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日子总是过得快速而又缓慢,纵然在有些人看来是在熬日子,而有些人却整日为着自己的事情忙忙碌碌。只不过每个人对于时间的感受不一样,可是实际上的时间快慢都是一样的,时间不会亏待每一个人,也不会优待每一个人,每个人获得的每天的时间都是相同的,只不过是感受不同罢了。时间不偏不倚的,从每个人的指缝中流逝,不会计较每个人这一年干了什么,也不会计较每个人这一年是否什么都没干,时间永远是公平的。
一晃眼已经又到了新年,大概还有半个来月就到了过年的日子,这对于家中的人们无疑是兴奋的。尽管过年是年年都有的,可是大家却并不觉得无聊,每年对于过年或者是其他大的节日都总还有些期待。人活着总要有些期待,特别是在这样的大宅院中。因为平常的日子太过无聊,太过冷清,除了能够跟自己家中的人凑牌,或者是说闲话之外,再找不到别的事情,于是格外的期待一些欢心节庆。
这些节气能够让许多人都汇聚在这个家里,为这个死气沉沉的家中增添一份热闹。对于这家中的人们来说,大多数人都是高兴的。没有人愿意永远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呆着,人人总还希望自己身边有些生机活力。
姜阮涟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嫁过来的第几个年头。印象里自己过来的时候是1925年,而过了这个年就是1931年。不管如何,自己都过来已经有五六年的光景了。现在想想自己已经有这么些年未曾见过父母跟弟弟了。记得走的时候弟弟还小,可是如今弟弟或许已经长大了,能够帮忙分担家里的事情了。
只不过这些想来想去都是自己瞎想,自己未曾见过父母和弟弟,自己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总归还是遗憾。
纪罗绮学校那边早在之前就放了假,放他们回来过寒假,只等着过完元宵再过一段日子才会回去。放寒假回来之前,老师还有些忧心,憧憧的说是最近时局不稳,学校那边的情况也未必就好,大概之后还要再出什么事情。之前学校就面临过停学,不知道这些年外头世道越来越混乱,会不会影响到学校的事情?自己自然不愿意就这样停止自己的学业,可是若是事到当前自己的学业也可以暂时放一放。
自己学习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自己也为了更多的事情,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追求,或者是为了千千万万穷苦的人。总之人还是要为这些别的,若是只为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没了希望。
前些日子,自己的导师登门拜访过一次,只不过家中人对于这种大学的导师大多没有多少欢迎的心。老师也知道这边家里的情况,也晓得若不是因为人家小姐是自己的学生,自己自然登不了这个门,只不过毕竟是大学的导师,所以心中并不羞愧,也并不觉得别的,只是觉得这样的大家族说到底也算是祸患的一种。毕竟是封建时代遗留的产物,这样的家族在如今的世道里面也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
纪罗绮也知晓家里人对自己这个导师都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率先一步把人请进自己的房间坐着,又让人摆了茶点,师徒二人交谈了一阵,又留导师在自己这边吃午膳。导师想着家中还有事情,于是回绝了吃午膳的好意,只说过段日子再来。纪罗绮也没有再强求让人好生把人送出去,别的便一概不问了。
最近家里难得的有一段时间的平静,大概是因为家里即将要有两个新生儿。两个孕妇如今怀孕都是四个来月,大概两个孩子出生的日子也是相差不差的。只不过这两个孩子的待遇大概是天差地别的。一个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降生,而一个既不被父亲期待,也不被母亲期待。若要说唯一期待的,便是家中的其他人。可是一个生下来就没有父母爱的孩子,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纪罗绮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再继续往下想。她最近又在担心别的事情。
姜阮涟在临近年关的时候,总是有些闷闷不乐,或者是中秋节,或者是重阳节,这些的节日也有些不大高兴。尽管自己回回都拉着人试图找点乐子,可是总听说人晚上是不大能睡得着的。这连续几年过去,自己也怕人把身体搞垮,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想着问问。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意看着人忧愁的。
