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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王芬待人很和善,年纪四十多岁,身体有些发福,圆圆的脸膛,面皮白净,三绺长髯一直垂至小腹,素有美髯公之称。
虽然龙毅明知道眼前这个形容槁枯的老人就是冀州刺史王芬,但仍旧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王芬显然被开门声吓了一跳,短暂的慌乱之后,便整好衣冠,正襟危坐,沉声地说道:“别再白费心机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老夫一人所为,无人指使,也没有同谋。老夫胆子虽小,却断然不会攀污他人。”
龙毅一愣,瞧着王芬脸上的瘀青,寻思:廖平他们痛恨王芬,动粗自然免不了的。但听王芬的口气,分明是被刑讯逼供过的,廖平又不是官府中人,问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他还想问出主使同谋,去朝廷告发不成?啊,是了,他想趁机让朝廷内部掀起腥风血雨,朝廷越是混乱,太平道复起的机会就越大。
想到这里,龙毅不禁摇叹息。
劫持天子计划背后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不过他半点兴趣也没有,因为整件事就好像是一个异想天开的闹剧,还没开锣,便已告终。龙毅不太清楚,引发这件事的神棍襄楷大师以及故太尉之子陈逸有如何下场,但他知道许攸肯定没有受什么伤害,不然后来也无法成为袁绍的重要谋士,算来算去,倒霉的好像就是眼前的王芬。 ”“
凭着百姓对王芬的好评,龙毅对其多少有些敬意,他很奇怪,大汉王朝外戚杀宦官,宦官杀外戚的惨剧轮番上演了不知多少次,为什么这样一个顾念百姓的官员,会仍旧执着地认为杀掉一帮宦官就天下太平了呢?而且这还并非是王芬一个人的信念,许攸、何颙无不如是。如果不是为了诛杀宦官,大将军何进也不会召董卓进京,结果呢,宦官是杀了,巍巍大汉也因此轰然倒塌。
一帮子满腹经纶的士大夫为了清除宦官团体,不惜让天下陷入四分五裂,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治国平天下”、“为天下百姓计”?这些人究竟是英才还是蠢材?
这问题龙毅始终想不明白,他只想当面问问,于是拱手行礼道:“怀义校尉襄国县令龙毅特来向刺史大人请教。”
王芬愕然,呆了半晌才道:“你是那个斩杀黑山孙轻和王当的龙毅?”
龙毅点头称是。
王芬眯着眼睛沉吟道:“这么说,你是奸宦的人,特地来逼问本官口供。”
龙毅摇头笑道:“我这个怀义校尉、襄国令都是托人买来的,多半也经了奸宦之手,不过他们想要指使我,只怕还没有那个资格。”
“你倒是坦率!”本朝天子卖官,凡是官员赴任,都得先向天子交一笔钱,哪怕是王芬也不例外。但买官的士人大都引以为耻,缄口不提,哪有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得如此坦白的。
“天子公开卖官,我不过买一个官职回来发展地方,没什么说不出口的,总比贪婪之人来搜刮地皮,搞得民不聊生的好吧,可惜陛下的胃口太大,我们又太穷,不然大伙凑出钱来把附近的官都买回来,岂不更好。”
“这……”王芬瞠目结舌,不过转念一想,这年轻人说的也有些道理,左右都是被盘剥,还不如自己花钱挡灾。此人言语中对天子和宦官似乎都无敬意,却为何将自己拘禁在此,连日逼供,到底有何企图。
“我想请问大人,除尽奸宦之后,天下便太平了么?”
“自然不能”,王芬不知怎么被这一问,突然激动起来,或许他自知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难逃一死,索性豁了出去,“若无天子庇护,十常侍只怕早就伏法,何来今日乱象。”
“当年二次党崮,天子年幼,受宦官蒙蔽,诛杀天下名士,尚可原谅,可如今呢,天子已近而立,包庇宦官作恶,公开卖官卖爵,搜刮起钱财来,无所不用其极,比先帝还要变本加厉,天下的钱财都收到他的万金堂去了,还不满足,还要让各郡国向国库交赋税的时候先给他交一笔‘导行钱’。国库本来就空虚,让他这么一折腾,哪里还有钱!”他越说越是激动,双手挥舞着,几乎是在疾声大呼。
夏侯兰等人听他直言天子的过错,早就吓得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关中大旱,朝廷无力赈济,西凉叛乱,朝廷没有粮饷,现在大汉朝到处都是叛乱,剿无可剿,抚无可抚,为什么,还不是没钱。朝廷现在靠借贷度日,早已债台高筑,借无可借。可天子呢,一见大司农张口,就瞪眼摊手说自己‘没钱’”。
“你以为我愿意让张燕降而复叛,天子没完没了地购置各郡县最好的土地,修葺河间的故宅,却一个钱也不肯拨给冀州。没有钱粮,没有土地,我拿什么去供养黑山的百万流民……”
“当今天子,名为汉皇,实为汉贼!”
