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游¬回身出击,以矛尖刺向羌宫,先前两招,二人都是取的长矛横扫之势,这是二人第一次将手中长矛真正当做长矛使用,少了些生猛味道,却更直接。
虎游一旦站定,手中长矛毒舌吐信般从羌宫舞得密不透风的棍影中穿插,每一击都不离羌宫头颈。
二人攻守之势再度易手!
长矛在一息之间递出七次,在下一息中,更是从不同的角度刺出九击!
每一击都完美的在羌宫舞出的千万条幻影间隙穿过,每一击都快如奔马闪电,以雷霆之威,逼使羌宫在不得已中后退一步!
不过一个呼吸间,羌宫连退了十余步。
围观众人,或因将自身代入场中而感觉惊心动魄,或因得以欣赏到一场难得一见比斗而心旷神怡,惊呼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只有子画如在汤中,见虎游遇险,几乎紧张得要站起,见虎游进攻凌厉,却又放下心来,浑然不觉在短短的时间内,已背心湿透。
同样懊恼的还有樊堂,今日父亲去王宫办事,自己才没有错过这一场难得的精彩角斗,但若这一场角斗是在庚日……
羌宫连退十余步,在旁人看来已处于劣势,但身处进攻一方的虎游却苦不堪言。
羌宫每躲开虎游的一次进击,必有后手指向虎游要害,要保持攻势,虎游只能用更迅猛的突刺,不给羌宫反手的机会。
羌宫的手腕太过灵活,因此长矛在他的手上便显得无比的灵动,如毒蛇之信,等候时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给人致命一击。
这恰与虎游的威猛相反。
一方勇猛无俦,一方却灵动无比。
这样截然相反的风格,让角斗更好看,更吸引人。
场内的一招一式吸引着场外的人,他们目不转睛,被场中的角斗牵动情绪,时而喝彩,时而惋惜。
虎游的每一次突刺都给羌宫带来威胁,但这威胁却不足以让对方败退,甚至不得不以更快的一击,来防止羌宫更具威胁的反击。
连续的十余记突刺为虎游赢得了高声喝彩,喝彩声随着每一次闪电般的突刺而变得更为热烈,众人皆以为这个用石槌一击杀死亚进大人的烩奴之人,只是力大无朋,没想到使动长矛居然也有如此精湛技艺!
长矛在呼吸间十余次突刺,引来场外众人的欢呼,如雷,如潮。
角斗场上,从来以力为雄。
这一战不论输赢,虎游已经在王都众人的心中竖起了英雄了得的形象。
很久以后,被称为亚虎的虎游,与子画一同饮宴,在席上回想起这一战,仍是大呼过瘾。
这个角斗场中的强者,在后来的日子中,是子画最得力的部属,成为子画与王都分庭抗礼的资本。而这一切,与羌宫当日所为无不关系,想到这里,亚虎开心地饮了一角酒,心中遥敬羌宫。
这一战,虎游与羌宫打得旗鼓相当,双方的攻防不断变幻,看得众人目眩神驰。
虎游久战不下,心中便有些焦躁,见羌宫矛尖对着自己左肩而来,咽喉处却露出破绽,虎游大喜,拼着左肩受对方一刺,自己对准羌宫咽喉的一招却会致命,于是行了险招,手腕一抖,矛尖照着羌宫咽喉刺去。
谁知羌宫临时变招,脚步迅疾挪动,矛尖捥出一道幻影,对着虎游咽喉刺来,而虎游的矛尖却只能刺中羌宫的右肩。
羌宫变招极快,全在腕间的巧劲,顿时攻防易势。
虎游的招式已经用老,无论如何也不能变招,眼见得败局已定,只能败中求胜,至少不至于输得太过难看,于是虎游一手护住咽喉,一手依旧因着惯势,递出长矛。
围观众人看到的最后一势是,虎游左手护着咽喉,单手持着长矛的尾端,威风凛凛,箭步而立。
而羌宫被长矛戳中右肩,砰然倒地。
众人正看得紧张,这时看到结局,“轰”的一声将场中气氛点燃到最高。
这一声,有惊讶、有赞叹,有叹息,或是看到精彩处时不期然的“啊”一声……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只有虎游知道,羌宫有意留手了。
秋风正劲,秋阳正烈。
一个娇嗲的女声歇斯底里嘶喊:“杀了他!”
众人随之附和:“杀!”
虎游一愣,看向羌宫。
羌宫慢慢爬起,对虎游笑道:“还来么?”
虎游看着羌宫右肩上一点血印,显然入肉不深,可见他那一势已老,再也把握不了局面,而羌宫不然,能杀死他却留手,而且不露痕迹。
更难得,让虎游全无战意的是,他突刺的力度和方位,尽在羌宫的掌控之中,因此敢于“败”。
“为什么?”
虎游想不通,为何羌宫能杀死自己,轻松获胜,却故意输给自己。
“大王说过,除非我死在对方手上,不然场上胜负由我。所以我便是输了,也不必死。”羌宫笑着退了一步,“你可为枭,却不该在这儿死在我的手下。”
“谢谢!”虎游真诚说道。
这一声谢谢,虎游说得无比真诚,毕竟羌宫让他一招,主动认输,可算是救了他一命。
见二人再次各自朝上场的方向退去,嘘声再次响起。
樊堂不顾众人的嘘声,再次问光头:“这一场不止一招,你该看得明白了,能胜他?”