纵然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可是自己对自己的心思却是从未这样的明了。自己自然知道自己舍不得人,受一点点的苦,自然知道自己巴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送到人的跟前,如今看着人忧愁,自己便也觉得抓心挠肝,倒像是忧愁的不是人家,而是自己似的。
最近家中上上下下都忙着年结的事情,整日出去采办的采办巡视的巡视,周玉仪又忙着过年的安排,忙着收发请帖,整日正厅中也顾不上别的事情,家中这几日也不用聚在一起吃午膳。原本这种时候都该是孙若梅陪着一同,可是今年因为孙若梅已经有了四个来月的身孕,虽然没有什么能够比孩子更重要,所以周玉仪便找了纪安沁一起。
姑嫂,两个在家中的关系向来是好的,面对这种事情自然纪安沁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原本打算让纪罗絪一起跟着帮忙,偏偏最近纪罗絪的女儿纪幼蓁前些日子在园子里面看梅花的时候不小心染了风寒,最近还没大好做,母亲的自然不愿意放下自己的女儿,整日整夜的在床边守着。家中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的,听说孩子生了病自然也不好意思把母亲再拉出来,所以也就答应了整日请医师过来,盼着人的病能够早些好。
纪罗绮自然也去看了两回自己这个小侄女。这个侄女素来是个乖巧听话的,哪怕是生了病,可是还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那天自己过去,人家还笑着站起来跟自己说话,还让丫头倒茶,俨然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尽管这个孩子过了今年也就才十岁。
纪罗绮看见孩子这样听话,自然心中也高兴些,可是却又不免的有一阵悲哀。这样聪明的孩子不能进学堂,也不能做出些什么,只能听着家里三从四德的话,按照母亲所讲的女伦女戒,往后被配一个婚姻。只不过这些自己现在是管不了的,自己也没有办法管,说破天去,这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自然也就没有参与的权利。
姜阮涟此刻正坐在房间里面,手上抱着一个手炉子,整个人靠在床边呆呆的不知道想些什么。纪罗绮恰好就是在此刻推门进来的。
丫头,看见人过来的时候便打算到里头去通报,却被人制止,只说是不用了,自己跟他们家姨娘关系好,自己贸然进去,姨娘也不会说什么。守门的小丫头原本也觉得冷得慌,眼看着人这样说了也不说什么,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原本也不愿意跑这个腿,只不过是因为主子来了,不得不跑,此刻主子都这样说,自己自然是乐得清闲躲个懒也是高兴的。
纪罗绮自己轻手轻脚的进了里头,绕过前头,掀开层层叠叠的帘子,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紫嫣。
“你家主子呢?今日不在房里吗?”
“哪里是不在房里呢?最近人倒像是兴致不高的样子,平常不怎么出门,此刻正在里间坐着呢。”紫嫣说着,伸手轻轻的指了一下门里头,声音压低一些,凑过去说道,“您来的正好呢,最近人整天闷闷不乐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法子,又怕您有事儿,这才没去找您,如今您来了,我可是放心了。您跟我家姨娘关系最好了,您好歹进去说说人,整天闷闷的,算个什么事儿呢?且不说马上就是临近年关,就单说这整日闷着憋坏了身子,这可不好。”
纪罗绮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让人放心,自己转身就要往房里头走。紫嫣看见人过来,知道这个小姐是有办法的,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笑着点点头,说着就麻烦小姐了,然后自己出去准备给二人拿茶点来。
纪罗绮掀开门上挂着的粘毯,进到里头的时候便看见人手上抱着手炉,漫无目的的靠坐在床边。今日连头发也未曾梳,只随意披了一件衣裳,一头青丝随意的披在两肩,倒是显得比往常更多一分慵懒随性的美丽。纪罗绮明明觉得这份美丽并不是刻意展现的,却被迷得睁不开眼,两三步走到床边坐下,想要伸手撵起人的一缕发丝,又觉得这行为不太尊敬,于是手伸出去又放下。
姜阮涟感觉到身旁的床垫子塌陷下去一块,转过身才看见坐在这里的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双眼睛终于聚了焦,轻轻地冲人笑了笑。“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边?不是许多日都不来了吗?”
