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陈喜儿听到这话,便冷笑一声,端起面前的茶杯,吹开茶杯上面的浮沫,淡淡的抿了一口之后,也并未抬起正眼去瞧姜阮涟。“我吃亏,我还能吃什么亏?我如今已然这样,究竟是有什么亏,还能再值得我去吃的?我原本就是一无所有的,如今只不过是又没了丈夫的宠爱,又没了孩子,也只不过是回到了我最初的生活,大不了不过是一个死,我连死都不怕,我还能再失去什么?”
姜阮涟被这一番话镇住,惆怅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如果人能连死都不怕,那么还能怕什么呢?只不过陈喜儿又为何会连死都不怕呢?在这院子里头,陈喜儿一直乐衷于跟尤青分庭抗礼,其实说是分庭抗礼,只不过是一个得着情分,一个得着名分,若是尤青再多几分脑子,只怕由不得陈喜儿嚣张这么许多日。
陈喜儿听到对面的姜阮涟未曾说话,又笑了一声,将茶杯放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姜阮涟。“我知道你是被四小姐派来劝我的,我也知道你跟四小姐走的近。你是有四小姐做靠山的,我可不一样,我爬的是自己家小姐丈夫的床,而我们家小姐自然容不下我。原本在这家中,我就只跟六小姐要好,而如今六小姐撒手人寰了,我无论如何想给六小姐讨一个公道。如今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现在的桩桩件件我都不后悔,就算是被那贱女人搓磨死了又如何?如果那贱女人真的要对我做些什么,我自然也等不到那个时候,早早的了结了我自己就是了。”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没了个孩子罢了,你何苦说这样丧气的话?”姜阮涟皱起了眉头,手往前伸了伸,握住了陈喜儿的一只手,“我知道你心里对四太太有怨,可是六小姐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罪,在四太太头上说破天去,当初若不是四姥爷也同意了,这桩亲事单凭一个四太太,哪能把这婚定下来?说到底,也不单单是四太太的过错,你若非要追究四姥爷,甚至是老太爷太夫人哪一个是没错的,你把这气对着四太太,使实在是没个道理。”
陈喜儿斜过头来,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而后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她忽然的大笑起来,几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还要一边伸手为自己顺一顺胸口的气,一旁的贴身丫头想要过来服侍,却被拦下来。姜阮涟有些疑惑的看着陈喜儿这样发狂的大笑,等到陈喜儿好容易笑完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喜儿的眼睛又在姜阮涟脸上打量了半天。“你是不知道。我怎么就不明白这婚事究竟是谁定的呢?可是当初若不是四太太为着自己在这家中的地位,又怎么会去拉拢蒋家?若不是想要拉拢蒋家六小姐,又怎么至于摊上了那样的婆家?四姥爷只不过是因为对女儿的婚事不甚上心,左右就这一个女儿,女儿又不会嫁到别人家去出嫁了,也就在自己家,既然自己妻子说好,他们点点头说是就是了。至于你说的老太爷太夫人,你大可不必跟我攀三扯四的,你若是今天来是为四太太开脱罪名的,那就大可不必了左右,我如今也没有什么能力去跟四太太抗衡,只等着被四太太当做羔羊就是了。”
姜阮涟听到这里,站起身来,捏着手帕子,急得跺了一下脚。“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人,你怎么就不懂呢?我们家四小姐难道就跟六小姐是半点情谊都没有的吗?难道我们家四小姐心里就半点不疼六小姐?若是半点不疼,当初四小姐做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去看六小姐呢?今日来分明是为了帮你,偏偏你是个不识好人心的。”
“帮我,你想怎么帮我,你能怎么帮我?”陈喜儿坐下来,看上去到时冷静了不少,“你们大房一向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墨管他人马上霜。对于这些事情从来是不插手的,尤其是大太太,向来也不让家里人多管别家的闲事的。四小姐,纵然再怎么有主意,可是母亲的命令总不好违抗,毕竟大太太找着管家权。”
