢让也!”
然而,世事总如这般难料。
建文帝朱允玟时,燕王起兵入南京,惠帝下落不明,刘璟归故里青田。朱棣即皇帝位,诏璟晋京,璟以病辞。成祖怒,将璟逮至京。他见成祖仍称殿下,气而不言陛下,并且说,“殿下百世后,逃不得一篡字!”后下狱,自缢死。
王越温的书房里,此时寂静沉沉,唯有寒鸦之鸣,而这寒鸦之鸣和着那清凉的月sè,也不免觉得沧桑沉重。
“依你看,这石仙是魏大人?”开口的是王越温。
陆子逸摇了摇头:“若真是他老人家,他岂会将这扇子随随便便收着。棋士之间,交换折扇的时俗也是有的。更何况……”陆子逸顿了顿,“更何况,这把扇子,我曾经在京中见过。”
“谁的?”
“当今棋圣,周源。”陆子逸平平地道出了这几个字,“我与他下过御前棋,曾经看见他用过这把折扇。”
王越温深知,周源与魏秉琰是故交,若说是交换折扇,也是极有可能的。“如此看来,福王府的人,怕是急着寻这扇子呢。魏大人曾经教过你棋,周源也与你有棋缘,你拿着扇子,无异于站在那风口浪尖上。”
风口浪尖,陆子逸只是淡然一笑,对王越温的话不置可否。
第二天清晨,魏长卿便早早地起了床。车马早已在拙政园西南的侧门等候,来送行的人只有魏长卿和王越温,并无其他仆从。
“长卿君帮把这封书信,交给你的父亲吧。”陆子逸道,“你就说是白陆的。”
魏长卿接过了信。
这次送别并没有过多的寒暄,车马的轮轴声咯吱咯吱地回响在苏州的老街上,东方既白,而这漫长的旅途,如今也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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