“哪里是许多日都不来,不过是前些日子母亲成天叫我过去,再加上家中的其他事情,所以这才赶不上的。再说了,我就算人不过来,东西给你送的还少吗?哪日吃饭我不等着你吃完再走,你这样子说,倒是真是个没良心的,血口喷人,弄得我好生冤枉。”纪罗绮一边做出一副委屈的神色说话,一边伸手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挂在一边又打了打自己身上的寒气,这才敢靠近人。
姜阮涟被这一番话逗笑了,伸出手去轻轻点了点人冰凉的鼻头。“你瞧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来不来的,我哪里就能怪你呢?我自然知道这家中是你对我最好,你不来我自然知道你有事儿,不过是随口说一声罢了,怎么你就这样子给我安了这样一桩罪名呢?你要是这样往后我可是不敢跟你说话了,免得被小姐抓了错处再派我个不是。”
纪罗绮先将自己的手合在一起,眼看着两个手心都热了一些,这才讨好的把人的手抓过来,抓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明明是在室内坐着,却比从室外回来的自己的手还冷。
她笑嘻嘻的凑过去一段,讨饶道:“我的好姨娘,你就别跟我计较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这才是真正的给我安罪名呢。你还记得前两年你突然有段时间不理我,我不晓得心中多么着急呢,这是左找你右找你,如今你可别跟我搞那出。有什么事情你自然跟我说,你说出来我自然是听你的。”
姜阮涟也想觉得对方没什么意思,可是这一番话却又无端的让人脸热。这样的话,总听着是不大对味的。倒不像是什么闺中密友,这样的话倒像是什么丈夫跟妻子开玩笑的时候说的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眼神都有些躲闪在人脸上扫了又扫,看人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边也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是正经小姐,怎么会有那样子荒唐的想法?
姜阮涟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轻轻地在人身上拍了一下,并没有使劲倒,更像是调情。“你怪是个会胡说的,哪有这么严重呢?我哪里是愿意疏远了你呢?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你这倒是给我扣高帽了。”
纪罗绮又笑着说了一些话,不愿意跟人就这个话题掰扯下去,于是转开了话题。“外头丫头说你总是闷闷的,大过年的,怎么就闷闷的呢?平日我见你,逢年过节的也总是不高兴,怎么有什么心事吗?若是有什么心事,这家中的旁人你不能说,难道跟我你还不能说了不成?你要是跟我都不能说实话,那你在这个家中可真是孤立无援了。”
姜阮涟原本想着打个马虎眼过去,抬起头却对上人一双关切的眸子,原本下三白的眼睛应该是十分凌厉,此刻看着却只觉得有着无限的关怀。对着这样的眼睛,自己也说不出什么谎话来,只好叹了一口气。
“我能有什么的,你们家哪个节日不是大张旗鼓,哪个节日不是热热闹闹的,我自然不是觉得闷得慌。我不过是……”姜阮涟顿了一下,又像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过是有些想家里罢了。我嫁过来你们家我数了数,最起码也是五六个年头,这样算算,我也有这么些年没见过我的父母了,心中自然是想念的。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你的母亲开口提这件事情,每每看到你们一家人团聚,我便忍不住想起我的父母,所以临近年关,自然又担心一些罢了。”
纪罗绮听着这话哦了一声,脑袋里转了转,倒觉得是自己疏忽了。哪里有子女不关心父母的道理?哪里有子女不恋家的道理?偏偏人家莫名其妙的来了自己家,一呆就是这么些年,自己也疏忽了人,跟家里人相见的事。这样想想倒觉得是自己的不对。不愿意让人继续自我亏欠,于是伸手又抓住人的手,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
“这倒是我忘了,只想着在家中有我陪你解闷儿,但忘了你还要见父母,这可是我的不是。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我早点自然跟母亲说了,不过如今也不算晚。母亲素来纵容着我,若不然这样,你若是真的想我,便去跟母亲说一声,好说歹说给你商量商量,若是好的话,你大概年前就能走,若是不好,你也就是在这年家中过个年,然后到了元宵节的时候,自然放你回去跟家人团聚,你说好不好?”
姜阮涟原本是没报这个想头的,不过是随口一说,说出来便觉得心里好多了,却不曾想人,真的想要把自己送回家里去,心中不知多么感激。一双眼睛柔柔的望着对面的人,那双眼睛中没有任何的戏耍,也没有半分的假意,全然是对自己的关心。姜阮涟被那样子炽热的目光看的,甚至有些抬不起头来,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低下头去,一副羞怯的神色。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身子都坐直了许多,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不必费这样大的劲。最近你母亲忙着,况且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我也知道我算是卖来你们家的,自然不能随便去见家里人的。况且你母亲事情多,你不必为了我再去给你母亲找麻烦的,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感激你了。”
“什么叫做是卖来我们家的呢?”纪罗绮一下子拔高了声音,“你是送了聘礼台过来的,自然算是我父亲纳的妾,怎么就是卖来我们家的呢?况且就算是真的卖来我们家的丫头,这逢年过节的还能去跟家人见一见呢,你怎么就不能了?你呀,倒也别想太多,你只跟我说,你想或是不想,你要是真的想,我自然去跟母亲商量,有什么事儿自然有我呢。”
姜阮涟听着人这一番话,不像是假话,抬起头来,怯怯的看了人两眼,最后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自己实在是太想念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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