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具尸体被发现后，发现他们的士兵就把他们带回了嘉陵关，此时尸体就停在嘉陵关县衙的院子里，晏适赶到时，仵作正在验尸。
死者看起来去世没多久，经仵作检验，判定的死亡时间，和左春花失踪的时间正好吻合。而身高、体型也能对应上，就连死者所穿的衣物，和左春花失踪那天所穿的都差不多。
那天晏适和左春花只有短暂一刻相见，左春花身上具体所着衣裳是什么样的，他也记不清，只记得，她那天穿的是暗红衣裳，而死者所穿，亦是一身暗红。
打眼一看，见到这具和左春花八成像的女尸，饶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晏适仍是像被雷击一样，愣了许久，才挪动灌铅似地沉重的双腿，一点一点朝女尸处挪。
“晏大人。”
院子里的人见到他来，忙心情沉重地和他打招呼，他们的声音，他罔若未闻。
等到他终于来到女尸面前，仵作已经查验完毕，仵作颇为不忍地把白布重新盖回死者身上，不忍让他见到亡妻不堪入目的遗容。
“大人，别看了，已经认不出模样了。”仵作低声提醒道。
晏适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哆嗦着，鼓足勇气把白布掀开。
他把白布掀开、看清楚遗容的那一瞬间，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沉闷的“呜咽”声从他口腔发出，眼瞳中满是痛苦和难以置信。
这是怎样一张脸啊！
山中的野兽将她脸上能啃食的肉全部啃食了，明明是才死去不久的尸体，脸上都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只有几块暗红的肉在脸上耷拉着，轻轻一扯，就能够将其扯下。
不止是脸，她身上的肉也是如此，被秃鹫掏空的肚子里，依稀可见逐渐腐烂的内脏，一阵又一阵尸臭味从她身体内散发开来，令人作呕。
不止是她，旁边的另一具男尸亦是如此。
“是……是她吗？”晏适直勾勾地盯着这张比地狱恶鬼还要可怕的脸，哆嗦着问。
仵作不忍看他的眼睛，如实答道：“这一对男女，死亡时间都在近几日，这具男尸小的已经仔细查验过好几次了，是二皇子的几率在九成以上，这具女尸……”
他顿了顿，只道：“士兵们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两具尸体是被一根绳子绑在一起的，小的听说，当日夫人坠崖时，亦是被二皇子用绳子将他二人绑住……”
话虽没挑明，但言外之意，已然十分明显。
那座山平日里就很少有人去，即便有人上山，也是猎户樵夫，仅在外围活动，深山内根本没有人会去，更何况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同时出现，还各种条件都和左春花以及二皇子附和了。
“在那里发现这具尸体的？”晏适问。
“就在夫人坠崖的悬崖下流约五里的下流溪流边。”
“那个地方，第二天我们不就查找过了吗，为什么当时没发现！”
晏适情不自禁地吼问，冷不丁地，把仵作下一哆嗦，委屈地看向守将，守将硬着头皮答道：
“不是在石滩上，而是在两块大石头中间，周围又有灌木掩映，十分隐蔽，如果不是已经有尸臭了，恐怕士兵还得过几天才能发现。”
“为什么当初不再找得仔细点！”晏适怒而锤向停放尸体的床板，似是在责问守将，又似在责问自己，“如果当初找得再仔细点，她就不会变成这样，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他伤心地渐渐跪倒在“左春花的尸体”面前，隔着白布，趴在尸身上失声痛哭，仵作忙上前试图把他拉开：
“人死不能复生，晏大人，您节哀。”
“不，她没有死！”就在此时，晏适态度骤变，只见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盯着女尸，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边退边喃喃自语：
“这不是她，这一定不是她，她怎么可能死呢，她不会死的！她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我不信，我不信！”
他说着，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县衙外跑，守将忙追上询问：“晏大人，您去哪儿？”
“我要去找她，我要把她找回来，我不信她死了，这一定不是她的尸体，一定不是……”
“晏大人，您清醒一点儿！”再也看不下去他这般一蹶不振、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守将突吼道，“夫人已经死了，你比谁都清楚！”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除非是神仙，不然绝不可能生还，您不会不清楚！以前找不到夫人的尸体时，您尚能骗自己，可现在尸体就在眼前，难道尸体也是假的吗！”
“您痛失爱妻，悲痛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人活在世，难免生死离别，这您该比谁都清楚！您觉得，您的妇人倘若活着，愿意看到你这样作践自己吗？”
守将的话，直击晏适的心门。
如果左春花在，愿意看见自己这样一蹶不振、郁郁终日吗？答案不必想，一定是否。
“想想您这些年寒穿苦读的艰辛、想想您荣登新科的意气风发以及在北夷舌战群儒时的风姿，您往日做的那些努力，难道就是为了现在自怨自艾、荒废终日吗？”
说着，守将将自己腰间佩剑拔出，明晃晃的剑身，照映出晏适此刻一脸胡茬、憔悴萎靡的模样。
“真正的男人，当能够直面现实、尽管它带给你痛苦伤害，也能够坦然接受，在亡人死后，仍能够秉持亡人的遗志，继续生活下去，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
守将教训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直骂得晏适脑门嗡嗡作响。
左春花从悬崖坠落的最后一幕，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一起出现的，还有她那句“照顾好咱们的孩子”。
如果春花还活着，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一定会很失望、很伤心吧……
晏适缓缓回头，红着眼眶看向一动不动躺着的女尸，因连日不肯好好休息、吃饭，而变得干裂发白的嘴唇蠕动：
“我怎么能让你失望呢，春花，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咱们的女儿好好带大，我一定……”
“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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