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锦衣龙行 > 第一章 人祸

?

    上元节快要到了。

    原本这个时候,常州和京城一样,家家户户都悬挂五sè彩灯,从初八开始点灯,一连整整十天,要到正月十七的夜里才落灯。那时节,城里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热闹非凡。武进的上元rì,会将芦苇捆绑成丈许高的火炬,点燃插在田间,称为“照田财”,用来预卜早潦。宜兴的上元rì,会有儿童戴着鬼面具,在街上屈脚振肩而跳,称之为“跳鬼”。更有各sè灯火灯谜,百戏歌舞,名目繁多,花样翻新,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今年却实在冷清,除去这个冬天暴雪成灾的缘故,更是出了锦衣卫指挥使在常州遇刺的大事。官员无心过节,百姓也害怕牵连,城内虽不曾家家闭户,但街边商肆生意惨淡,路人皆行sè匆匆,都带着一副大祸临头的惶恐。

    卯时即将过半,行人稀少的街道上,龙峻负手慢慢走着,闲闲打量四周,看起来放松惬意。朱炔紧跟他左侧,边留意路旁是否有异常,边盯紧在右侧缓步跟随的唐稳,心里很是不快。且不论龙峻伤势刚差不多痊愈就重返常州城来闲逛,单说让大队人马悄悄进城,却又留在常州城郊不用,只带了自己和这个敌友不明的唐二公子出门,朱炔就有一肚子牢sāo好发。可自家大人的脾气他又十分清楚,真要打定主意拗起来,怕是天王老子都劝不住。

    唐稳早已察觉朱炔jǐng惕的目光,仍是袖手抬头不以为意,毕竟行刺锦衣卫指挥使的大事,唐门也有所牵连,老娘就这么贸贸然把自己主动送上门,人家刻意提防也在所难免。说起来,反倒指挥使大人的应对,让唐二公子倍感意外。

    想起来常州的路上,自家老娘把自己为期三年的卖身契恭恭敬敬递上去的时候,这位龙大人脸上的神情,唐稳心里就不由打鼓。明明跟前这人并不曾叫手下摆出大阵仗,戒备森严,斥令威压,也没有像自己见过的那些武林高手一样,露出杀气迫人,反而面sè平和,语气平淡,既不呼喝,也不多话,却让唐稳无缘无故觉得心惊胆战。

    那时龙峻穿一身褐sè便服,草草在脑后束着头发,随随便便靠坐在车里,静静看着手上的契约文书,任由叶明卉款款而谈,听完为唐家申辩,并且极力博取他信任的一番话之后,抬头问了一句:“听说这段时间,唐门的大公子和家中几位主事闹得很不愉快?”

    他顿了顿,把卖身契折好放进腰间革囊里,看着叶明卉笑容瞬间僵硬、神sèyīn晴不定的脸,慢慢说道:“唐夫人把二公子送到我这里来,倒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唐稳最了解自家老娘叶明卉,她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蜀中辣子,可偏就在龙峻平静澹淡的询问中,了然锐利的目光里,大冬天额上冒汗,面红耳赤。毕竟心里打的如意算盘被一照面间就看个分明,任谁都会觉得吃惊和不舒服。

    这位龙大人,看上去身量实在普通,自己比他还要高了大半个头,可站在他面前,不知怎地,总感觉自己反而要矮上三分,自家老娘应对之时也是声音不稳,好像连腿都有些发软。唐稳边走边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官威罢,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近臣,常言道居移气,养移体,天天这么皇家威严熏陶下来,自然便形成了气势,而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仪,断不是江湖草莽之人可以想像,能够比拟的。

    *****************************************************************************

    *****************************************************************************

    龙峻不紧不慢缓步前行,这条原本是常州最热闹的街道,路面上也不见几个人。一个多月前,他和童虎便是在这条街上遭人劫杀,中了缠绵剧毒,现在故地重游,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路面墙头的血迹早已冲洗干净,房屋街道地面各处,刀剑砍出的缺口和弩箭shè出的坑洞也全被补好,只有道路两旁树上的痕迹无法修补掩盖,在在展示着那rì的惨烈。那天杀了多少人?龙峻已经记不清了,脑中仍还有印象的,便只有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滔天的怒火和钻心的疼痛。

