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自然耽搁不得，最近家里都忙的热火朝天，为的是二房的喜事。纪罗缊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定的亲事也是极好的，家里人人提起这桩婚事，脸上都是高兴。如今的局势自然需要拉拢一些外国势力，曾经自然有外国势力上赶着往上巴结，可是有什么事比联姻更加稳固的呢？大概是没有了。用两个人的婚姻以及两个人所生出的孩子，将两个家族紧紧的绑在一起，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最好的方法。
人人都看得出这个道理，人人都看的出这桩婚姻是为了什么，若是非要说家里唯一看不懂的，那就只剩下了纪罗缊。
纪罗缊是在快成婚的时候才听到的，自己这个夫婿的消息。消息是，小丫头出去打探回来的。按照常理来说，新娘子不能过多的打探丈夫，只要父母说好，那么新娘子就要点头。可是偏偏她是不愿意的。她总想着要自己知道点什么，总想着要靠自己去了解自己的夫婿，总觉得自己这段婚姻就应该是由自己把握的。
小丫头拿着打探回来的消息，贴身侍女银瓶正在梳妆镜前为纪罗缊梳妆。小丫头的声音略微大了一些，于是惹得银瓶回头去看，手上的力道不觉就有些失了分寸。
纪罗缊感觉到头皮一阵轻轻的疼痛，立马哎哟了一声，转身也不管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朝着银瓶手上就是一拍，银瓶手上立马是通红一片。
“你没长眼睛呀，他进来重要还是我重要，你能为着他去转过头去，倒不知道好好服侍你的主子了。我看当真是我对你们太好，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惯坏了，你瞧瞧别人房里的丫头，哪一个是敢这样的？你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我看你倒是没有半点样子了。”纪罗缊竖起一双眼睛就要骂人，银瓶也不敢多说，退后两步跪在地上，只说着自己错了，求小姐原谅。
纪罗缊冷哼了一声，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罚你半个月的钱，其他的就全当是本小姐发善心，饶了你就是了。”银瓶听到这话连忙道谢，纪罗缊并没有耐心管她到底是说了道谢还是什么，转过身问那个小丫头，“你倒是说说你打听到的消息是什么？”
小丫头被刚刚的一幕吓得有些不敢说话，哆哆嗦嗦的好半天才张开嘴。纪罗缊这样子就又要不耐烦，幸好小丫头运气还好一些，赶在她生气之前张开嘴。
“八小姐，按照奴婢打听的，听说姑爷家里已经有妾室了。估计家里的两个妾室都是从前您婆婆塞给她的，一个是从小跟着姑爷长大的侍女，另一个算是个贴身丫头算通房。”小丫头，说到这里就拧了拧嘴，抬起头来用余光打量着纪罗缊的神色忧心自己再说下去会不会出什么事。
纪罗缊听到这话，立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手上的一个瓶子，便立马砸在了小丫头的头上。小丫头自然不敢躲闪，捂着已经有些红肿的头，跪在地上，唯唯诺诺，不敢多说。
“说呀，还有什么话要说？”纪罗缊见小丫头跪在地上，不再多言，立马叫了一声，“把你打听到的都给我说出来。”
“是……”小丫头哆哆嗦嗦地答应了一句，又硬着头皮往下说，“那个妾氏自然是要带过来的，而且那个侍女按照那边的规矩嫁过来之后，您们二位澄清一个月，那位通房就要变成姨娘。另外，姑爷那边还有贴身伺候的两个侍女，也是要一起带过来的。随从自然不必又说。”
“哈，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在成婚之前就纳了妾！”纪罗缊两三步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银瓶，大声叫嚷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陪我去母亲那边。这样的人还想娶我为妻，我看实在是做梦。大概是当初蒙骗了母亲，等着我去告诉母亲和父亲，母亲和父亲竟然不同意我嫁过去。这桩婚姻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在娶我之前就纳妾的人，还想娶我，实在是做他的梦！”
纪罗缊说着就风风火火的出了门，银瓶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让人先下去。
两人一路走到纪安沁的院子，路上不少人都在准备着婚礼的事情，一路上搬这的搬那的，足足许多个箱子。纪罗缊越看这些箱子越生气，恨不得叫这些人都停了，他们手上的工作什么捡喜字的搬箱子的都立马停下来。这桩婚姻自己如今是不打算结了，既然自己不愿意，那就没人能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她这样想着，走到院子门口，让人通报一声，也不管里面通报的意思是什么，两三步就跨进门槛走了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纪安沁正坐在椅子上面跟对面的管家婆说话。纪罗缊就这样子不管不顾的闯进来，管家婆有些不知所措，立马要站起来行礼。
倒是纪安沁先皱了皱眉，制止了管家婆行礼的动作，不满的问道：“你怎么到我这儿来都不让人通报一声？最近不是让你好好的呆在屋里吗？最近母亲这边忙着你婚礼的事情，没那么多空管你，你就乖一些，不要让母亲操心了。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现在就说的急急忙忙闯到我这里，没看见我这里还有人在吗？”
纪罗缊也不管母亲究竟是说了什么，冷眼看了那位管家婆一眼，开口说道：“母亲不用帮我筹备了，这个婚我不结了。那样的人，我自然是不要的。”
