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父原本正住在客厅里面发呆,想着母女二人在里面叙旧,并不打算进去打扰。妻子并不是第一次念叨其女儿,甚至在女儿第一次出嫁的时候,妻子就逢年过节的都要担心女儿,担心女儿是不是吃的好,担心女儿是不是住的好,担心女儿是不是过的好。自己纵然觉得他们既然得到了金钱,就必然要失去一些什么,比如女儿。
自己始终觉得女儿迟早要出嫁,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跟自己家中实在没有关系的,可是如今却又不免的落泪。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是跟了自己的姓,是自己的妻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自己还记得女儿出生时自己的喜悦,自己还记得女儿与自己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所以哪怕女儿注定会是别人家的人,在女儿离开家在没有回来的这几年,自己虽然嘴上说着让妻子不要悲伤,可是自己心里却并不比妻子好过多少。
如今女儿一朝回来,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觉得像做梦一样。自己原本以为女儿不会再回来的。这座深山就像是永远都走不出去一样,贫穷与劳累锁住了山里的每一个人,让山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再出去的机会。如今的世道乱糟糟的,省城里不一定就比这山上好,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山上不是最先遭殃的,最先遭殃的反而是城里头。所以自己想离开这座山,又不愿意离开这座山。
这座山是养育了自己整个家庭子子孙孙的自己的父亲在这里生活,父亲的父亲在这里生活,如今轮到自己在这里生活,以后自己的儿子还会在这里生活。尽管这座山并没有带给自己什么实质性的财富,或是好运,可是这座山也的确让自己的家族生存了一代又一代,所以自己不舍得离开这座山,自己也不想离开这座山。可是女儿离开这座山的时候,自己心中纵然有对女儿的不舍,却又有些庆幸。女儿离开这座山了,女儿或许是自己的家族第一个离开这座山的人。
姜阮涟顾不上父亲究竟在想着什么,只想着自己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父亲。如今,一朝见过父亲心中的感情实在是无法表达。纵然父亲在自己心里一直是一个严父的形象,父亲会管教着自己,会对自己有一些不满,甚至有时候会出言斥责,可是父亲却也从没过分。父亲在吃穿用度上把自己跟弟弟一样对待,自己也有着独立的房间,虽然自己是个女子,家里人对自己却从来算不上是轻视。自己根本没有怨言,自己没有生在一个有着严重区别对待的家庭,自己认为自己是幸运的。
自己小的时候,或许对父亲有些心生不满,认为父亲过于严苛,所以反过来更加喜欢温柔慈善的母亲。可是随着年纪渐渐增长,自己对父亲的那点不满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而烟消云散。父亲想要撑住自己父亲的面子,可是又想要反过来爱自己两相矛盾之下才造就了父亲表面的严厉,自己不怪父亲。
更何况自己已经这么多年未曾见过父亲,看着父亲已经斑白的头发与脸上的皱纹,还有那黑红的皮肤,自己对父亲再也没有了半分怨言。父亲为这个家做出了最多的贡献,父亲一辈子都在为了这个家奔波劳累,父亲根本无法放下这个家,父亲始终把这个家当做自己身上的担子。没有父亲,自己可能也没有,今天也可能不会有今天,所以自己又怎么会对父亲有怨言,自己只觉得思念浓浓的思念。
姜阮涟两只手抓着父亲的膝盖,不知道摆在哪里,只好轻轻地搭着扬起一张脸泪涟涟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眼里还包着一包泪水。“父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父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却又不愿意让这里的人看到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只好略微偏过头去将头往上抬,强硬的吸了吸鼻子,将那泪水包在自己的眼眶中。他伸出手去拉跪在地上的女儿,“咱们家里头地上凉又脏,仔细脏了你的衣服,快起来,快起来。”
他看向女儿身上的装扮,他跟妻子一样,意外之中又含着欣慰。原本想着女儿去了世家大族,是不是会受委屈是不是会过得不如意,如今,看着女儿周深的装扮,自己却觉得自己送女儿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这样子的锦衣玉食,若是在自己家中,便是将这家里人都累死,也未曾能供得上一件如今女儿身上穿的带的都已经是自己家不能企及的东西,自己又怎么会有担心?
