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有些惶恐的看向人,猩红的双目,以及还在微微喘气的胸口,望着站在身后的两个丫头,不知道该干什么。自己听说去了大房那边的丫头待遇是极好的,那边的少奶奶没事的时候还会跟人聊天,积极的让人去上报自己。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吃的怎么样?情绪怎么样?为何四房这边的就是这样的脾气?她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上前,却又害怕一个茶杯砸在自己的头上。
纪罗绾看见人站着不动,心中火气更甚。“我叫你滚出去,你听不见吗?你们究竟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放这么大个人进来,也没有人告诉我一声,莫名其妙的在那里自说自话的记录,还有人管过我吗?这个家里到底我是主子还是谁?是主子怎么有人私自闯了我的房间都没有人来告诉我一声?我说了,我不需要这个人,让她滚!”
记录者这才想起来,人说的是自己快速的把地上的茶杯捡起来,递到一旁的小丫头手里,拿着手里的本子和笔,走上前去。“绾六小姐,这是咱们家的规矩,到了快临盆前一个来月的时候就会有我们专门的记录者过来记录您每天的衣食住行行走坐卧,这都是要记录的,为的是到时候能给医生看,也为了您肚子里孩子的安危。”
飞仙百合,听到这话的时候就脸色一变,刚刚人才生过气,好不容易自己才把人的情绪哄着缓和下来,明明也知道此刻人是最不能听见孩子这样的字眼的,这人来了就往枪口上撞,也实在是没办法。不知道一会儿自家主子又要生个多大的气,生那样大的气,只怕身体也要吃不消的。
果不其然,纪罗绾才刚刚听完这话,立马挣扎着起身,抬起手来在那记录者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清脆的巴掌声响立马在房间里传开,本来房间里还在收拾东西的人,一下子都吓得不敢动了,侧过头来看这边的好戏。
记录者没想到,自己随便的几句话便挨了这样一巴掌,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不一会儿就是一个巴掌印。她咬了咬牙,自然不愿意受这般气,可是又想着这毕竟是主子,自己当着记录者也有不少的月钱,既然都已经来了,也曾经听说过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的确脾气不好,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打算忍了便罢。
纪罗绾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前脚刚将巴掌扇在人的脸上,后脚自己就被震得一下子又倒回床榻上。飞仙百合见状,连忙去搀扶,看见人面色愈发的苍白,胸口喘气的起伏更大,连忙扶着人要在床上躺下。纪罗绾摆摆手拒绝了,将胳膊搭在床杆上面,头轻轻地靠在胳膊上面,一边喘着气,还不忘抬起头来说话。
“我不管是谁派你来的,我说过了,我不需要。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也不需要你们来管我的安危,要是这个孩子掉了,我比谁都高兴。什么为了安胎,你们说白了,就是怕这个孩子生不出来,可我偏偏就不想让这个孩子生出来。你识趣的就赶紧滚!”
记录者实在是被吓到了,为什么会有母亲不想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呢?自己曾经也去过不少人家,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母亲不想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当真是天下奇闻。人家都说女子生下来就是要做母亲的,既然生下来就要做母亲,那么不想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是违背了自己的本性吗?哪有人能够违背自己的本性呢?她实在是想不通。
可是看着人一双猩红的眼睛以及起伏剧烈的胸口,她又觉得或许这位小姐的确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呢。但是这不是太荒谬了吗?一个女子不想要生孩子,排斥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甚至想要将这个孩子流掉,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呢。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正义感,觉得有必要把这个错误的想法纠正过来。
原本已经准备将记录本放在一边,可是看见人这样的情况,便又拿起笔来在记录本上继续记了一行字。
纪罗绾本来就在气头上,看见人记得第一行的时候已然是急火攻心,看见第二行便更觉得生气,也顾不得自己是否身体弱,顾不得这八九个月的孕肚,一下子站起身来,将那记录本抢过来,快速的抓住第一页纸,立马撕下来,团成废纸团,随便扔在房间里。
记录者手里的钢笔也被抢了过来,一下子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钢笔砰一下子飞出了门外。记录者吓呆了,更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错误的思想纠正过来。
飞仙百合怕人气大了,一会儿伤了身体,连忙过来劝却被纪罗绾用胳膊甩开,于是也不好再上前。
