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音低垂着头，目光掩映在茶盏蒸腾的雾气中。
似乎只有这样，方才能将自己眼中的震惊隐匿起来。
她本以为誉王让她入宫，无非是因为陆渊沉迷女色。
除了让自己趁机施计，将其拖入温柔乡，渐渐迷失自我。
然后寻找机会，为林家血海深仇讨回一个公道。
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或许错得离谱。
世家之于地方，犹如参天古树，根深蒂固，盘踞百年。
即便是那位始作俑者。
也不过对世家稍加约束，远远不敢轻易触碰其根本。
但陆渊不同。
他没有半点迟疑，甚至连掩饰的念头都无。
而是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亮出屠刀。
先斩世家的学识垄断，再割其经济命脉。
最后将他们摁在地上，强逼着吐血让利！
若非亲眼所见，林素音绝不相信。
世上竟有皇帝，能做到这般赤裸裸地剥削世家，而面不改色。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誉王……
是不是也错了？
林素音忽然觉得，誉王这些年暗中积累的力量。
恐怕远不够与这位陛下掰手腕。
甚至于，自己入宫的这步棋。
是否还能活着走到最后一步，都尚未可知。
和坤没有注意到林素音的动作，接着道，
“陛下此举，着实绝妙。”
“只是……”
和坤低头拱手，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臣觉得，若是直接全国推行，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他话音刚落，便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陆渊的脸色。
这位陛下向来反着来，万一自己说快了，陛下反而觉得慢了，那可就麻烦了。
果不其然，陆渊放下笔，斜睨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爱卿这话，是担心朕办事太快？”
和坤立刻汗如雨下，赶紧改口：
“陛下圣明！”
“臣是担心各地官员效率低下，贻误陛下圣策！”
这下好了，把锅甩给地方官员，和坤心中暗自得意。
可惜，他又错了。
陆渊慢悠悠地抿了口茶，语气悠然道，
“是吗？”
“既然如此，那就从淮昇郡先开始吧。”
和坤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没站稳。
淮昇郡？
陛下这明显是要拿淮昇郡的富商和世家开刀啊！
和坤顿时满脸堆笑，连连点头，
“陛下英明，淮昇郡确实是个好地方。”
好个屁！
他心里清楚得很，淮昇郡富商众多，世家盘根错节，简直就是个火药桶。
陛下这么一刀下去，恐怕要炸得满朝堂都是烟火气。
但他又不敢多言。
毕竟，这位陛下……
那是真敢炸啊！
林素音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漾出细细的一圈涟漪。
淮昇郡，乃誉王的大本营！
旋即。
她猛然意识到。
陆渊盯上的，根本不只是富商和世家，而是誉王的根基！
她低下头，努力掩饰眼中的震惊。
誉王坐镇淮昇多年，早已把那里经营成一座铜墙铁壁的堡垒。
朝堂上的许多重臣，都是淮昇世家出身，而淮昇的富商，更是誉王手中最稳定的金库。
而如今，陛下竟直接挥刀指向那里。
其目的不言而喻。
否则，为何不自其他州郡推行，而是单单选择了淮昇郡？
林素音心思电转，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
誉王，恐怕还蒙在鼓里。
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这位侄子，早已经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若誉王真能猜透陛下的想法。
他也不会被北胡十万铁骑气得差点吐血。
或许……
林素音心中掠过一个念头。
陛下早就看穿誉王有反心，所以才借着一次次的施压，引誉王提前动手？
如果真是这样……
那自己岂不是？
眼瞅着和坤还在一旁冒汗，陆渊摆摆手，
“行了，别愣着了，去办吧。”
和坤连忙叩首，退出大殿。
殿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陆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素音一眼，声音不急不缓，
“林姑娘，你方才心里想了不少吧？”
林素音指尖一顿，连忙低头福身，柔声道，
“陛下圣明，民女不敢妄自揣测。”
陆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朕都给你这么久的机会了。
怎么还不下毒？
“放心，朕不会对你怎么样。”
陆渊叹了口气。
如此这般，应该能让那位好叔叔，好好动动肝火。
“你是誉王送来的，自然要留着。”
林素音心中骤然一沉，但面上依旧恭敬不变，
“陛下待民女恩重如山，民女必不负陛下信任。”
陆渊嗤笑一声，
“走吧，侍寝。”
林素音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指甲轻轻刺入掌心，却未露半分异样。
她低垂着眼帘，掩去眼底的波澜，轻声道，
“陛下，民女……”
“尚未沐浴更衣。”
陆渊唇角微微勾起，眼底浮现一丝玩味，
“无妨，朕不介意。”
林素音微微抬眸，看向陆渊，却只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带着戏谑，甚至隐隐有些失望。
这是在……
等自己动手？
林素音心头一震，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明知道自己是誉王送来的，却仍旧让自己有意亲近。
他到底是在试探？
还是说，单纯觉得有趣？
看来，如今唯有以身入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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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林素音立在窗前，指尖捻着瓷瓶，
“今夜，若他踏入一步……”
她合上瓶盖，目光幽深。
夜已深了。
起初更漏声滴答作响，还清晰可闻。
可后来，便随着沉沉地夜色，逐渐化为孤寂。
林素音不觉间握紧了瓷瓶，指尖微凉。
她几次侧耳，寝宫门外依旧空无一人。
甚至就连连宫人走动的声响，都不曾响起。
“他不是说了要我侍寝的么？”
说是侍寝，却未曾见人影。
她缓步走至寝宫门前，袖口微卷，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轻轻推开门扉，冷风便毫不留情地卷入殿内，吹散了炉中残余的暖意。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未前来？”
林素音皱眉，眼瞅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她唤来守在门外的侍女。
“陛下……”
侍女匆匆行礼，声音低柔，
“回娘娘，陛下尚在御书房，似乎……还未批完奏折。”
啥玩意儿？
这个点……
批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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