可是话是这样说,若是真的说自己对女儿却还是免不了的担心。女儿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从来没有断过思念,总想着女儿在那边过的是不是顺心如意了,女儿是不是过上好日子了,如今纵然看着女儿遍身罗绮,却也不觉得女儿就是真的顺心。物质生活丰富了,难道精神生活也丰富吗?这是自己没话说的。
女儿是去给人家做小的,纵然自己不愿意这样承认,可是这却是一个实打实的事实,女儿的确不是人家的妻,只是人家的妾。当了妾跟大太太的冲突,不会少,女儿自然是个听话懂事的未曾主动侵犯过大太太可是大太太又真的是个好相与的吗自己不知道所以自己仍然是要担心。
进来的时候看着跟着来的三个人,有一个丫头明显装扮比另外两个要好些,自己认为那是自己女儿的贴身丫头。在这山上,虽然也听过一些城里的事情,也知道那城里的家族自然数,女儿嫁过去的这个最为显赫,自然知道那头会有贴身丫头,可是自己却也从来没有使唤过丫头,所以并不觉得外头的三人低人一等。自己只是欣慰欣慰,女儿也能够使唤丫头,欣慰女儿终于脱离了这样苦闷的生活,欣慰女儿终于逃离了贫穷与困苦。这就已经够了。爱其子则为其谋之深远,自己原本对妻子的决定不置可否,而如今却也觉得妻子这样子做是为女儿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姜阮涟顺着父亲的力道起身,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尽管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话却还是像倒珠子一样源源不断的出来。“父亲,你不晓得我有多想你。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弟弟,我没有想到我走的这些年弟弟都长大这么多了。刚刚我也跟母亲说了,您跟母亲也要好好保重,您瞧瞧我走了这么几年,您跟母亲又苍老了许多。你们这样让我在那边怎么放心的下呢?”
“我们两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们生下来便是受苦的人,受苦的人那些都是没什么的。只要是你,你如今好歹是过上好日子了,过上好日子,我跟你母亲也就放心了,只要你的日子过的顺,我们两个这边也就不用再担心着你了。你到那边也千万记得一定要侍奉好你的夫君跟大太太,要记得孝敬公婆,要照顾好自己,平常不要跟人起冲突。”
姜父自然不知道那面的情况,却也把自己能想到的话到珠子一样的往外说,尽管自己也知道这些话对于女儿来说,或许是听多了的,或许是已经意识到的可是却还是忍不住的为女儿担忧。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说的这些话,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我出嫁的时候,母亲跟我说在那边要珍重自身,我已经记下了,我定然在那边是珍重自身的,就算是不为着我自己,也为着在这边的你们不是。”姜阮涟连连点头,两只手搭在一起,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捏得都有些泛红,“我实在是思念父母,却前些年一直没能得空,今年好不容易得了空了,家里的人跟大太太说了,这才放我回来的。”
“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我都有许多年未曾见过你了。”姜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眼泪顺着那张沟河纵横的老脸留了下来。有些眼泪滴在脸上,有些眼泪滴在桌子上,有些眼泪夹在皱纹里,哭的好不狼狈。姜阮涟看见这样也忍不住的又继续垂泪,旁边站着的母亲跟弟弟看见两人默默垂泪,也忍不住的跟着一起哭泣,一时间家中四个人又忍不住的哭着。
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次见面究竟能见多久,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次见面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或是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所以对于这段日子,他们格外的珍惜。
“你这次回来大概能住多久?该不会住一段时间又要走吧?”姜父想起了正经事,急切地问道。
“自然是住一段时间的,可是也比父亲想的大概要长一些,不会太短的。大太太允许我今天回来,在这里能住个十天左右,大太太说元宵节让我回那边去过,我自然答应下来,到时候有车子来接我。”姜阮涟吸了吸鼻子,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的擦着自己的眼泪,“我对父亲母亲定然是十分思念,等到这次过了,我也会积极的求大太太逢年过节的,好歹让我回来看一看。难道家中人人都能回家?偏偏我不能回家?没有这样的道理。”
姜父自然巴不得女儿,时常来看看,但是也想着女儿在那边的地位估计也不高,隔三差五的便要求走这样远的路回家,不知道会给女儿找什么样的麻烦。
于是他只好强硬地忍住内心的思念之情,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的,我跟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弟弟自然会照顾好自己,你要是没空回来,隔个几年回来看看我们就是了。若是非要说,也就是你弟弟娶亲,还有还有我跟你母亲下葬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看看,平常时候你若是不回来或是没空回来,我们也没有人计较什么的。”
