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纪和悯对于陈喜儿孩子没了的事情颇为介意,果不其然,许久都未曾去那边看了一眼。尤青听到消息,也只是淡淡的笑一声,果然丈夫永远是这样的,不敢于面对,于是只好逃避,却不知道这样正是把一个女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可惜丈夫不懂也不会懂,当然只有丈夫不懂才是正好给了自己机会。当初丈夫这样对自己,如今丈夫这样对别人,到头来丈夫是从未改变的。
只是纪和悯虽然不去看陈喜儿,对于孩子没了的原因却是颇为芥蒂,听传道的消息,也是陈喜儿自从醒来之后,便神色有些恍然,整日里也不吃几口东西,自然也不喝几口水,平素也不大,喜欢与人说话,每每婢女端着饭盘过去的时候,也只是随意的扫一眼饭盘,而后问一句,我的孩子呢?
对你自然回答不上来,一个已经成了型的孩子,就那样子流了出去,然后化成了血块和血水,被人端着倒出去,母亲感到悲伤也是必然的。况且在这家里面做姨娘的,每个孩子傍身怎么能行?于是婢女虽然心中有些心痛,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原本想直言说孩子已经没了,可是看到自家主子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太过残忍,于是咬咬牙看着自家主子的样子,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纪和悯自然也知道些那边的情况,听着这样的话,心中或多或少的有些心痛,说到底自己还是期待这个孩子降生的,而如今孩子没得不明不白,自己曾经心爱的姨娘又成了那副样子,又让自己如何不动容。只不过动容是一方面,怜悯之心是一方面,可自己总归是不敢去见的。自己是害怕的。害怕自己心爱的女人扑在自己身上的声嘶力竭,害怕孩子没了的悲剧,也害怕,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疏于职守,所以自己索性选择逃避,毕竟说破天去那只是一个姨娘罢了。给了足够多的钱,给了照常的生活,保证人在这家中平安的一辈子,也算是自己尽到了职责。
纪和悯如是为自己开脱,于是只关心着孩子究竟为何没了,却不再去管陈喜儿那边的情况。其实若是换句话说,连孩子没了的原因,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他想要知道好好的孩子为何莫名其妙的就没了,却又害怕那一个,结果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是因为自己哪里出了批漏,他害怕责任在己身,却又想知道这孩子为何就没得这样冤枉。
尤青自然知道丈夫是个不敢面对的,可是架不住丈夫那边三番五次的提起来,于是也只好着手去查查,来查去却是毫无个头绪。样样自己都是极其精细的,自己知道丈夫在意这个孩子,自己不愿意跟丈夫再产生矛盾,于是对这个孩子也极为上心,纵然不喜欢陈喜儿,却也只是嘴上气几句就算了,若要说真正的给陈喜儿找麻烦,自己却是从未干过的。可是如今一朝孩子没了,人人都将矛头指向自己,原因是在那期间,只有自己去那边去的最频繁。
尤青无论如何都要查出来,不为了别的,好歹是为了个自己的清白。她自认为看透了丈夫,却对丈夫的逃避懦弱是一无所知的。这件事情本质上是查不查都可以的,丈夫不会想要去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因为丈夫害怕面对真相,而丈夫想要知道也只不过是因为想要一个答案,可是答案真正出来的时候未必是丈夫想要面对的。
纪和悯听着这几句传来的消息,心里又想起了纪罗绾。当初妻子跟自己说给女儿定下了一桩好亲事,自己出去打听了,发现这的确是一桩不错的亲事,于是用自己父亲的权利做主定了婚事,却不曾想害得女儿那样一个凄惨下场。只不过妻子却是怪会开脱的,一股脑只说女儿执拗,说女儿太过于任性,又说女儿不分事理,这门亲事是母亲亲自定的,如何会害了她。说来说去帮两人逃脱开了罪名,这一切的错误都被放到了一个死者身上。
可是尽管如此,他仍然心慌。心慌自己那正在大好年华就已经逝去的女儿,而如今的陈喜儿与自己的女儿私交甚好,如今的陈喜儿与当初的女儿又有什么两样?所以她总归是想知道一个为什么的,哪怕结果并不是他想面对的。
大夫,这几日忙得很,将过往的吃穿用度一概查了一遍,最后的焦点却落在了安胎药上头。那安胎药自然是尤青送去的那。
尤青看着大夫,皱起了眉,神色有些慌张,仔细的思想了自己送安胎药的情况,心中却想不出个所以然。这安胎药竟然是没有问题的,自己就算再过于愚笨,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的做手脚。人人都知道这安胎药是自己送的,若是安胎药中真的有什么毒,那么自己在这家中还如何立足?