纪罗绾两三步走到瞪大双眼的记录者面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管你们究竟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我也不管他们究竟给了你多少钱,你若是真的觉得你不记录,你良心不安的话,你告诉我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自然一倍给你。你可以拿钱不办事,到时候自然有我护着你,可是你要是还敢跟在这里每日记录的话,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六小姐,这也是家里头为了您好。”记录者,虽然有些害怕,可是正义感无疑充满了她的心脏,她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拯救两个人的事情,于是便决定无论如何顶着压力也要说下去,等到纪罗绾反应过来的时候必然要感谢自己。
“生孩子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也是每个女人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我们活着不是为了生孩子,不是为了传宗接代,那么我们不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吗?所以你怎么可以说出想要把这个孩子流掉,这样子的话呢?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至于每日记录,自然也是家里头,为了您好,您知道的孕妇是十分娇贵的,到时稳婆来了给您接生的时候,要是遇上什么不对劲的情况,这本记录本就要被拿出来,稳婆会对着记录本查看您的情况,然后才能给您对症下药,保证您母子平安啊。”
“天经地义的事情,女子不生孩子就不算一个完整的女子。”纪罗绾将这番话又重复了一遍,几乎是气的笑出来,“你到底从哪里听的这些歪理邪说?我们家里不生孩子的女子还少吗?怎么人人都行,偏偏就是我不行呢?四姐姐或者是三姑哪一个是有了孩子的,一个是一辈子不结婚,从外头收养了一个回来,另一个干脆是为了逃婚跟家里人闹起来,现在是北京大学的女研究生,怎么偏偏就是我不行?!”
纪罗绾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震得自己头脑发痛,只觉得眼眶一阵微酸,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在脸上流了下来。究竟为什么只有自己不行呢?明明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明明已经有人成功了,可是为什么只有自己不被允许反抗,为什么只有自己不能反抗?难道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女子吗?难道女子之间还要有区别?可是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人家能够逃出女子既定的命运,而自己就一定要受人摆布呢?自己究竟是什么呢?是生育的机器吗?是两家联姻的工具吗?自己不知道自己也不敢去想。
记录者显然没有听过这样一番话,吓得眼睛都瞪大了,看着人精神头有些不大好,一边帮着把人往床上扶,一边哎呦哎呦的拍着自己的心口。“绾六小姐,您怎么能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呢?您瞧瞧一个不生孩子的女人,真的能够算一个完整的女人吗?你仔细的想想啊。您看看那些不生孩子的,是不是背后被指指点点,您看看她们真的幸福吗?她们哪里会呢?没有孩子承欢膝下,也没有个丈夫做主心骨,这算是什么事儿呢?您快把这可怕的念头打消了吧。”
纪罗绾还打算争辩什么,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太过苍白无力了。所以自己见到的这一类女子,只是少数人吗?或许是的吧。或许那样子实在是太难了,或许的确只有少数人能做到,或许大多数女子都被安排在一个既定的命运里,而自己也不例外。或许自己注定就会是女子里的牺牲品,可惜自己不能像大嫂那样子为这件事情高兴,可是自己也不能像四姐那样毅然决然的逃出这个困境。所以自己痛苦自己无助自己声嘶力竭,最后自己只好平静。
自己还有哪条路可以走呢?或许在某一日,自己就会看到这个折磨了自己许久的东西,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然后两家人都高高兴兴的庆祝,两家人都说自己为两家立了功,然后所有人都围着孩子再过来夸自己一句,实在是一个好母亲。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很清醒。可是自己真的还有别的路吗?
前段时间不是没有想过自杀,可是在那之后连地上都被铺上了毯子,屋子里更是有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原本丈夫整日往外跑,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可是现在丈夫被勒令要回来陪着自己,尽管人在书房,自己在这边,可是两人为了装面子,还总得聚到一起。丈夫从没有跟自己说过几句好话,想来想去都只不过是他的表妹。自己当然觉得两人也是可怜人,若不是因为自己,两人或许就会终成眷属。
可是真的是因为自己吗?难道是自己自愿结这桩婚的吗?其实甚至不能怪自己。只能怪两家的长辈太过于固执,所以挑选了两个倒霉的牺牲品。显然,自己的运气要更不好。对方起码不用受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甚至有人上赶着塞切实进来,而自己却要整日听着这些条条框框的废话,还无法反驳。
她只觉得疲惫。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感,从脚底涌到四肢百骸,就好像这是既定的命运,就好像这是无法反抗的,就好像这是每个女子都必须经历的,可是又是谁规定的?她只觉得自己头痛。脑子像是浆糊一样,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眼皮如有千斤之重,此刻不想争着再去看这几张令人讨厌的脸,只想着就这样闭上眼。要是这样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来,是不是也算是一桩好事?