姜阮涟听到对方话里有松动,连忙哎呀了一声,坐下来瞧这四下,除了贴身丫头之外,再没他人与陈喜儿凑的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话。“你瞧瞧你这话说的,大太太的意思是大太太的意思,可是我们家小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心里有多少想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人人都是略听过一二的,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喜儿彻底冷静下来。她仍然没有死了心。刚刚说那番话,只不过是自暴自弃的话。说到底却无论如何也想给纪罗绾讨一个公道回来的。当初日日与自己在一同玩耍的女孩,若是被别人陷害了,也就罢了,偏偏最后害了她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说来说去总不过是让人叹息。
原本认为,凭着这一个孩子,可以让尤青吃好些苦头。可是刚刚那一番话,却也说的对,真正的正房大太太与丈夫之间究竟有几分夫妻情分,原本就是不要紧的,要紧的,只不过是两家的利益。只要有亲家里尚未倒台,有亲就永远是正头的大夫人。至于这究竟背后有什么样的事情,左右家里都会掩盖了过去,只要尤老将军那边不出事,总不至于休妻。
陈喜儿原本没曾指望那边能帮上什么忙,如今听话说到这里,便也提起了兴趣。
姜阮涟看陈喜儿有听下去的意思,心中舒了一口气,往前靠了靠,开口说道:“要我们那边四小姐说呀,你现在还是珍重自身的好。你这一招棋实在是走错了,你何该把那孩子留下来的,把那孩子留下来,到时候也是大有用处,而如今你兵走险招,伤敌一千自是没有,自损八百却是实打实的。”
陈喜儿懒得听这些教训的话,这些天在家里,这些话早就从自己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过了,不知道多少遍,如今别人再提起来,自己也总听不出个滋味,这个中的道理早就是自己已经想明白的。于是陈喜儿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这些我怎么想不明白呢?我早想过了,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姜阮涟见状,收住了话头说道:“你能想明白就是好的。你现在得先想想怎么着才能让四姥爷恢复对你的宠爱。毕竟我们那头是大房,不太好参与你们这边的事情,可是你这事儿我们家小姐又是管定了的,但是若是你始终没有宠爱傍生,你一个人又无依无靠的,到时候若是四太太想要找你个毛病,可太简单了,指不定哪一日我家小妾上学回来你就被人家的发卖了去也说不准。”
陈喜儿自然想到过这里,原本想着左右已经是没了个走头,被发卖了,也只不过是众多结局之一,自己又能如何?可是如今话说到此处,却想到自己曾经的想法究竟有多么的荒谬。只要自己还在这,家里还能立足,就总还会有机会,可要是真的让尤青找了人牙子卖了去,且不说外头的日子是如何,就单说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只怕自己是在在这里呆不下去的,到那时候可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所以呢,所以四小姐的意思是什么?”
“说到底是你糊涂,四小姐觉得你这步棋当真是走的烂。在四姥爷身边那么久,却没看明白,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当初能为了十少爷的死,疏远了四太太,自然就能为了这孩子的死,又疏远了你左右,不过是疏于面对罢了。”姜阮涟皱着眉头说完这番话,眼看着陈喜儿要开口反驳,连忙又将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正要告诉你怎么办的。四太太脾气实在是个倔的四姥爷,不来这边,四太太也不愿意主动服个软,于是四姥爷索性就逃避了,两个人的夫妻情分这才淡了的,可是你这边不一样的。那边是正头的大太太,所以才需要守着些自己的尊严面子,可是咱们当姨娘的左右,不过是主人家的玩意儿,都来当姨娘了,哪里又有什么尊严面子可言,只要你肯拉下脸去哄一哄四老爷,平日里让人去四老爷那边送些东西,口口声声的只说着你不怪四姥爷,只愿着往后能再有个孩子就是了。”
陈喜儿听着这话,心里觉得这话说的是不错的。的确是这个道理的,当姨娘的左右进来了,也只不过是主人家的玩意儿,没有靠山的姨娘更是如此的。既然没有母家作为靠山,那么在这家中得宠时,或是有家里人庇护时,是半个主子,若是失了宠,又没了家人庇护,只怕这就算是家中的奴婢,都能随便来踩一脚的。既然如此,只不过是拉下脸面去跟丈夫那边讨个好,卖个乖,又有什么不可?
“所以呢,我拉回了四老爷的心,而后又能如何?你们也说了,四太太是正房娶进来的,靠着的也不是跟四姥爷的情分,而是母家背后的权势,虽说老将军的确是受了限制,可是冰泉到底还握在自己手里,只不过是听人家两句差遣就算了,若是哪人真的想做些什么,那也是可以的。况且外头兵荒马乱的家里虽然在军方是有势力,可是这势力总是不嫌少。你们倒是说说,下一步是要怎么办的?”
