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见了鲜血,便觉严重,自会生出惧怕之心,不管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皆是如此。
武氏兄弟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提气急追;杨过不敢停步,越爬越高。
试剑峰险峻陡峭,见三人皆已追红了眼,郭芙怕出人命,连忙朝岛内跑去,口口不住喊着爹爹妈妈。
杨过奔了一阵,直上峰顶,眼见前面是个断崖,已无路可走。
他心道:‘我纵然跳崖而死,也不能让这两个臭小子捉住再打。’转过身来,喝道:“你们再上来一步,我就跳下去啦!”
武敦儒一呆,武修文叫道:“跳就跳,谁还怕了你不成?料你也没胆子!”说着又爬上几步。
杨过气血上冲,正要一跃而下,瞥眼忽见身旁有块大石,安置得似乎不甚牢稳。他狂怒之下,哪里还能想到什么后果,涌身跃到大石后面,用力推出,但见大石晃了两晃,轰隆一响,直直向山腰里滚将下来。
武氏兄弟见他推石,吓得脸上变色,急忙缩身闪避。
那大石从武氏兄弟身侧隆隆滚过,声若惊雷,一路上压倒许多花木,最后滚入大海。
兄弟俩心下慌乱,一脚踏空,两人在山坡上站立不住,跌作一团凌乱滚将下来,幸好最后给下面一株大树挡住了。
等郭芙带着郭靖、黄蓉二人循声奔出来,三人但见泥沙飞扬,试剑峰顶空无一人,武氏兄弟鼻青脸肿跌在树下,脸上前襟都是鲜血,唯独不见杨过踪影。
两个大人见状忙问起情由,郭芙自觉无大错,倒也不屑隐瞒,将四人如何比斗蟋蟀,杨过如何连输四局后捉了蛇蟀反败为胜,自己央着要那蛇蟀被奚落、一怒之下踩死蟋蟀反被杨过掌掴,武家兄弟又是如何为自己出气等事皆一五一十说了。
郭靖闻言好生着恼,却也觉此事归根算是小孩子打闹,若太过上纲上线倒是不必,当下也顾不得问责谁,忙奔上山峰查看,生怕杨过有何不测。
黄蓉看着女儿红肿的半边脸颊,心下怜惜,不住口的安慰,安抚好女儿,又带着大小武回屋处理伤势。
郭靖峰前峰后找了一遍,不见杨过影踪,提高嗓子大叫:“过儿,过儿。”
这几下高叫声传数里,却始终不见杨过出来,也不闻应声。郭靖等了一会,越加担心,下得峰来,划了小艇环岛寻找,直到天黑,杨过竟是不知去向。
原来杨过推下大石,见武氏兄弟滚下山坡,遥遥望见大人出来,心知这番必受重责,干脆缩身躲在了岩石缝隙之中,闻得郭靖呼喊,也不敢应答。
暮色四合,光线渐渐昏暗下来。
杨过缩在岩缝中一动不敢动,如此又过了一阵,直到月明星稀,凉风阵阵,方从岩缝中出来。
黑夜中,杨过吹着凉风站在山崖之上,又冷又饿,想着一生如何受人欺辱,颠沛流离,但觉尘世间个个对他冷眼相待,满胸孤苦怨愤,难以自已,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杨过、杨哥哥你在哪啊?…杨过……”
少女娇柔清脆的呼喊声传来,初始颇远,后愈来愈近,连着她脚下石子踢动、枯枝踩踏声都听得分明。
杨过一怔,已听出这是郭芙声音。
他方才还满心怨愤,想着郭靖夫妇、郭芙、大小武以及柯镇恶六人此时定在大鱼大肉吃着,说不得还要在背后责骂自己,却未曾想到如今天色已晚,道路崎岖难走,郭芙这娇纵小姐竟还能出来寻自己。
听得她时而气愤喊着杨过,时而又像前几日般喊他杨哥哥,央他快些出来,心中一时酸涩绵软,情不自禁想要出声回应;一时又心道‘你叫我出来我便出来麽?’,想着绝不能叫她轻易找著自己。
其实郭芙哪有那么好心呢,她不过是见爹爹妈妈因找不见杨过而吃不下饭,心疼爹爹妈妈,加之小孩子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怕杨过当真出了事爹爹迁怒自己,这才帮着出来找找。
且说郭芙此人纵是娇纵恣意,但忠孝仁义气节却都不亏,她幼时见李莫愁追杀陆无双程英等人,便敢指挥双雕相助;长大随着爹妈驱逐鞑子、战死襄阳;所遇敌人无论是强是弱,从不肯低眉求饶,生怕堕了半分父母威名;为了抢回襁褓幼妹,哪怕明知不敌杨过也未曾怯懦;后战场上为救夫婿耶律齐,更是能当众对“死对头”杨过屈膝下跪;当得一句好女儿、好姐姐、好妻子!
如今她出来寻人纵非全然为了杨过,但有道是“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单这一举动,已让不知情的杨过怨愤消减几分。
未等他想好是否出声回应,便听得少女“哎呦”一声,似是重重跌了一跤,紧接着是叫骂声,言语间隐有抽噎。
一时怨怪这道路不够平坦,害她摔跤;一时又怨怪杨过不该乱跑,惹得爹爹妈妈担忧,如今自己也为寻他受了罪。
杨过好笑之余,又觉气愤,不由得出声叫道: “哪个要你郭大小姐来寻我啦?如今自己笨拙跌了跤,却也能赖在我身上。”
他边说着,边借着月光朝方才郭芙出声方向走。
郭芙本就腿脚摔痛,一时起不来身,此时听他这般不识好歹,心下大怒,嚷道: “杨过,你简直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过听罢心头愈怒,转头欲一走了之,见她只是口中叫骂,人却在原地未曾起身,想是摔得不轻。又听她说话隐有哭腔,却还硬撑着不肯露怯,与自己昔日流落街头被人欺负时何其相似?心下一动,终是抬脚朝她走过来。
他出声问道: “你是摔到哪处?可是伤了腿脚麽?”
郭芙本就大多随了郭靖的憨直性子,这会见他问,一时倒也没顾着置气,只噘着嘴不满答道:
“我适才摔在石头上啦,膝盖这会好疼,走不了路啦。”
杨过心道: ‘叫你之前煽风点火差使人打我,这会子可遭报应了吧?’
心下这般想,口上却没说出来,只援手将人搀扶起来,又在郭芙跟前半矮下身子,咕哝道:
“罢了,看你出来寻我的份上,我便背你回去吧。”
郭芙单腿站立,左脚不敢踏实地面,重心尽数放在了右腿上。
若放在以前,她定是要嫌弃杨过身上脏乱,绝不肯与之触碰,奈何现下腿疼得紧,容不得她再嫌弃,故而也只是半信半疑了句:
“你挨饿半日,身上又有些伤,可不能背到半路将我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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