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涟这边自然算不得是无趣。带来的丫头小厮虽然也觉得日子与自己之前过的大不相同，但是因为先前紫嫣的一番话，纵然心中有些不满却也不敢说出来，只好内心宽慰着自己说就当是在这边玩几天，其余的也不说什么。
姜父姜母自然不拿他们当下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平日里吃饭休息都在一处。紫嫣与其他下人虽然一开始说着不好，但是看见人家几次盛情邀请，也不好再接二连三的拒绝，只说是恭敬不如从命，便跟着一起坐在一处。
这里的吃食自然跟纪公馆的大不相同。纪公馆平日里下人们吃饭自然是在主子们吃完后吃饭，只不过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实际上许多菜与汤大多数都只动了廖廖几口，剩下的也可以算作是尚未动筷的。而这边虽然不用等到主子吃了饭再吃，吃食与那边比起来却是不及万分之一的，在第一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紫嫣甚至闹了笑话。
姜家的饭菜都是一齐端上来，如今是紧俏的时候，原本肉便不常见，如今这个时候更是要少的多，自然是平日里不见一点。平日的两个菜也不过是家里的菜或者是别处山上的野菜，用水煮了或者是倒一些油炒了，再加一点盐或者是别的什么，就算是菜了。纵然后头姜阮涟嫁去纪公馆为家里多了一些钱财，但是姜父姜母总觉得银钱这样子紧俏的东西，自然要存起来为着以后用，于是家里的伙食也并不曾改善多少。
如今是难得的过年的时候，姜父姜母在过年的时候用一点子肉腥混着家里头的白菜剁了馅子，又买了两斤白面，给姜子陶包了饺子。白面大米在这里自然都是紧俏货，这样的人家一年未曾能见到一次，姜子陶自然高兴。即使这样，两斤白面自然也不能都包了饺子，留了一些准备着后续吃。姜子陶也知道家里艰难，自然吃了一部分也就停了筷子，然后转身去另一头找过年的时候才能吃的肉。
原本过年剩下的东西是要留到元宵吃的，但是想着有客人来，给客人吃的太过素也不算是礼貌，于是两人一合计，咬咬牙打算包一顿饺子。
紫嫣听见姜母打算包饺子，兴高采烈的准备帮忙，出去的时候眼看着姜母已经在调饺子馅。饺子馅已经是调完的了，大部分的菜还都是白菜，只加了一点子肉，在姜家却已经是足够了。紫嫣眼看着饺子馅，周围正好姜母不在，她想着过去帮忙，两三步过去，伸出手挑起一点子的饺子馅，用舌头舔了舔，皱了皱眉。
她只觉得咸。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未曾吃过这样子咸的东西，她只疑心是姜母放错了盐。用筷子在盆里面扒拉一下，见到的除了青菜还是青菜，依稀记得姜母今天说饺子是肉馅的，于是便觉得是还没有放肉。
她又尝了尝那饺子馅，还是觉得有些咸，只觉得这饺子馅大概是吃不成了，便准备重新帮忙调一盆。
就带她准备动手的时候，姜母从外头掀开帘子走进来，看见她伸手要端起盆子，立马一边往过走一边开口阻拦。
“姑娘你放下吧，你去陪着女儿说说话吧，这饭我来就是了，你要是有心，自然一会儿出来帮忙包饺子就是了，饺子馅我来就是了。”
紫嫣放下手里的盆，说到：“夫人这话说的，这饺子馅大概是放多了盐，总觉得有些咸，我这正准备倒了帮忙重新调一盆呢。而且夫人到现在也还没放肉，自然是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左右姨娘现在没什么事情也用不着我，我倒不如来给夫人帮忙。那两个心里想着玩儿，跟老爷去山里了，我自然在这边帮夫人。”
姜母走过来，拿着筷子把那饺子馅又尝了尝，笑着摇摇头：“你们大户人家的不知道的，要是盐吃的少了，干活没力气的。我们平常都这样子吃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多不然你去问你家姨娘，你家姨娘也这样子吃的，就是不知道走了这么些年，还吃的惯吃不惯。”
紫嫣点点头，似懂非懂。其实自然是不懂的。她在纪公馆的时候虽然是个做下人的，可是家里下人多的很，一个人分派到的活计并不多。更何况若是有什么想吃的，自然让人带了钱去厨房那边，不多一会儿就能送过来，自然从来不知道需要这么多的盐。
她跳过咸的话题，又回到刚刚饺子馅的话题。“那我看着您这也还没放肉，我还是在这里帮您吧。”
姜母伸手拦住她，一边让她回到西屋休息去。
“姑娘你不知道的，我这已经放了的，姑娘，你暂且歇着去吧，你若是有心的话，一会儿出来帮忙包个饺子就是了。”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现在姨娘用不着我，我自然在这里帮夫人，我是姨娘带来的，下人哪里有坐在那里当大爷的道理呢？”紫嫣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
姜母听着这话，立马摇了摇头，一边把人往屋里推，一边说道：“什么丫头主子，那都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说法，我们小门小户的不讲究那些个，你是我女儿带回来的，你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呢？你自然去歇着就是了。你也不用管你们家的那些规矩，你们家那些规矩在这里都是不适用的，快些去吧。”