姜阮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的法子自然不像你那样阴毒,四太太再怎么样也算是这家里的可怜人,一个当初这婚姻四太太也没想到是这样,而如今也只不过是照着曾经的方法又处置了自己的女儿,一个悲剧又造成另一个悲剧本身,大家都一样可怜。”
陈喜儿听到这里又笑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歪着脑袋问道:“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我讨好了四姥爷,而后让我恢复自己的荣光就是了吗?我都说了,若是不能帮六小姐报仇雪恨,我死了也原本就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是下次没脸见六小姐罢了。我要这宠爱有何用?我要这荣光又有何用?我从当初害孩子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往后就算是恩宠全无,就算是赔上我自己的命,只要能拉四太太下水,我就全不在意。”
姜阮涟见陈喜儿如此的不管不顾,急得哎呦了一声。“你说说你这是做什么?你何苦如此呢?我们哪里说过不帮你,难不成我们家四小姐就是不关心六小姐的吗?只不过现在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你好歹先恢复了你的荣宠,在这家里呆的久了,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的。至于之后的事情,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你这样子急匆匆的,岂不是想要短期内就有个结果的?”
陈喜儿听完这话,也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些操之过急,又坐下来让丫头添了茶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略微扶住自己的额角。这些日子总归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好东西,前几天的时候倒是一样,接一样的送来,后来送东西的频率也少了,大概是正如那边所说的,纪和悯不愿意面对自己,索性选择了逃避。
陈喜儿原本想着事情既然已经这样,那么自己再挣扎也无用,可是如今若是说能够跟纪罗绮达成合作那么自然也是好的。况且大房那边一向是周玉仪做主,纪罗绮既然能到这边来,跟自己传个消息,保不齐那头的大太太也是这样想的,有这两个母子帮衬,若是能再加上三房的几位,搬到一个尤青还不是易如反掌的。
这样子一想,陈喜儿又挂上一副笑脸。无论如何,既然大家有可能合作,那自己就万万不能把人得罪了,竟然得是好生的供着,就算彼此之间不能达成合作,好歹不撕破脸面,到时候成了自己的阻力,只怕自己真是进退维谷。
“是我不好,曲解了四小姐,到底四小姐是个顶个的好人。既然如此说了,那么就请姨娘回去带话给四小姐,四小姐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四小姐让我做的,我定然也会去做,就谢过四小姐了。”
姜阮涟不明白陈喜儿如此快的态度转变究竟是为何,却也不想去深究。这家里的事情弯弯绕绕,能在家中活了一日又一日的,自然也不是普通角色,自己在这家中纵然许多年,却也只看懂了一些最浅显的道理,对于陈雪儿这种在家中呆的年份,比自己久还曾经得过盛宠的姨娘,自己自然更没有权利去质疑些什么。
姜阮涟想到今天夜里的时候纪和惇是要回来一趟的,这个丈夫大概已经许久没有来看过自己,前些年见过自己一面之后,就又将自己匆匆抛在脑后,平日里除了逢年过节,赐自己一些礼物之外,其他的便再也没有什么。说到底,自己是个姨娘,而丈夫的心思也永远不会在自己身上。
姜阮涟实际上是高兴的。若是丈夫的心思一门扑在自己身上,对于自己而言,反而是一件坏事。自己一个姨娘自然是无妨,只怕是拖累了纪罗绮。女儿背着父亲睡了父亲的姨娘,这不管从哪里听上去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原本就是命如草芥的,若是在拖累上了纪罗绮,那真算是自己天大的过失。
姜阮涟站起身来,给陈喜儿行了一礼。“那陈姨娘就好生僵养着吧,我院子中还有事情就先回去了,陈姨娘好歹安下心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
陈喜儿也笑着点点头,命人出去送送。姜阮涟扭过身去,让出来送的人回去,另外又让身旁的紫嫣抓了一把金瓜子递过去。
“大冬日的姐姐辛苦,这把钱给了姐姐,权当是给姐姐买炭火用的。”
过来送人的侍女听到这话,笑了一声,连声叹着姨娘,实在是客气,一边说,一边将金瓜子放到口袋里头,揣好又看着人上了轿子,这才转身回了院子里头。
回到院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周玉仪前两天已经从别家太太那里回来,那里左不过是个打牌,别人送了什么自己回些什么就是,于是总想着不要欠了人的人情。周玉仪过两日还要在家里再安排宴会,为的也是邀请这段日子给自己下过请帖的夫人们。左右不过是正房太太们之间的礼尚往来,姜阮涟一向是不大关心的。
回了院子里,只觉得有些疲惫,打听过后知道纪罗绮正在母亲那边。她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目光瞧着远处颤颤巍巍的烛火,想着自己这些年还是不爱用电灯。
这家里的电灯自然是极好的,比那烛火明亮了不知多少倍,虽说电灯有个熄灯的日子,可是这边家大业大的自然,这电灯是整夜通明的。除了房里用,人们将这电灯和马灯关了,其他时候总也是开着的。只不过自己这房里总不好点拿电灯,总觉得那电灯实在是太晃眼了些,总看惯了这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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