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长老樊为一早醒来,推开门,示意儿子樊奥去敲响开市的金锣。
“铛……铛铛!”樊奥持金椎走到廊前敲响金锣,如是三次。
每日的早市都会在这有节奏响起的锣声中苏醒,从各地、各方国被贩运到王都的奴隶,会一个个从小土屋里钻出来,站在半人高的土台上,等候他们新主人的挑选。
不用多时,现在还冷清的市场会变得热闹非凡,每天这里都是人来车往的,只要天还亮着,只要关市的锣声还没有响起,这里总是人声鼎沸,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皮鞭抽打的声音,以及相互讨论哪个奴隶值价几何的对话声,片刻不得停歇。
整个奴市是樊为一手里搭建起来的,从他围出第一圈篱笆、搭起第一个土台后,一天一天慢慢成形的。
樊为清楚地记得,那还是在盘庚帝时,刚从父亲手中接过家族的营生的他,带着包括叔父和兄弟在内的五个家庭的男人组成的队伍,专门给城西一小片地段上有需要的人家扎藩篱。
盘庚帝四处征战,身为多子族的樊氏,自然是登人的首选。善战的盘庚帝给王都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而战争也让他的叔父和一个哥哥从此回不来了。
在战场上瘸了一条腿的弟弟带着喜悦回到他的身边,同时带回来的除了九个战俘——四男五女——外,还有这些战俘肩扛背挑回来的各色各样值钱不值钱的器物。
作为家族的话事人,樊为将器物都换成了货贝和碎铜,把屋边上的那块明显没啥收成的地买了过来,将战俘中的一名女子留给了瘸腿的弟弟,两名看上去手脚灵便的男奴跟着他扎藩篱。
他在新买的地上扎了一圈篱笆,搭了个半人高的土台,在土台上吆喝,把瘸腿弟弟带回来的二男四女卖掉了。
第二天,看到有利可图的樊为和他的瘸腿弟弟又走了几家从战场上带回战俘的人家,把那些人家里用不着的奴隶也在那个高台上卖掉。
樊为不白干,从中抽了些成。
樊为尝到甜头,从此丢开了扎藩篱的营生,专注干起了奴隶买卖的行当。这是一个挣钱的买卖,樊为积累了巨量的财富,并一步步从樊氏一个小小分支开始,被上一任长老看中,坐上了樊氏族尹的位置。
看着清晨还沉睡着的奴市,看着里面错落而不杂乱分布的二十来所半在底下的土墙茅屋,有一种叫志得意满的情绪在樊为心中滋蔓。
一路往里走,沿途有人从茅屋中出来,看到樊为,躬身向他行礼,樊为微微扬手走过,不用停下脚步,但又不至于失礼。在奴市的最里面,有几间稍大一点的房子,这里会有一些标价更高的奴隶,头发上插着草标,等待他或她的买主。
今日他便是专程为其中一个而来。
樊堂无意间买下的那个光头。
光头能打,而且心狠手辣,每次角斗之后,光头的价格就翻了个番,原因只有一个,这个人太能打了,用的却不是常规的套路,阴狠却有效,每次胜利都会迎来一片嘘声,但却一次次为主人赢得胜利,赢得财富。
于是有人开价要买下光头。
从最开始的四贝,到八贝,现在已经有人开出了三十贝,光头的身价已经开出了这个奴市开市以来的最高价。
但他的长子樊堂都不曾答应。
樊为觉得,若是在下一场战奴的拼杀中,光头再次获胜,成为这一旬的杀奴,或许能给日渐衰落的奴市带来一线新的生机。
大商近来的战争给奴市带来的奴隶也越来越少,二十年来的平静,各方对人口的需求变大了,但樊为却陷入了无奴可卖的窘境。
与土方的战争一直僵持着,上次妇杞带兵伐犬失利,几乎没给奴市带来任何的动静,倒是侯虎伐邛,卫启带回来不多的战奴,给奴市带来了些许热闹。
目前在战的,是亚丑带着雀盛征伐薄姑国,樊为自然希望雀盛大胜,好给几近枯竭的奴市带来一汪活水。所以樊为比其他人更关心这场数百里外的战事,因为这关系到他的生计,和地位。
众位买家围绕光头的明争暗斗,樊堂坐地起价,以五十贝起价,在屋内展开。
买家眼中的热切,从来是他喜欢看到的。
有四位买家出了价,每次的加价幅度并不大,但显然,至少有两位买家表现出志在必得的架势,他清楚其中一人来自京氏,另一个应该是亚进家的,他不确定。
不管是谁在加价,樊为总是乐见其成的,他在这场财富争斗中只是看客,不管是谁赢得这场出价,而樊堂愿意转让,他都可从中抽一笔成。
关于光头的买卖在屋内进行着,光头的两胜,让目前的出价接近百四十贝。而光头对此全然不知,他依旧坐在树下,背靠树干,闭目养神,期待着最终一战。
期待一战的光头终于没能成为这一旬的杀奴。