    童虎早已处理好常州府和镇江府卫所的事务,赶回京里复命,将这次刺杀上报天听。皇帝体恤他负伤,特意下旨准了两个月的假期,让他在镇江好生休养。今年的chūn节,龙峻便和朱炔以及一帮缇骑兄弟在镇江度过,虽然比不上京城热闹,可也别有一番风味。

    常州卫所的暗钉俱已拔出,只是结果让龙峻很不满意,几名首脑人物,在自己垂危童虎赶去镇江之时,突然被人劫走,就此销声匿迹,余下的那些,提供不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卢润不愧是官场老手,出招既快又准,且留足退路,怪不得有人甘愿替他卖命。劫狱现场甚是干净,痕迹几乎全被清理,但仍能看出手法和镇江牢里劫走常乐的相似,估计是恒社掌柜托夜府主人邹澈所为。

    这段时间,常州府各地方官员轮番托关系到镇江说项求情,伤药补品多到能开药铺,钱银地契更是送来一大堆,对此,龙峻一概以伤重不能见客为由,全都推给刘玄应付。常州之事,皇帝已授他全权处理,之所以先动锦衣卫卫所,对其他各处迟迟悬而不决,只因为龙峻知道,相关之人,卢润必然早就联手吏部尚书陈*元佑,在部署杀局的时候便已调走,余下的这些,都是准备借自己的手来换血的可怜虫。

    虽然目前所能做的极其有限,但龙峻并不着急,因为他熟知那份名单,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知己知彼,便能百战不殆,只要是人,都难免会有疏忽错漏的时候,卢润也未必能面面俱到。他向来很有耐心,可以慢慢来,现下要比的,就是看谁先沉不住气。

    前几天,李玉忽然派人送信来,说常州近期有好戏看,让龙峻有些好奇。这些天童虎虽然不让他处理司内事务,但也大致知道常州现在是什么状况。天灾**两相交煎居然还要闹事,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他刀口上撞。瞧李玉信中的语气,似乎这事和前番遇刺有莫大关联,且主演之人与他有些渊源,力邀他到常州好好瞧上一瞧。

    ****************************************************************************

    ****************************************************************************

    这一路过来,指挥使大人不说话,另外两个也不好开口打搅,一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往前走。一片沉默中,龙峻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问唐稳:“二公子,令堂认识七巧门的李门主吗?”

    唐稳明白是因为自家老娘预先知道锦衣卫缇骑行踪的缘故,便笑道:“何止认识,家母和李门主交情匪浅,每次凑到一起,附近街上的首饰铺、胭脂坊和成衣局都跟过节似的。”

    说完转念一想,唐稳反问:“大人也认识李门主?”他其实心中已有答案,李玉一直在暗地里帮官府做事,之所以会清楚这位指挥使大人的行踪,彼此之间必定有所往来。

    龙峻果然点点头,抬眼看着街道两侧商肆的招牌,似乎在寻找什么。三人又无言向前走了一段路,朱炔瞟了眼若无其事的唐稳,忍不住开口问:“我说二公子,令堂把你送出来,断了你争夺唐门家主的大好前途,你真的不怪她偏心?”

    唐稳无所谓地笑:“我是个懒人,只对毒药和暗器感兴趣,那些家族琐事,我才懒得管。”

    龙峻回过头来不咸不淡地一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又是这种客套有礼的笑容,来时的路上唐稳见过几次,龙峻虽然在笑,却只是微微勾起嘴角,而笑意从未到他眼睛。

    “大人抬举我!”唐稳笑眯眯地拱手道,“唐门家主之位,我是真的不感兴趣,一想到就要头痛的!”

