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透过熙攘的人群，睁着三角眼恨恨看向街对面的药堂。
杨掌柜就揣着手站在那儿，目光冰冷又不屑。
魏三浑浊了一生的脑子这才灵光起来。
原来杨掌柜之前给的一百两银子不是搞砸永康堂的定金，而是他的买命钱！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甚至来不及向正朝他跑来的妻子说出半个字，脏兮兮的身体就轰然倒地。
轰——
魏三僵直的身体重重倒下，带起些街头的浮沉。
穷凶极恶的三角眼，死不瞑目的睁着。
魏氏这才冲到他面前，歇斯底里哭喊起来，“当家的？当家的？”
“我让你不要收杨掌柜的钱，不要来永康堂闹事，你就是不听！”
“现在好了，后面的钱拿不到，你还把命搭了进去！”
“呜呜，我的命好苦啊，以后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魏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哭喊着，就把幕后黑手杨掌柜给推了出来。
看热闹的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什么吃假药害死人，分明是对面药堂看不惯永康堂生意好，雇了魏三来栽赃陷害。
手段卑劣就算了，还把魏三的命给害了。
对面是洋人开的药铺，雇了一个本地人在看门。
那些金发碧眼的白皮鬼，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卖烟膏害得多少人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啊！
现在还想祸害北城最好的药店！
“洋鬼子太可恨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走，去砸了他的店，让他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错，平时卖的药贵就算了，还不肯让咱们赊账，砸了他的破店！”
原本看热闹的人群，一拥而上，冲向对面的药堂。
魏氏和她弟弟看众怒难犯，灰溜溜跑了。
别说那口薄薄的棺木，就连魏三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收。
众怒难犯，杨掌柜很快被撞倒在人群里。
他虽然是洋人养着的一条狗，却比谁都清楚这帮泥腿子心里打着的小算盘。
不过是仗着伸张正义，趁火打劫罢了！
“别、别砸，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就是，别毁坏东西。”
“求求你们了，店要是砸了，洋人会把我脑袋也给砸了的！”
杨掌柜哭嚎着阻止，却根本于事无补。
对面闹哄哄一片。
沈听晚视而不见，走向站在原地大喘气的陆飞廷，“你受了伤，我来帮你包一下。”
“好。”
陆飞廷喜形于色，“沈听晚，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关心我。”
“别想那么多，救治病人，是每一个身为医生的职责。更何况你是为了替我挡刀才受伤的。”
沈听晚打断他的话，眉头紧皱。
清冷的目光，紧盯着陆飞廷肋下受伤的地方。
那里早已经被渗出来的鲜血染得猩红一片。
不知道魏三那一刀刺到了哪儿。
如果被刺到了脏器，那就危险了。
陆飞廷却浑不在意，“一点伤，算个屁啊，老子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沈听晚，你倒是瞪大眼睛看看，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你和陆沉霄想要维护的那帮泥腿子。”
“你以为你发了善心，保护他们，他们就会感恩戴德？错！”
“我告诉你，当你遇到小麻烦时，他们确实会围上来义愤填膺。”
“等你真遇到危险，这帮泥腿子跑得比谁都快！占便宜没够的穷人，你指望他们能有什么良心？”
“你最好希望你永远不要有事，不然也会落得像对面一样的下场！”
陆飞廷斜着眼看向对面，越说越难听。
他一向瞧不起这帮见利忘义的穷人，永远只会趁火打劫。
对他的这番说辞，沈听晚一点也不意外。
她做事向来只遵从本心，并没有想从任何人得到什么。
太平盛世里都会有奸诈之徒，更何况这人吃人的乱世？
他们要先活下去，才能去讲礼义廉耻。
更何况，参与打砸趁乱拿走东西的，毕竟是少数。
这世界破破烂烂，总要有人缝缝补补不是。
沈听晚并没接陆飞廷的话，而是神色凝重道，“少说几句吧，你的伤势很严重，进药堂里躺下，我给你好好看看。”
“都说了一点小伤，算个……”
陆飞廷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趔趄了下，眼看要摔倒。
沈听晚连忙把他扶住，“别硬撑了，我说了，你的伤很严重。”
“甚至，很可能会危及生命。”
陆飞廷愣了下。
只是被捅了一刀而已，怎么就危及生命了呢？
他最近过得正逍遥，大事小事都是陆沉霄在处理，而他每天吃喝玩乐，日子逍遥的很。
回司令府后，还有谢妙音和女儿安宁。
这样的日子，他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腻啊！
他可不想死！
“沈听晚，你一定是在吓唬我，我可是坏人，坏人没那么早死的。”
“闭嘴吧，留着力气等我给你看伤。”
沈听晚扶着他往永康堂走去。
等他们进了门，发现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瓶儿和梅笙在守店。
看到沈听晚扶着受伤的陆飞廷进来，她俩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被人捅了一刀，情况有点不妙，快去拿止血的东西来。”
沈听晚说着，把陆飞廷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瓶儿立即拎来工具箱。
沈听晚用剪刀剪开陆飞廷的衣服，脸色越发难看。
“陆飞廷，你听我说，你这一刀伤在第九肋间，很可能伤到了肝脏和胰脏。”
“肝脏可以再生，问题不大，但是胰脏一旦受伤，而且是开放性伤口，很可能引发胰脏坏死和腹腔感染。”
“停，先别跟我讲这些，我头疼。”
陆飞廷的脸色已经由刚才的红润，变得惨白，“先给我止血，然后再送我回去治伤。”
“沈听晚，你是北城人人称赞的神医，这点伤难不倒你。”
“我的命，就握在你手上。”
“想要我死还是活，全看你一念之间。”
此刻的陆飞廷头晕的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
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窖，冷的发抖。
他从来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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