这回轮到龙毅瞠目结舌了,他根本没想到王芬言辞如此激烈,而且对大汉积弊说得如此深刻。
“所以大人就打算改立天子?”
“对,天子必须更换,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换个年幼的天子,不能有外戚之患,也不能再让阉宦当权。你知道么,北疆鲜卑蠢蠢欲动,张纯、张举联合乌桓的丘力居在幽州造反,随时可能南下入侵冀州,再有并州黄巾复起,西凉再次叛乱,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要钱,为今之计,就只能在天子身上打主意,只要抓了他,取出万金堂里的钱财,一切就迎刃而解,大汉国就还能再支撑些时日……”
龙毅彻底没了插话的机会,王芬就好象是决堤的洪水,一下子找到了宣泄之处,二目烁烁放光,根本不在乎龙毅是否在听,只是一个人在那里不停地说:“我已经快五十岁了,没几年寿命,再不愤然而起,陈、李二位先生的冤屈何时才能昭雪,这次天子巡幸河间是唯一的机会,是唯一的机会……”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口中一直喃喃道:“河间……河间……河间……”头也慢慢低了下去,渐渐没了声息。
又等了半晌,龙毅见他仍就一动不动,心中大骇,以为王芬已经油尽灯枯,刚要伸手去试他鼻息,却不想王芬仿佛诈尸一般猛地浑身一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龙毅道:“龙校尉,你是来送我上路,想拿我的人头去洛阳论功行赏,是不是?”
龙毅被吓了一大跳,连退了两步,后背险些撞到门上,心里怦怦直跳,暗骂:这老头发什么神经,一惊一乍,想吓死人不成。他有心转身便走,但见王芬面色凄然,老泪纵横,心中不忍。但龙毅也明白,王芬犯的是谋逆大罪,天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的,而太平道显然也没存什么善心。
“大人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是在下能够做到,一定不会推脱。”
王芬抹去脸上的泪水,瞪着红通通的双眼,惨然笑道:“龙校尉能听我说完心腹事,已是难能可贵,我还敢有什么奢望。我以为自己看淡了生死,才敢拼死一搏,谁知……唉……拿到天子诏书那一刻,我忽然间害怕了,心里就一个念头,逃回家去。我终于弄明白了,我就是个胆小的人,永远无法像李元礼那样轰轰烈烈、视死如归。只可惜,我那刚出世的孙子……诛九族啊……”
龙毅鼻子发酸,再不忍心听下去,掩门而出。
……
望着牛车“吱吱”地在夜幕中渐渐模糊,龙毅如释重负,慨然长叹。
他与王芬虽只一面之缘,但王芬那番一针见血、振聋发聩的言辞极大地震撼了他,完全颠覆了他对古代士大夫的认知,所以他决定向王芬施以援手,在兰香那里费了不少唇舌,终于将王芬要了出来,并派出四名亲卫连夜将其护送回平原老家,如果可能便带着家人一起隐遁起来。
一旁的夏侯兰轻声道:“龙大哥,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是杀头的罪过。”夏侯兰虽然很钦佩王芬的胆量,但对其意图劫持天子的行径还是不能理解的,自然对龙毅此番举动有些担忧。
龙毅哈哈大笑,拍着夏侯兰的肩头道,“整件事除了那四名卫士,就咱们兄弟三人知道,谁会说出去。再说,就是有人想杀咱们的头,难道咱们不会跑么?是不是,子龙?”
赵云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三人刚要牵马回城,忽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便传来几声清脆的兵器撞击之声。
三人顿知不妙,赵云叫道:“不好,刺史大人出事了!”腾身而起,风驰电掣一般地冲了出去。
龙毅和夏侯兰紧随其后,纵马沿着官道,一路狂奔,转眼间便已看到王芬乘坐的那辆牛车。
只见昏黄的灯笼下,三名亲卫身中箭矢,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之中,显然都不成了。
不远处赵云刀光闪亮,已与三四个黑衣人交上了手,不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夏侯兰怒吼一声,催马抡刀加入战团。
龙毅靠到牛车旁边,拔剑在手,一撩车帘,只见王芬圆睁双眼,胸口、小腹插着三只长箭,早已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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