    龙峻静静看他一眼,慢慢道:“希望你不会后悔。”

    唐稳扯动嘴角一笑,转头去瞧路边房檐下挂着的冰凌,不再说话。

    龙峻这时却停下来,站在一座酒楼前,看着牌匾上“朵颐楼”三个字,点了点头,举步走了进去。

    李玉在信里约定的地点,就是这座“朵颐楼”。龙峻抬手示意朱炔和唐稳在底层另找位置,依言上了二楼,找到窗边倚墙的位子坐下。朱炔磨一磨牙,寻个靠近楼梯,方便观察楼上的座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起十二分jīng神全力戒备。唐稳倒不跟他同桌,反而找了个门口的位置,半闭着眼,一手支颐,一手缩在袖里,看上去像是起得太早,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整个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

    时间尚早,店里稀稀拉拉几个客人,二楼更是空荡荡的,倒也乐得清静。等店里伙计端上茶水点心,生好炭火盆,龙峻从筷筒里拿出三根筷子,在桌面上摆了一个三角的勾股之形,双手抱胸而坐,闭目等待。

    没过多久,楼梯上轻巧的脚步声响起,龙峻睁开眼,却见跑上来一个十仈激ǔ岁的少年。他穿一身利落的短打,大大的眼睛,像两口小塘,塘水清澈见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泥沙。龙峻淡然扫了这少年一眼,目光一闪,端坐不语不动。

    那少年先看了看桌子,瞧见桌面上筷子摆的图形,马上绽开笑容,快步走过来,笑着问道:“您就是龙大哥吧?我叫姜华,李姐姐托我送东西来的。”那笑容也极其干净,纯洁无垢,纤尘不染。声音不算清脆,有些低沉,也不知他嗓子本来就是这样,还是有意压制的。

    龙峻似乎心情不错,报以微微一笑:“你很守时。”

    “我爹说,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信’字。”姜华阳光般灿烂地笑,双手递过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这是李姐姐送给您的,您先瞧瞧。”

    龙峻伸手接过,略摸了下,那包裹有两本书的厚度,除去资料文书,似乎还有信函拜帖之类的东西,外面用油纸仔仔细细裹好。看那纸张厚实粗糙,不像李玉所惯用,想来是这姜华另包的。瞥了这少年一眼,龙峻微笑轻轻招手,示意他坐下,递了个茶杯过去,持壶给他斟茶,姜华忙告谢在对面落座。

    龙峻抬手虚迎请他自便,低头慢慢拆着包裹,漫不经心地问:“听口音,你是京城人氏?”

    “嗯,我家在京城。”姜华慢慢喝一口茶,捧着杯子暖手,笑道,“听李姐姐说,龙大哥也住在京城?”

    龙峻点点头,语气缓和:“你是七巧门的人?”

    “不是,我爹在京城开镖局,李姐姐帮了我家不少忙,所以我帮她也是义不容辞的。”

    龙峻抬头看他一眼,温言笑道:“女孩子也出来走镖?”

    “龙大哥瞧出来了?”虽然被人看穿,姜华倒不觉尴尬,坦然笑道,“看来我跟李姐姐学的那几招,还不到家。”

    龙峻微一挑眉:“李玉教过你易容术?”

    “我只学了一点点皮毛而已,就是怎么扮男孩子不容易被识破。那可算不上易容术,被行家听到,要贻笑大方的。”姜华不好意思地笑,声音变得清脆了许多,先前的低沉嗓音果然是故意压制的。

    “京城镖局有很多,你姓姜……美女姜?”

    姜华笑道:“生姜的姜,美女可算不上。”

    龙峻略一沉吟,停手问道,“威正镖局的姜永,是你爹吗?”

    “是啊!龙大哥您怎么知道?是听李姐姐说的吗?”听姜华的声音又惊又喜,带着一点自豪,可又不知怎地,似乎还有些忐忑。

    龙峻一笑:“姜老镖头的威正镖局,开业至今,鲜少失手,各条道上都吃得开,又加上跑皇商的生意,在京城的几大镖局里,名气可是响当当的。”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掌管各地情报,京里的多方势力大小琐事,自然都了然于胸。只是,姜永身后的两座靠山,却正是李玉那位东主的对头,她要送东西,为什么不由七巧门直接送出?为何通过威正镖局转手?虽说李玉明里暗里三家生意都做,可她就不怕事情出纰漏?