紫嫣唉唉的叫了两声，又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人一副把自己往里推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好点了点头，又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说让太太注意着些。
紫嫣掀开帘子进到西屋，姜阮涟把视线从手上的针线活移到人的脸上，看见人一脸笑意，于是也抬起头笑着说道：“怎么样？被我母亲推回来了吧？”
“姨太太早知道的，偏偏是不告诉我。”紫嫣撇了撇嘴，然后又弯着眼睛笑。
姜阮涟把手上的针线活放到一边，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看着人在对面坐下来开口说道。“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哪里没有告诉你？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用出去，我母亲用不着你帮忙的，我母亲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我带回来的朋友自然是客，他们从没把你当过我的丫头，只拿你当我的朋友罢了，你又干什么去帮忙呢？现在被推回来了，反倒是过来怨我，我当真是委屈。”
紫嫣看人一副眉眼含笑的样子，也知道是没有生气的意思的，大概只是与自己说笑，于是也坐在一边，笑着顺着人的话往下说。“姨太太说的是，倒是我说的不合适了。”
姜阮涟点点头没有在跟人纠结这个无伤大雅的问题，只说是让人在这屋中呆着，等一会儿还要出去吃饭。
紫嫣到底是个闲不住的，纵然人家说着不用出去，有心的话去包个饺子就是，于是便把这包饺子的任务揽在自己头上，一心想着出去包饺子。隔一会儿便要出去转一圈，只看着人的线条好了，面也和好了，便自告奋勇的掀开帘子出去搬了把凳子在那案板边上坐了，手里揪起一块面团预备着要擀面。
姜母看着人走出来，眼睛笑眯眯的把人看了又看，贱人执意要干活，也不好意思再阻拦，只是自己又搬了把凳子坐在旁边，对这个新来的客人颇为满意。“我看到你我就想起先前我女儿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争着抢着的过来给我干活，我说着不用，人家还嫌是我生疏了，如今你倒是也一样，可见跟我女儿呆在一起的都是大致相同的。”
紫嫣泯着嘴笑了笑，伸手在自己的发辫上面摸了两下，把那发辫整理好，又放在后头。一边专注的看着手上的面，一边抽回空去，回头跟人说话。“夫人这话是说笑了，我跟姨太太哪里一样呢？你太太是我的主子我是姨太太的丫头，自然有什么活，我帮着干了就是了，又为什么要来劳烦姨太太呢？您说对不对？况且哪有母亲不疼女儿的道理，您不让姨太太干活，这也是正常的。”
姜母一边低着头擀面包饺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人说话。“是是是，我哪里不知道我是疼女儿的呢？只不过这家里实在是条件艰难了些，要是家里人人都不干活也是不大可能的，所以我们家中也不大分个男女，只不过是人人都得干就是了。就像我的小儿子，今年才多大呀，你瞧这不今天就跟着父亲上山去了。现在呀，大家都忙着过年呢，没几个人有空上山采东西，我们赶着这个空上山把东西采了，要不然过了这段时间不好去抢呢。”
紫嫣点点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面，又看看对方手里的，学着对方的样子，包成大小大概一样的饺子。“我自然知道夫人是疼爱儿女的，之前姨太太还跟我说想念夫人，想来家里夫人还有姥爷对姨太太都是极好的，若不然怎么会有思念的道理呢？”
姜母没有管那些话，倒是率先纠正了称呼。“姑娘，你不必夫人夫人的叫，我们这里是不计较这些的，你若是不嫌弃，尽管叫我大娘，你若是嫌弃些呢，叫我婆母或者姨娘也是可以的，又做什么要叫我夫人呢？我从来没听过这样子的称呼，你这么一叫，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夫人，这是什么话呢？我们自小家里教的就是这样的。”紫嫣低下头笑了笑，“我是姨太太的丫头，您是姨太太的母亲，既然您是姨太太的母亲，便是一定要叫夫人的。我们家中的其他也是这样的，如果是大太太的母亲便是叫外老太太，您只不过因为是姨娘的母亲叫外老太太不合适，纵然这里没人，却不能忘了规矩，所以我才叫你一声夫人，您不责怪我已然是好的了，又怎么让我叫您大娘呢？”
“姑娘，你说笑了，我们这里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呢？”姜母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大家都是受苦的人，原本我们家还有几亩地，那个时候还算个庄稼人，现在连地都没了，大多数都被那地主兼并了去，我们这才搬到山上来的，只不过从我嫁过来开始，家里就没有地，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地的，我有时候都疑心别是我家老头子骗我的吧。现在呢，连地也没有了，这山上也没有什么好地，能让人开垦的，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坑坑洼洼的折磨死个人呢。”