尤青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一只手牵着一旁的熏儿,往前一些问道。“怎么样?大夫可是查出些什么?”
大夫拿起那安胎药,仔细的闻了闻,又让一旁的人拿了药箱子过来,将安胎药的药渣挑出来一些,将那些成分仔仔细细的验了,又皱起了眉。
“倒真是奇了怪了。若说这问题自然就出在这碗安胎药上,这药里头加了东西,若是短期内服用,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可若是长期服用,既伤了母体,又伤了婴儿,到时候母体残弱,婴儿又受到了损害,等到滑产的时候,或是等察觉到自然是反应都反应不过来的。”
刘青听到这话,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害怕的情况偏偏发生了。自己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境况。这碗安胎药自己问心无愧,自己挑的时候也是找的医师配好的,况且自己就算再过于蠢笨,也不至于将药加在这样明显的地方,所以她几乎片刻就慌了神,也顾不得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夫的药桌前头。
“怎么会这样呢?这安胎药都是我命人配的,你若是说这安胎药有问题,岂不是就是说是我的问题了吗?可是我再怎么样,又何必去害一个姨娘的孩子!”尤青伸出一只手去,紧紧地拽住大夫的袖子,“大夫,我素来是相信您的,可是您确定您没有看错吗?”
大夫瞧见尤青这副着急的神色略微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又重新拿起那药丸,又重新检查那药渣,摇了摇头。“自然是没有看错的问题,的确就出在安胎药,只不过有一点是十分奇怪的。”
“什么?”尤青等不及立马开口问道。
“若说问题的确是就出在安胎药上,可是我检查的药渣并没有我想要找到的那一味药,也就是说安胎药的成分是没有问题的。”
刘青听到这里,立马放下心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带着抓着大夫袖子的手都松了些许。只要这安胎药的成分没有问题就是了。安胎药是自己命人送过去的,若是安胎药的成分出了问题,那么就等于是把这桩罪名扣在了自己头上,可是此刻大夫说安胎药的成分是没有问题的,那么这件事情自然也就跟自己撇了个干净。
“只不过这安胎药却确实是有损害的。我仔细查看了问题,竟然不出在安胎药的药渣上,而是出在那药碗上头。先前我也问过了,据说是为了防止被其他的药物影响或者是吓人,手脚不利索,将那药丸冲洗不干净,于是给姨娘用的药丸从来都是这一支,回回送安胎药也用的都是这个。”
这话倒是让尤青摸不着头脑。在油漆的概念里面,自然能够有问题的,只有药的成分,至于用什么碗,当然是没有关系的。若是用什么碗都有关系,那么平常百姓家又是如何喝药呢?家里的碗自然是瓷的,白羽的偏多,再不济也会是银碗,至于那些陶碗,倒是从没用过,可是平常百姓家用不起这些东西的,大有人在,若是说喝药一定要用白玉的碗,那么只有陶瓷碗的人家又该怎么活呢?于是尤青对于这番话十分不能理解,皱着眉头等着医生继续往下说。
“刚刚我们仔细查看了碗,那问题就是出现在碗壁上头。”大夫把那只碗拿起来递给尤青,“这碗壁上头被抹了药,药刚熬出来,温度自然是高的,倒进碗里头,而后热水的温度自然把这药冲了下来,偏偏这药就像是被固定在那碗壁上一样,次次冲下来的量不多,人又不容易,察觉时间久了才积累成了。若是说这要是一熬出来就喝的自然是无什么的,偏偏这药刚熬出来,放在碗里的时候自然是烫的,这药就这样子放着,等到能入口的时候,那上头抹着的药自然也已经顺进了,那汤汁里头被人喝下去之后时间久了,自然堆积。”
尤青听到这话,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本以为药的成分没问题,便与自己没关系了,却不曾想如今问题出在了药的药碗上头。那碗是自己当初精挑细选的,为的也是防止出了什么批漏,好歹一直用一个碗,就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也能撇清了关系。却不曾想,究竟是何人如此恶毒,就将那药抹在了这药碗的碗壁上头,偏偏这药碗是自己点名要的,任谁看来,这都像是自己布的一场局。
尤青瞬间慌了神,又抓住大夫的袖子,也顾不得那么多,让大夫停了继续查验的手,说道:“您可无论如何帮帮我,我再怎么样也犯不着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我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陈姨娘,我总也不至于到了一个要害陈姨娘性命的地步。”
大夫轻轻地将尤青的手拨开,顶着尤青热烈的目光,往后又退了两步。“四太太,这就是太太小姐们内宅的事情了,我毕竟是外男,纵然对于家中的太太小姐们,也是时常整治的,可是有些事情我总不好过多的管。况且这也算是你们家里的家事,还请四太太另寻高明。若是有什么医术上的问题,自然可以来找我,可若是对于这样的家事,是我实在是帮不上忙的。”
大夫说完也没有再扭头去看尤青,让人把这些东西收拾走,行了个礼,转身出去。等到大夫转头出去了,尤青才瘫坐在椅子上,等到伸手去擦拭额角的时候,明明已经是深秋,却出了一层的冷汗。自己已经没了母家作为倚仗,儿媳妇对于自己也算不上是好脸色,隔三两头的便要有一场争吵。原本想着靠女儿的婚姻能够拉拢一方势力,偏偏女儿的婚姻也已经告吹。本来自己有三个儿子,可是如今走的走散的散,就只剩下一个。
尤青越想越觉得心凉,越想越觉得心惊,一双眼睛胡乱地闪躲着,望向家里的每一处都只觉得陌生。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明明自己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的遥远。自己的房间不是这样的,自己的家也不在这里。自己的家在江南,自己家的外头不应该是下人们走动的声音,而应该是战士们训练的声音。在家里来来往往的不该是各方权贵,而应该是各种将领士兵,这里不是自己的家,那么这里是哪里呢?