与光头角斗,夺取杀奴名号的是长勺氏手下战奴,风二。
虎游日前在场上一现之后,为那个不知名的卢氏子弟赢下不少货贝,便没有再来。
羌宫也是,在与虎游对战过后,也销声匿迹。
风二在昨日又有三胜,为长勺氏赢了不少货贝,这也是亚进和京护急切想买下光头的原因。
这一场不仅是光头很期待,王都众人也是万分期待。
角斗场外的座席实在有限,不过数百而已,但前两日的精彩,已经点燃了王都的激情,今日涌向奴市的人,比以往的角斗日还要多上不少。
“不论你能不能赢得杀奴的名号,这一旬的角斗,已注定为樊氏赢得上百货贝。”樊堂对光头说,毫无隐瞒。
樊堂很喜欢光头,从见面的第一句话起,就很喜欢这个耿直的汉子。
光头对樊堂说的第一句话,帮他的前一位主人讨要了一个好价钱,回答樊堂说能不能打的疑问。
光头对樊堂说的一句:“让我好好睡一觉,你,和你身后的四人,一起。”
事实证明光头的确很能打,比樊堂想象的更能打,没有对他说大话。
“但我仍希望你能赢,不仅因为杀奴的名号,更因为一个,你活着能让我赢得更多,不仅仅是货贝,还能在父亲面前赢得更多关注。”
踞坐地上的光头想起风二的灵动的长矛,抬眼看向樊堂:“我能赢,至少要对得住你给我的酒肉。”光头顿了一下,“还有女人。”
樊堂哈哈大笑:“我信你!”
时值正午,王都众人普遍是一日二食,但战奴不同,体力消耗甚巨,除了朝食、夕食之外,中午还有一顿肉食。因此正午时分,角斗会暂时停止,让战奴得意充分休息,以便在出场时有体力,场上打得越生猛,场外众人看得更热血。
樊堂走出角斗场,有人来报,说父亲樊为找他。
下午的角斗终于引起了父亲的关注,樊堂心中暗喜,跟着来人朝父亲的房间走去。
才走不远,有人拦住他的去路:“贵介可是樊堂?”
樊堂点头,反问:“你是……?”
那人叉手行礼:“弼人府郑大人有些话要问你,请贵介移尊。”
樊为叫儿子来,是因为他要说服儿子卖掉光头。
他看出四个出价的人中,有一方是王后的人,每次加价幅度不大,但每次都有出价,显示出必得的决心。
但樊为没有等来长子,来的是樊奥。
樊奥出现在门口,目光四处睃视,终于找到站在角落的父亲,蹑手蹑脚地走近,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消息确切?”樊为骤然紧张起来。
“哥哥的下人还在外面等着。”
樊为看了看现场,出价频密,加价幅度变大了,更趋炽热的出价,说明今儿的这场买卖不会踏空。他轻轻推了一下儿子的手肘,在那个来自京氏的人的出价声中走了出去。
“怎么搞的?”他有些不快地问樊堂的下人。
“午间休场,公子刚从角斗……”下人回禀道。
“不要叫公子!他凭什么叫公子!”下人的话被樊为喝断。
王族子侄称王子,公族的子侄辈可称公子,樊氏爵位不过是子爵,大王恩准樊为百年之后可称伯,但不能世袭的爵位只代表个人的恩荣,樊堂离公子之称尚有不小差距。
樊为知道近来王都的纨绔之间互称公子,但他才是伯爵,离公族尚有不小差距,前些年虽有机会晋封侯爵,却被京护抢了先去,为此一直心中耿耿,因此对着称呼特别在意。
“唯!”下人被他打断,颤兢兢继续说道:“主人叫少主过来,才走几步路,便被弼人府的人拘了少主去。”
“拘?”樊为对这个字感到意外,语气不禁透出些森然,“上了刑具?”
“没、没有。”下人连忙说。“弼人府的人等少主梳洗罢了才一起走的。”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道:“只是前后都有人,怕少主跑掉的样子。”
“为什么要跑!他难道做了什么错事?”樊为“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强烈的不满。
“小的不曾听说少主有做错什么。”下人连忙回道,语气中带着不自信的迟疑。
沉默了一阵,樊为摆摆手挥退下人。他约略猜到这事背后的根由,不是冲着樊堂,而是冲着他这个樊氏族尹,宗室十二长老之一的樊为而来。
现下王宫和右相府都在尽出所能,拉拢各宗长老,逼着长老们表态支持其中一方。樊为看不清局势,觉得还未到表态的时候,所以迟迟未有定见。
“看样子右相是等不及了啊。”樊为负手踱步,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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