    姜华闻言,只笑不语,目光慢慢黯淡,那忐忑不安的神情更加明显,有点尴尬,有点落寞,但仍透着一丝坚定。

    龙峻看在眼里,勾起嘴角,语气放柔和了些:“我听说,在威正镖局做事的镖师趟子手,除去老病死伤由柜上出钱承担,孤儿寡母代为照顾,回乡退养有十来亩田地、骡马大车和一二百两银子奉送,甚至反出镖局的不肖子弟,如有意外,姜老镖头也会义不容辞出钱出力帮忙。单单这一点,整个京城的镖局都比不上了。”

    瞧姜华眼中的光芒渐渐明亮,龙峻在话语里增加了一丝敬意:“我最佩服的,还是二十年前,威正镖局还在南京的时候,姜老镖头接的那趟镖。他凭一把双手长刀,力克金陵十虎,保南京吏部侍郎刘大人孤儿寡母,进京告御状,自此侠名远播。那时我就心生向往,不久便喜闻镖局迁到京城,可惜这二十年来一直无缘得见。”

    说到这里,他看姜华一眼:“想不到今天居然在常州能遇上姜镖头的千金,那可要劳烦姜姑娘为我引见令尊了。”

    姜华自豪地笑笑,然而笑容里却带着点苦涩:“我爹前些天接镖去了关外,赶不回来,这趟镖的镖头是我,可要叫龙大哥失望了。”

    “啊,那可真是不巧。”龙峻脸带遗憾叹一口气,却又笑着对姜华抱拳道,“姜少镖头,失敬失敬。”

    姜华笑着抱拳回礼,压低嗓门扮作男声:“好说好说。”礼未做完,便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正相视莞尔,忽然有阵叽哩咕噜的响动从姜华身上传出,二楼极静,便衬得那声音分外响亮,龙峻微微一怔,姜华顿时低头,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仿佛熟透的苹果。

    龙峻忍俊道:“没吃早饭?”

    姜华红着脸吃吃说道:“李姐姐的事是第一要紧的,我一直怕早上起不来错过时辰,心里老是想着,晚上反而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结果差点睡过头了,所以……”

    “想吃什么?”

    姜华忙道:“不用麻烦了,这些点心就很好。”

    龙峻笑叹:“难得威正镖局的少镖头帮我跑腿,我请你一顿也很应该。”

    说完提声叫来伙计,点了米粥和店里的几个特sè小菜,劝她不必客气。姜华红着脸轻声道谢,许是饿极,等粥菜上齐,便端起碗来吃得飞快,然而行动却并不粗鲁,也没发出什么声音。龙峻正低头看包裹,听到碗筷放下的动静忍不住抬头,见她碗已空了,便yù叫伙计再添。

    姜华有些赫然,忙摇手示意已经吃饱,垂着眼睑轻声笑道:“打小养成的习惯,让您见笑了。”

    龙峻淡淡笑道:“吃得比你还快的,我也见过。”

    见龙峻神sè如常、语调平和,显然说的是事实,并非有意取笑,姜华脸上虽红晕未退,却也慢慢不再感到尴尬了。

    将外层油纸掀开,那包裹里放了两本包好的资料文书,上面有李玉做的秘密标记,标记丝毫未损,显然没人动过。另有一个未署名信封,一个看大小似乎是包了拜帖的纸包,还有一张桃红sè信笺。

    龙峻想了想,拿起油纸包里那个信封,慢慢拆开,看了微感诧异。这封信,没有抬头,不见署名,写字用的是匠体,内里称呼也含糊不清,细看之下才发现,居然是叶信写给他的。这人竟有这般通天手段,能和李玉拉上关系,让七巧门代为跑腿,送信给自己。

    信写的极其啰嗦,都是些路途上和到任时遇到的小事,真不知这位总督大人哪来的空闲和时间,写这些琐碎闲话。龙峻极快把信读完,只觉来函中提到的琐事疑团重重,若有所指,一时参不透关键,便折好信函收进袖中,又拿起那张桃红sè信笺,打开细看。

    那信笺上写了一首桂枝儿,字迹娟秀,是李玉亲笔:“我好似水底鱼随波游戏,你好似钓鱼人巧弄心机。吊钩儿放着些甜滋味,一时间吞下了。到如今吐又迟,牵挂在心头也,放又放不下你。”落款不是姓名,只写着“衢州偶感”四字。

    这是一首情诗,龙峻却看得心中一沉,衢州是当今天子三弟——裕王的藩国,衢州、水底鱼、钓鱼人、甜滋味,威正镖局,姜永的靠山……李玉这是在向他示jǐng吗?他脑中闪过叶信函里说的一些路途和任上琐事,两相对照,只觉疑点越来越多。