纪安沁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没让纪罗缊把话说完，率先一拍桌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个小姐家的过来，望一你的婚事就算了，还这样子明目张胆的跟我说，你这桩婚不结了？婚礼都已经订好了，人家的聘礼马上都要送过来了，你现在跟我说不结了，你倒是早想什么去了。当初你还抱怨，因为你六姐的死，让你这桩婚姻推迟，如今你又跟我说不结了，结不结哪里能由得了你？父母之命，媒朔之言，你给我滚回你屋里去！”
“母亲！”纪罗缊不甘心的大叫了一声，也不管现在究竟有多少人，也不管管家婆难堪的神色，自顾自的就把打听到的话往外说，“我那个所谓的夫婿家里已经有一个妾，还有一个通房丫头，两个贴身婢女，往后成了亲，这些人都要跟过来，那个同房丫头还要再生成姨娘，这不就是天大的侮辱吗？这不就是把我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吗？”
“胡闹！”纪安沁越听越觉得火气大，也不管后面究竟是说了什么话，“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让人去打听你的夫婿，也就算了，你还打听出这么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然后因为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就来找你的母亲退婚，我看你从小学的那些东西，到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婚姻哪里是你想结就结，你不想结就不结的，若是这样，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自己做主，那岂不是人伦高潮什么的都没了用了？”
“母亲！”纪罗缊不甘心的叫嚷了一声，两三步走过去抓住纪安沁的袖子，“当初我想成婚，是我认为母亲挑的人一定没有错，可是如今看来，母亲挑的人也未必就是好的。就像我如今这个夫婿这样子的人，怎么就能娶了我呢？我自然要配，就要配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配一个这样的男子，这算是什么样的事情呢？反正我不嫁！”
纪罗缊说着就赌气一样的坐在椅子上，偏过头去不再看纪安沁。
纪安沁几乎被自己这个女儿气得发抖。她一边维持着自己世家小姐的体面，一边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纪罗缊。“你实在是太丢咱们家的脸。这桩婚姻的根本根本就不是你们两个爱不爱对方，只不过是对两家都有好处，于是就定下了这桩婚姻。只不过是因为你们两个刚好是家里合适的，不然没有你们两个也会有别人。我以为你在咱们家这么久，总该看明白一些事情，不曾想你实在是蠢笨！你三哥和二姐都是挺聪明的人，到底是我生他们两个的时候，给他们两个一人多了一个脑子，到你这儿倒是半个脑子也没了！”
管家婆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屋内的下人们一个两个低下头去，只当听不见，便觉得自己的处境也有些尴尬，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的，只想着赶紧逃离。
她瞧着正在气头上的两个人，试探性的开了开口：“那二姑小姐，奴才就先下去了。”
纪安沁看着管家婆一副犹豫的神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管家婆如盟大赦，立马行了礼往外头走，临走之前还听到纪罗缊在里头嚷着一句话。
“出去之后把那些安排都给我撤了，这桩婚我说不结就不结，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做主！”
纪安沁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更难看几分，让屋内的众人都先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了两个人的贴身侍女。她眼尖的看到了银瓶手上的一片红肿。
“银瓶，又是怎么弄的？你们家小姐是又打你了吗？”
“啊？”银瓶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连忙把自己的袖口往下拉了一些，急急忙忙地否认，“不是不是，是奴婢今天收拾梳妆台的时候，不小心把东西磕在了奴婢的手上，这才让这儿破了的，自然不是小姐。”
纪罗缊听到刚刚的问题，便恶狠狠的瞪银瓶一眼，听到这样的回答，又颇为满意的转回头来。
纪安沁自然是不信这番话，冷笑一声。“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倒是如今看看咱们家里哪个人还发吓人的，偏偏就你那今天打了这个，明天打了那个的。你若是说打几个底下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左右都是家里买的，你打了便也打了，可是如今你看看你在干什么？你想退婚退婚，难道是你说退就退的吗？你看看咱们家里哪个人不是按照家里的意思成的亲？除了你大逆不道的四姐，另外还有哪个人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婚事的。”
纪罗缊像是前面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听到了四姐能够掌控自己的婚事，于是不服输的梗着脖子叫唤。“四姐可以想不嫁就不嫁，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明明大家都是同一个姓，身上都流着同一个爷爷的血，怎么就要分个高低贵贱呢？”