纪罗绾昏昏沉沉的想着,全然没有顾及到站在床边的几人的神色。
“小姐!小姐,你醒一醒啊,小姐!”飞仙感觉到手里拉着的人突然脱了利紧,闭着双目向床上倒去,便觉得大事不妙,连忙出声叫喊。
“小姐!”百合也被吓了一大跳,过去一摸,立马发现人已经昏了过去。
记录者自然也跟着害怕来到这里,第一天就看到小姐晕倒,人家要是不计较还好,计较的话,若是说自己把小姐气晕的,又不知道要让自己受什么样的磨难。可是尽管如此,还是不忘去捡起那本已经被揉的皱了的本子,从外面把钢笔捡回来,快速的在那本子上写了一行字。
五月初三,情绪过激晕倒。
这行字的笔锋显然比上几行要更加锋利,可以看出来,记录者此刻是十分的害怕的。
“百合!你快点去把大夫请过来!”飞仙焦急地扭回头吩咐,看到记录者刚放下本子,立马喊道,“先别记了,只不过是几行字,有什么是非要写的,快些过来帮我扶着人躺下。”
“诶诶。”记录者赶忙答应了两三步走过去,与飞仙一起把纪罗绾扶着在床上躺下了。
等到人躺下了,记录者犹犹豫豫的看了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又看着神情焦急的飞仙,试探性的开口:“小姐这样子,要不要把姑爷请过来?怀孕的女子身边若是有丈夫陪着,会不会情绪好一些呢?”
“姑爷?”飞仙一下子笑出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姑爷只怕心里又惦记着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从过了这边就一直惦记着,到现在还没放弃。小姐曾经说把那表妹纳个妾,姑爷却说那是辱没了他的表妹,甚至没少为这这件事情跟我家小姐争执,这日里倒像是我家小姐上赶着嫁给他的。现在他还过来,他哪里有脸过来?”
记录者听着这样的话,略微抖了抖,想要开口劝解,却又看见人一副气冲冲的样子,想起来刚刚挨的一巴掌,觉得大概主子仆人是一个脾气,自己要是再说,只怕又是一巴掌。
跟着医生一起来的还有尤青跟纪罗绮。尤青也发掘出自己女儿的情绪不对,于是特意在房里头安排的人告诉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记得过来告诉自己,听到这头请了医生,便去找了医生一起过来。纪罗绾这是刚刚回家没一会儿时间,听说四房这边起了骚动,便想着过来看看。无论如何,她始终都是心疼这个妹妹的。
从小碰上了那样的母亲,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养成了那个样子压抑又有些懦弱的性格。平常见到的时候也总像个躲在地底下的老鼠一样怯生生的,不敢跟人说话。偏生又遇到了这样不如意的婚姻,姑爷整天想着外头的表妹留下自己的妹妹一个人在这家里。如今怀了这个孩子,更是没人在意自己妹妹的感受,只一心想着那个孩子要早些生下来,不知道人又是多么的痛苦。大概为着记录者的事情,这才把人真的气晕过去。
尤青看她要跟着一起来,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愿意。家里谁不知道这个小姐最是个离经叛道的,平常说出来的话,也许多都是家里人不理解的,偏偏又因为这是自己的侄女,人家是一片好心,自己不好拒绝,只好冷下脸来,率先在前头走着。
飞仙看见三个人进来,连忙搬了三把凳子,让三人一人做了一个,又把医生的凳子挪到了床边。这样子是早就合起来的,只隔着那帐子从里头伸一只雪白却过分瘦弱的手臂出来。“医生,您快看看我家小姐刚刚跟这位来的记录官吵架,一激动,小姐便气晕过去了,您瞧瞧小姐不要有事儿吧。”
尤青听到这话,立马看向记录官,一双眉毛一皱,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过来当记录官,怎么会把小姐气晕过去?”
记录官听到这话,也顾不得那么多,立马从床边起身,三两步就走到尤青跟前,手里拿着自己被摔断磨的钢笔和刚刚撕下来的一张纸控诉。“四太太名剑啊,哪里是我不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只不过是小姐听到我要记录的时候就发了脾气。您瞧瞧,钢笔也摔坏了,本子也撕了。我好言劝了小姐两句,小姐就气晕过去了,我是无辜的呀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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