    龙峻脸上仍带笑意神sè不动,心里暗自思索沉默不语,姜华这才得空仔细打量面前这人。这位龙大哥,看不出确切年纪,估摸三十出头四十不到,原本极清俊的面容,却偏在唇上颌下留了短须,被胡子一掩,相貌就变得不甚出众,若敛了气势站在人群里,随便扫一眼,目光也就从他脸上溜走错过了。

    初一照面,瞧他脸上神情,似乎是个冷漠严苛的人,使她心中惴惴。可一笑起来,便整个人都变了,如冰河解冻,如暖阳入怀,感觉容易亲近很多。适才和自己说话和现在看信的时候,龙大哥一直在笑,眼底生暖,让人如坐chūn风。瞧他笑意盈盈,写信的这人,大概是他好朋友罢,那张红笺,或许是他的红粉知己所写。一片静默中,姜华忍不住好奇,看这位龙大哥衣着普通穿得随意,可行动间又带着一丝贵气,按照自己平rì所看所学来判断,竟瞧不出他是做什么的。

    正乱想着,见龙峻把信笺慢慢合上放到一边,姜华忙转述李玉的话:“李姐姐让我转告,东西直接由七巧门递出来,怕有人心生怀疑落下不是。所以,等回到京城,都会由我做中间人转交,叫我们以后约个地点、定个时间。”

    龙峻点头答应,笑着缓语道:“少镖头这趟镖想必要紧得很,却要劳烦你给我送东西,龙某实在过意不去。”

    他原以为这次托送,只是李玉借机示jǐng偶尔为之,却不想竟是长久生意,可这是为什么?龙峻早就熟知,姜永的威正镖局之所以能在京城扎稳根基,全仗两个人,一个是经营皇号的武清伯,一个是御马监的王充。武清伯是太后亲弟,王充是太后亲信,原本这两座靠山在京城可算稳如磐石。

    可惜太后终究还是死了,皇帝又不喜欢这两人,姜永的靠山迟早要塌,李玉这是要帮他另找一座吗?然而观姜华的言行态度,显然不知道自己是谁,李玉如真的要帮威正镖局寻靠山,为何不说明身份?李玉和姜永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她为何对威正镖局的事这么上心?

    姜华听了笑道:“龙大哥太客气了,我顺路而已。”

    龙峻哦了一声,随意问道:“少镖头这是要去哪里?我也是路过常州,说不定你我同路。”

    “我去衢州。”

    目光一闪,龙峻眯起眼笑:“那可真是巧了!”

    姜华喜道:“真的?龙大哥也去衢州?”

    龙峻笑着点头,拿起另一个纸包拆开,见里面是三张丧事的白帖,用红纸红sè那面朝里反面包着,不由皱了皱眉。

    “大过年的送白帖不太吉利,我就拿红纸反着包了,可以去点晦气。”姜华一脸歉意地笑,“过几天便是上元节,锐刀门赵怀义赵老爷子的生奠,就选在那天。”

    龙峻抬眼,面带疑惑:“生奠?”他心里已然明白,赵怀义的生奠想必就是李玉叫他来看的戏,可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姜华黯然道:“听说是因为赵老爷子得罪了朝中的贵人,那人必不会与他善罢甘休,赵老爷子怕连累锐刀门和家里,便提前办了丧祭,等那人来取他项上人头。同时请各路好友来做见证,万事由他一人承担,与他的门人和家眷无关。”

    说完之后,瞧见龙峻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姜华忍不住问:“龙大哥认识赵老爷子吗?”

    “有些交情。”

    “怪不得李姐姐要托我把这三张白帖送给您了。”姜华恍然,继而有些愤愤不平,“赵老爷子素来行侠仗义,可现下却被逼上绝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这狗官实在欺人太甚!”

    龙峻斜睨她:“狗官?你知道那位朝中贵人是谁?”

    姜华眼带怒sè冷哼道:“那当然,除了那个锦衣卫指挥使龙峻,还会有谁?!”

    楼下有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似乎有人吃东西不小心呛着了。

    龙峻笑问:“怎么这么肯定?”

    “我听城里传言,说那个龙峻遇刺,是赵老爷子和他的门人所为。”姜华面有忧sè,“如果传言是假,怕是有人借机加害赵老爷子,如果传言是真,锦衣卫必定要追究严惩。所以,不管真假如何,指挥使龙峻都不会放过锐刀门。”

    龙峻目光一凛,淡淡道:“是吗?”