紫嫣一边听着人说话，一边回想起自己上山时候的样子，脚下的地确实是凹凸不平的，走两步便要担心崴了脚。地上有许多的碎石子，大概是没有人顾得上清理，于是那些碎石子就都还放在那里。更不要说地上的一些泥鳅以及还没有消融的雪，有些地方雪已经消融了，却又因为雪消融了，显得地上有些潮湿，与泥土混在一起，倒是显得湿乎乎的，不大舒服。路上几乎没有个平整的石子路，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路树，更是四处都是脚下的灌木丛，让人防不胜防，一不留神就要被树枝划一道子。
她怕话说到这引起对方的伤心事，立马开口宽慰人。“夫人，您这话就是担心的多了，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有手有脚的，难道还怕饿死了不成吗？况且我们姨太太也十分惦念着您们这边呢，总说着要寄钱回来寄东西回来，这回可给您带了不少东西。不过是几块土地，以后还会有的，现在外头乱糟糟的，姨太太每年给您些钱，您和姥爷又何必去出去奔波呢？”
“姑娘，你是不理解的。”姜母说话的时候眼神并没有从饺子上面挪开，“我们这样子的人家要找个东西都是很难的，现在外头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哪天就要打起来，前些日子说皇帝走了，后来又上来什么大总统，又说皇帝回来了，然后连那个大总统也走了，现在我们倒真是看不懂了。虽然我们是看不懂这些局势的，可是我们却也明白现在的世道，乱哄哄的没几个人好过，既然没几个人好过，我们自然得留些钱傍身。若是及时行乐，把那钱都花出去了，往后真的遇到什么事情，又让我们怎么办呢？难不成让我们又开始干这样的苦日子吗？那是不可能的，到了那样真正的乱世，别说是干活了，连个干活的地方都没有，啃泥土，啃树根，或者是菜人市场，这都是有的。”
紫嫣听到这里，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从小就在纪公馆长大，虽然说这是给人家做丫头，可实际上活的却也并不至于多么的糟糕，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活的较为自由。家里的活并不重，月钱也给的多，平日里自己没有多大的开销，除了一些必要的，其他时候还能攒下。若不是因为自己实在觉得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没有什么在府外非要出去的原因，自己的钱只怕也足够给自己赎身了。所以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来没有想过乱世究竟该如何。
自己要是真的给纪家干一辈子，那么等到自己老了，自然是由这家里人养起来，自己始终坚信这样大的家族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只不过是在一汪湖水里面扔进去一块石头，试不出什么深浅的。所以自己从未担心过自己的未来，自己只想着在这家里好好的干混到个老了也能赚一份退休，对于这些话只觉得陌生。
姜阮涟坐在屋子里头继续做针线活，这屋子的隔音不好，自然也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她听见两个人的话题，越聊越偏怕，聊一会儿再聊起什么伤心事来。于是将那针线活放在了一边，笑着掀开帘子，在另一张凳子上面坐了。
“姨太太，您怎么出来了？”紫嫣一看到自家主子出来，将手上的面粉拍了拍，立马做事要站起来。
姜阮涟笑着在一边坐下，挥挥手示意人，不用站起来。紫嫣这才又坐下去，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留意着人的话，仔细找一会儿有什么吩咐。
姜母看见自家女儿出来，脸上的笑意也掩盖不住，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偏过去些头跟人说话。“这个姑娘我可是喜欢的很，又勤快又会说话。”
姜阮涟看了一眼紫嫣，紫嫣有些不好意思，略微的低了低头。姜阮涟收回视线，应和着母亲说道。“母亲说的是，我也喜欢的很呢。”
姜母还是笑眯眯的，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嘱咐道：“咱们家可不分什么主子，丫头的人家也是人，不能白白的伺候了你，你可要对人家好些，千万别对人家动辄打骂的。”
姜阮涟听了这话，还没什么反应，倒是紫嫣坐不住了，先连忙的反驳。“没有的事，姨太太对我素来是好的，有什么好东西姨太太都要分我的。”
姜阮涟与姜母听完这话都忍不住笑，紫嫣反映了片刻，也跟着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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