“父亲……”姜阮涟急匆匆地阻止了父亲继续说话,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父亲,你胡说什么,弟弟才多大,你跟母亲才多大,你们两个只不过是白了头发,又不是就真的老了,就真的要半截身子入土了,你说这些丧气话岂不是故意来招我的眼泪吗?我还等着父亲母亲长命百岁呢等着父亲母亲以后被我接到城里头去住呢,等着我攒钱买一座小公馆,我现在一个月的月钱也并不少,我一部分给父亲和母亲,另一部分也自己攒下来,往后给父亲母亲在那边安家接你们过去享福呢。”
姜母不断的擦拭着自己的眼泪,怀里抱着自己的儿子,伸手在儿子的背脊上面一下一下的拍,又拿过步子来为儿子轻轻的把脸上的泪水擦掉,却又掩盖不住有新的泪水流下来。她自己心中也饱含着无限的激动与悲伤。
“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孝心的,我们也知道你素来是个有心的,可是你有这个心意,我们也就满意了,真的去省城,我们也不习惯。这里是养育了咱们家子子代代的地方,如今你走了,我们当然觉得是好事,可是人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我跟你父亲在这生活了一辈子,你这一招要让我们离开,我们到了省城里也不适应,不如就让我们在这座山上呆着吧。况且外面世道乱,要是真的出了省城,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害怕,倒不如在这山上有什么事儿也能有个躲避的。”
姜阮涟点了点头,终于破涕而笑。她一面拿着手帕子擦拭自己的眼泪,一面笑着说道:“咱们也真是的,明明是一家人团聚的大好日子,咱们不一家人快乐的凑在一会儿说话,倒是你哭一阵,我哭一阵,没完没了的哭,这是什么意思呢?咱们快不要哭了,好不容易见了一面,若是时间都用来哭泣了,回去我一想更要大哭了,到时候一宿都睡不着觉,只顾着惦念你们。”
“是是是,女儿说的是。咱们一家也就是一见面,太激动了,怎么倒是哭起来了呢?”姜父率先答应了,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向妻子和儿子,“两个也快,不要哭了,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看今天带回来的,还有三个人,咱们好歹安排安排这几天怎么休息。”
姜母跟姜子陶也连忙止住了泪水,姜母掀开门帘子出去,到那边去找那紫嫣他们。
紫嫣一看到门被打开,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直着身子望向门口进来的人,恭恭敬敬的等着人说话。姜母自然不讲究这些,也不觉得当丫头就有什么低人一等的,看见三个人都在这里站着,自己便也不坐下,面对面的跟他们站着说话。
“头续完旧了,倒是让你们久等,我们不大会说话,见了面就是哭哭啼啼的,这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姜母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满脸的泪水配上现在这个表情倒显得有些滑稽,“我是来找三位的,我们家这家小三位来了,我们也竟然得安排,所以这几天夜里就得委屈委屈三位了。”
紫嫣贱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连忙接过话头摆了摆手。“不委屈不委屈,我们有个住的地方就是了,在那边的时候也就是住下人房,自然是太太给我们安排哪,我们就住哪就是了,哪有这么娇气的呢?”
姜母听人这话也连忙摆了摆手,见人没有什么介意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瞧瞧姑娘这话说的,你们是我女儿带来的人,自然就是我们家的客人,我们定然不能亏待了客人,只不过这家里实在有限,所以就得委屈委屈客人了,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才好。”说着,他帮着打开门帘子,带着三个人出去带来的那几个包裹,还就放在这边的库房里。
又回到屋子,姜阮涟已经在帮着铺床,紫嫣看到了,连忙过去接过人手里的活计,说道:“哎呀,姨娘在家的时候,这些事儿从来都是我干的,我也说了,您有什么事儿叫我一声,就是用什么劳得着您亲自动手呢?”
姜阮涟看着人一副心急的神色,也笑着站起身来,顺着人的力道把手里的活给了紫嫣。她退到一边去,看着紫嫣忙忙碌碌,于是含着笑说道:“你瞧瞧你说的,哪里就有这么金贵?往常在家这些事儿自然都是我干的,我现在回来了,你们三个来者是客,哪有让你们在干活的道理呢?”
紫嫣一边铺着床,一边回应道:“姨太太少折煞我,我跟着您来是来伺候您的,哪有什么来者是客,我是您的丫头,自然更算不上是客了,您有什么事儿自然让我去干,您跟我说来者是客的话才是真的欺负我呢。”
眼见着两屋子的床都安排好,姜子陶自然被挪去了那头,跟着父母一起睡,姜母倒过了西屋跟着这头的三个女眷一起睡,带来的那个男丁自然去东屋,跟着两个男子一起睡,于是他们就这样子,男子一个房间,女子一个房间分开了两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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