    “你看如今的常州城,都被弄成什么样了!”姜华愤然说道,“如果那龙峻是个好官,即便被人行刺,也不应该迁怒常州城的平民百姓,让他们连年都过不好!也怪不得赵老爷子要办生奠,想来那龙峻,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龙峻微眯了眼笑着点头:“有道理。”

    “我们几家镖局都商量好了,生奠那rì,大家一起去给赵老爷子撑腰助阵,叫那狗官知难而退!”姜华一脸坚定地说完,转问龙峻:“龙大哥,那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声援赵老爷子?”

    龙峻放下白帖:“好,到时候,我多邀几位武艺高强的朋友前去助阵。”

    “那太好了,咱们一言为定!”姜华笑靥绽放,如阳光般灿烂,“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不然镖局掌旗的包叔叔会着急的。”

    她笑着站起身来,拱手向龙峻道别,走到楼梯口又站住,却不转身,低着头轻声道:“‘威正不正,姜永不勇’。我知道威正镖局现在在外面的风评如何,我也听到过江湖上是如何评价我爹的。”说到这里停了停,姜华深吸口气,抬起头来笑道:“龙大哥,不管你今天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替爹爹谢谢你!”

    听姜华脚步声顺阶而下,龙峻收起脸上眼中温暖笑意,从窗口看她步履轻快出了酒楼,上马往街头而去,方拿出叶信来函又从头细细读了一遍。思忖良久,将信函和那张红笺一起投入炭火盆中,看着燃尽,目光渐渐冷冽,眉头慢慢锁紧。

    他正低头沉吟,楼梯一通乱响,朱炔和唐稳一前一后,一跑一走上楼而来,大概是两人久候不见他召唤,所以上来查看究竟。朱炔xìng子急奔在前头,几步跨到桌边,张口待问,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打住。龙峻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笑:“坐,我看你们早上匆匆忙忙,刚才在楼下又提着心神,想必没吃饱,‘朵颐楼’是常州城内的老字号,不妨尝尝这里厨师的手艺。”说罢招呼店里伙计,再次点了几个楼里出名的小吃和菜肴,然后起身来到窗边,双手大张撑着窗台,低头看向街面,神情漠然。

    天sè越来越亮,路上行人渐渐增多,朵颐楼也陆陆续续来了吃客。即便常州城内局势严峻,可毕竟人心思暖,好容易又挨过一年,总想在节庆rì子里热闹热闹,沾点喜气。朱炔是个有话藏不住的,现下却因为唐稳这个外人在,心中疑惑不能马上询问,哪还有心思品尝菜点,再加二楼多了不少食客,身份底细不明,更是巴不得早点吃完快些离开。遂风卷残云一般把面前的碟子扫空,起身催促自家大人早点返程。

    龙峻看唐稳瞪着桌上瞬间一空的碗碟发呆,不免暗暗好笑,知道朱炔担心什么,也不多说,点头示意起行。朱炔率先下楼,在楼梯上和一书生打扮的青年擦身而过,忽然憧怔停住脚步,转头去瞧。龙峻见状好奇,随之凝目查看,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男人衣巾,双眉修成剑形,鹅蛋脸,额头高宽,肤sè略黄,脸颊下巴处冒了几颗红疙瘩,若不是这些细微短处,倒还是个十足标致人物。虽身为女子,行动举止却落落大方,英气十足,像极了文人书生,听她呼吸吐纳,武功修为还不弱,但也不算太过突出。除去装扮独特,这女子究竟有什么稀罕处,引得朱炔如此关注?

    龙峻睇他一眼,轻咳一声提醒,朱炔猛地回过神来,呲牙咧嘴赫然一笑,忙快步下楼。

    出了朵颐楼大门,朱炔又忍不住抬头看向二楼,刚巧那女子也坐了靠窗的位子,估计是在等人,又或是在等菜,正斜倚窗口往街下看。如星般双眸从三人身上扫过,在龙峻那里略停留一会儿,最后定在唐稳脸上,似乎若有所思。

(https://www.tbxsvv.cc/html/24/24911/7645128.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