“高低贵贱？”纪安沁再也听不下去这些荒唐的话，冷笑了一声，“我告诉你，你如今的尊容跟你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若是实在好奇，你大可以出去看看，你把现在的这个姓氏去掉之后，还有几个人会惯着你。你享受了家族的好处，自然就要为家族付出些什么。你的荣光是家族给你的，那么给家族增添荣光，作为家族拉拢势力的工具，就是你的责任。你的婚姻由不了你自己选！”
“凭什么！”纪罗缊不甘心的大吼了一句，眼泪几乎要冲出眼眶。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前的时候，自己只觉得自己在家中活的天真又快乐，人人都奉承着自己，哪怕自己任性一些，除了母亲，也没有人再会说自己什么，于是自己便觉得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是可以随手摘的。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自己的荣光是靠着家里，于是自己一直认为别人对自己好，是别人本来就应该对自己好，与其他的再也没有关系。
可是如今这样赤裸裸的现实就被掰开了揉碎了放在少女的眼前，血淋淋的一团，让人无法接受。原来自己从小所接触到的好，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家族，原来别人对自己的奉承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家族。原来，家族对自己的好，也不是毫无条件，家族指望着自己成为一个联姻的工具，就像是家里无数名贵的珠宝一样，只等着待价而沽给自己，这已经亮堂堂的家里，再镶嵌一颗明亮的明珠。
她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同做了许多年的梦一朝被打破，清纯美好的少女时代就这样一去不复返，所有荒谬的想法都在这一刻被母亲血淋淋的踩碎，然后扔在自己脚下。
看看吧，这从来就不是一个所谓的美好人间。
纪安沁看着女儿半课失神，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事情到了现在，你还认为咱们的婚姻是能由得了自己选的吗？往上点说，你大哥跟你大嫂在结婚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可是他们两个还是被绑在一起，甚至有了两个孩子。往上一点说，就像是我跟你的父亲一样，难道你认为我们两个就是有感情的了吗？我们只不过都是被家族绑在一起。所以你跟你的丈夫也不需要有感情，你们只需要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给家族争光添彩。除此之外，他那几个妾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纪罗缊张开嘴又闭上，比嘴里的话先一步流出来的是眼泪。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残忍的事实血淋淋的摆在了眼前，清清楚楚的告诉刚刚踏入成人世界的少女，你所谓的爱情，所谓的梦想，都是假，所有一切少女的美好幻想，在这一刻被打破，少女所要面临的只剩下了无比真实的世界。
她跌坐在地上，胡乱的擦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抬起头，不甘心地望着母亲。
“可是母亲既然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那么你又为什么帮我选一个这样的人？”
“这并不是我选的，这是适当选的。”纪安沁走过来俯下身，接过一旁丫头递过来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女儿脸上的泪水，“因为现在的局势，所以家里需要一个外国的势力。咱们家中当然不缺这一个大使馆，可是咱们想要关系，再进一步就一定需要联姻。不少人巴结着往上赶，母亲为你选到的家底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在咱们家的婚姻，除了家底，其他的什么都不能保证。”
纪罗缊彻底说不出话来。曾经自己的一切梦想都在今天被母亲以这样鲜血淋漓的方式扯开扔在自己的面前。自己被迫直视着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那是自己所生长的世道，那是自己虚无缥缈的，无比残酷的未来。她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切伶牙俐齿在此刻显得过于苍白，一切少女心事在此刻显得过于无用。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没有人管一个少女如何想在真正的利益面前，这样的少女只能是牺牲品。
纪安沁看着女儿半天说不出话，叹了一口气，吩咐旁边人说道：“把八小姐扶回去吧，这些日子让八小姐在房中好好静养，不要再出来了。”说完，她扭回头，抚摸女儿的脸颊，“母亲知道你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可是你总是要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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