樊堂所说的“他”,自然是已经两胜的虎游。
光头这次没有多想,直接回道:“不能。”看着樊堂脸上失望的神色,光头补了一句:
“他若是看了我的角斗,被问起这个问题,想必也只有回‘不能’二字。”
这话说的无比内敛,却又无比张扬。
樊堂欲在父亲面前立下功劳,而他现在能做的,便是替父亲物色到一个杀奴,能为樊氏带来巨大利益的杀奴。
眼前无意遇到的光头便是。
得光头此言,樊堂竟平白多了些底气,揉了揉两颊,换上一副笑脸,走上台面,安抚众人久久不肯息的嘘声。
光头是最后一场,按樊堂对光头所说的,一卷简册中最后一片竹简通常会更厚一些,会写上这一卷简册所有者的姓氏名称。
“你就是最后那一片标名的竹简。”樊堂对光头说,“韦绳所系,简册才能称之为简册,而不是一片片散落的竹简。因此,你不许败!”
弟弟樊奥给他的压力太大,樊堂也败不起。
光头看了一眼场中,道:“败便是死,我虽然早该死了好几回,在公子这天天有肉吃,我却不想死了。”
樊堂在光头胸口捶了一拳,笑骂:“知道就好!”
还有几场就轮到光头,光头要去准备。樊堂转身之前,想着刚刚捶向光头胸口的一拳,自己纳闷,怎么会与一个奴隶如此亲昵,而且那一拳还不是装出来的笼络。
光头跟在一人身后去准备,心底却怀着感恩。
从计地开始,就没有哪一个贵氏大人将他当做人看,老族尹要他殉葬,计春、计信还有计平,甚至是只见过一次的寒布,以及从未见过的寒子,都希望他死。
只有樊堂公子待他不同。
这几日顿顿有酒有肉,一生未曾享受过的如此境遇,便是老族尹生前,也不可能顿顿肉食。
也许老族尹已经前往幽都极乐,也过上了顿顿有肉的日子吧。
光头胡乱想着,有人来催,说下一场便该他上场,与他对战的人叫漫奴,已有三胜,惯常用的是短匕加木盾。
光头起身朝巷道走去,低头进入巷道时,想起樊堂在他胸口擂了一拳时的笑骂,心中竟莫名一暖,光头虽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却在这世间空耗了不少岁月,他知道,那是朋友间才有的神情。
光线暗下来,光头的心情也随即黯然。
外面秋阳炎炎,巷道内的阴暗中却弥漫着汗臭。
衣锦佩玉的樊堂与自己终究是两个不同层面的人,在樊堂所在的层面,像他这种奴隶,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光头在靠近栅栏的地方坐下,栅栏外便是角斗场,几名战奴围在栅栏边看场中正在进行的角斗。
自从光头来到奴市,被樊堂买下,这样的场景每天会发生,有好吃的,有酒,隔几天的晚上,樊堂会给光头送来一个名女子,一合之后便带走。
光头知道,随着杀死的战奴越来越多,他每次出场就会收获更多的欢呼,给樊堂带来更多的财富,而他的身价也随之提高。
但他心中从未有任何波澜。
现实寒冷,他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冷,才能感受到他人的温暖。
比如现在,光头坐在低矮逼仄的巷道中,在他的身旁踞坐一人,身着皮甲,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在发抖,但他仍从对方粗砺的皮肤上感受到温热。
“你在害怕?”光头本不欲说话,但那人抖得厉害,光头终于没忍住,问。
对方是邛人,虽然他不认识,但这人的发式与昨天他杀死的邛人一样,应该也是在伐邛战争中被卫启抓的王都来的。
“不。”对方嚅嗫道,俄而浑身战栗,点头说是,将头埋在膝盖里,低声哭了起来。
光头不再说话,从心底里鄙视这个异族,杀场之上,怯懦必死。
那名邛人哭了几声,大约是觉得于事无补,又低声说:“下一场该我上,可我的腰伤还没好,我会死的,我会死在下一场的。”
光头看了看那人的腰间,厚厚的裹扎了几层粗布,没有血迹渗出,光头看不出伤势。
“那就咬。”光头不愿多说,从嘴里轻轻蹦出三个字。
“如果你的身份地位财富不足以利用别人,那你至少要能够被别人利用。这样,你才算是个有用之人。有用的人是不会被主人抛弃的。”光头不期然想起老族尹,恰恰因为老族尹认为他和小五能在前往幽都之路上,替他排挡毒蛇虫虺,才让他二人殉葬。
光头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回不去的过往,对满脸泪水的邛人说:“若是咬能管用,就咬他!”
邛人先是迷茫,忽而眼中闪出一丝希冀。
钟声响起,那名邛人用掌沿擦干眼泪,提起直脊刀。趴在木栏边的几人默默让开,看着邛人弓身从巷道钻了出去。
这一场打斗费了不少时间,和应着场中的情形,巷道外欢呼声,嘶喊声,尖叫声,嘘声轮番起伏,足见场中的精彩。
光头没有向外张望,他的角斗就在下一场,他需要静下心来,对付那个据说不好对付的漫奴。
闭上眼,光头的脑中全是那个叫游奴、满是卷曲胡须的家伙,用石槌很生猛,用长矛也很生猛,要成为这一旬的杀奴,至少现在看来,最值得关注的对手便是他。
欢呼声再次响起,过不久,光头看到那名邛人被人从场上拖了下来,巷道中的战奴纷纷让道,默默看着。
邛人的胸腹全是血,嘴里咬了一块肉。
“真狠,那人短剑在他胸腹乱捅,他就是不放手,愣是从对手脖子上咬下一块肉来。”抬尸体的人说。
“那人怎样?”有人问。
“脖子被咬断,也活不成了!”
之前樊堂那一拳笑骂的暖,眼前邛人血肉模糊的惨,光头无喜无悲,心中忽然冒出觋人围着火堆吟唱的《招魂》。
从小向往的大邑商,来了才知道这里并不是登天的幽都,而是让人“爢散而不可止”的雷渊。
我必须想办法逃离。光头麻木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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