熏儿察觉出来尤青的失神,两三步走过来,轻轻的抚摸尤青的肩膀。她略微低下头去,连带着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四太太,您又何必担心,虽然这问题出在药丸上头,可是就算真的与您有什么关系,对您而言又能怎样呢?您好歹是名门正娶的大夫人,再说了,姥爷虽然冰泉不如往日了,可是好歹是保住了,只不过是少了些自由,又如何就让您如此慌乱呢?这事情迟早要查出来,就算是查不明白,两家本来也不是看您跟四姥爷是自由恋爱,靠着利益连起来的婚姻,向来是坚不可摧的。”
尤青对于熏儿的话并未听进去几分,只是急匆匆的抬起一只手,握住熏儿的手,力道大的让熏儿的手背立马泛了红。熏儿感觉到略微的疼痛,却并没有说什么,仍然是任由尤青握着。尤青猛地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在熏儿脸上扫来扫去,最后突然站起身,想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半天,最后走到了书桌上。
她动作极其慌乱,桌子上名贵的墨也好,砚台也罢,或者是那些镇址,又或者是外头人千金都求不来一瓶的西洋墨水,全成了这场事件的陪葬者乌拉乌拉地扫了一地。紧接着终于在桌子上找见了一支钢笔,也不管这钢笔究竟是怎样来的,不管这钢笔是如何的名贵,也不管这钢笔究竟能抵别人家几年的开销,只顾着颤抖着手将那钢笔扎在纸上头。
那纸本来就不是用来写钢笔的,只不过是用来平常无事的时候练书法用的,用上好的宣纸去写钢笔字写出来的效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尤青此刻顾不得这些,只想立刻写信传回家中。她想告诉父亲,自己这些年在这边过的一点也不好。想告诉父亲快接自己回去,想告诉父亲自己当初这桩婚事本就是不愿意,想告诉父亲自己后悔了,想让父亲把自己带回去。
只是这番话还没写完,钢笔就率先摔在了地上,可怜的那支钢笔,无论如何名贵,无论上面的宝石是多么的稀有,此刻也被摔得断了墨,往后只成了一件摆设,再也没有了使用的价值。
熏儿急急忙忙的走过去,伸手扶住,马上要倒下去的尤青看着自家主子苍白的脸色以及颤抖的双手,一边掏出帕子来帮人擦汗,一边皱着眉头想要找人去请大夫。
“四太太,您怎么了?四太太。四太太,您可别吓我。”
尤青被这两句话换的回了神,扭回头来,仔仔细细的在熏儿脸上看了半天,方才分辨出这是从小就跟着自己的丫头。她好像突然安了心,一下子泄了力,往后倒去,熏儿急急忙忙的把人扶住,好歹是没有摔在地上。顺着力道坐在椅子上,熏儿蹲在前头,瞧这尤青似乎是有些缓过来的神色,眉头皱得更深。
从小姐嫁过来的时候,老爷就告诉自己,以后无论如何事事以小姐为先,而这么多年过去,熏儿的确一直是这样做的,如今看着小姐在这个家中逐渐的如同家中曾经的夫人一样善妒忌爱猜测变性情,再也没有曾经跟着姥爷一同上阵时的洒脱,再也没有曾经在城门口看城下时候的肆意,熏儿又如何能不心痛?
如今回首,曾经自己记忆中的小姐,已经在许多年前就早已远去。至于究竟是多少年前,自己不可知晓。
熏儿还没有来得及从回忆中走出来,尤青已经率先从地上起来,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吩咐道:“叫上倩儿,咱们去大嫂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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