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家里的三个人一下子都毕了业,自然就时时刻刻呆在家里头,整个家里都显得热闹许多。
周玉仪在纪罗绮毕业的第二天就带着人上门来,纪罗绮自然了解自己母亲的脾气,也猜出了母亲来找自己所谓何事,于是也并不推脱,叫人赶紧去端了茶水上来,自己笑着迎接母亲去把母亲扶着坐下。
跟着周玉仪来的还有姜阮涟。姜阮涟每次跟着当家主母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并不抬眼去瞧任何人,仅仅是在身后站着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动一下,仿佛是一个泥偶娃娃。纪罗绮目光在对方脸上流转片刻,觉得说对方是泥偶娃娃,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了。这样子的倒像是一个瓷器娃娃。
不过究竟是泥娃娃还是瓷娃娃,也不是此刻能够思考的东西。眼看着母亲已经在椅子上坐下来,纪罗绮也紧跟着在边上坐下。
纪罗绮先发制人,伸出一只手去亲昵的拉住母亲的胳膊,说出来的话还带着少女的娇憨气。但其实自己也知道,母亲也知道自己早就不是能像少女一样撒娇的时候了,自己再过两年也就有三十岁了。
“母亲,怎么今天就来了?我昨天毕业典礼,好忙的。昨天又是跟这个说话,又是跟那个说话,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打招呼,还要又是受带,又是颁奖,又是毕业证书,又是送花什么的,母亲也不说叫我歇一歇。”
“你呀你呀,我这好歹是下午才来的。你瞧瞧外头已经是四五点钟的光景了,已经这个光景了,你还歇着呢。”周玉仪对于女儿的撒娇总是没办法的,伸出一只手,轻轻的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姑娘一样,靠在母亲边上撒娇的。”
纪罗绮闻言把椅子搬的又近了一些,两只胳膊紧紧缠住母亲的胳膊,把头都靠在母亲的胳膊上头。“那我不管嘛,反正我一辈子都不离开家,我当然可以一辈子都跟母亲撒娇啊。他们不能跟母亲撒娇的,那是嫉妒我,凭什么不让我跟母亲撒娇了?”
周玉仪闻言,摇着手里头的扇子笑,也不把女儿的头抬起来,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无奈。“你呀你呀,当真是从小把你娇惯坏了,你瞧瞧你如今。”
纪罗绮嘿嘿笑了两声,把头又往下埋了几分,也不说话。她悄悄的露出个眼睛缝来,目光却并不落在周玉仪身上,而是周玉仪背后站着的姜阮涟。姜阮涟没分半个眼神给这位正在撒娇的小姐,纪罗绮后知后觉的想要从母亲身上起来。
不管姜阮涟是不是多想了,可是对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过家里,自己如今这样靠着母亲撒娇,可不就是拿刀往人家心窝子上面戳。这么一想,纪罗绮瞬间撒娇的心也没了,跟母亲撒泼打浑的心也没了,只想着母亲快些说了事情,而后自己晚上再去见母亲。曾经自己缩着会保护姜阮涟一辈子,如今却因为这么一个小举动就忘了。
她放松了力道,抽了胳膊,把头抬起来,在周玉仪身边正经坐着,然后偏过头去询问母亲。“母亲今天过来不能是只为了跟我说说话吧?要是为了跟我说说话,母亲什么时候来不行,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周玉仪被戳穿了也不孬,拿手里的扇子轻轻点了一下女儿的头。“你倒是个鬼灵精的,我确实来是有些事情的。你现在学业也结束了,我听说你也没有继续再报考硕士或者博士,那么你往后有什么想法呢?若是想在家里一直呆着,这也是没什么的,只不过若是想在家里一直呆着,你总得找些事情干,我瞧你如今还没结婚,虽说现在你年纪比之前大了不少,可是家里给你找门好亲事也仍然是不难的。”
纪罗绮猜也猜到了,母亲必然是说这件事情的。她原本还正想着什么时候告诉母亲自己要去教书的事情,如今,正好母亲提出来了,也省得自己再跑一趟。若是有什么矛盾,母亲现在就把自己关起来,等到女高师开学的时候,自己大概也就已经跟母亲闹完了,就能够去教书了。
于是纪罗绮瞬间收敛了神色,装作懊恼的样子,一扭头转过身去不看周玉仪。“母亲,这是哪里的话?我前两年早跟母亲说过了成婚,我是从来没有个想头的。若是我日后碰到了个喜欢的男子,我自然回来告诉母亲,可是若是我不喜欢就由这两家定了亲,那么他过来的时候,我也必然不会理会他。至于我以后要干什么,我早早就是想好了的,之前我还跟大哥说过一嘴,大哥也颇为赞同。”
周玉仪猜到女儿原本就是这个态度,于是也不懊恼。前两年的时候,因为女儿不愿意成婚的事情,闹过不少女儿逃跑过,甚至绝食自杀过,弄得自己心有余悸。归根到底,自己希望女儿结婚,也只不过是让女儿免受众人的非议,希望女儿过得好,而如今,若是再要因为结婚的事情,活生生的逼迫自己的女儿,那么就算是与自己的最开始的愿望背道而驰。所以自己也不愿意再去催促,只要不是太过火的事情,自己自然都能由着自己的女儿。
于是周玉仪仅仅是煽动了两下手里的扇子,没有叫女儿转回身来,也没有多么懊恼,仍然是正常语气。“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干什么?”
“我打算回到我原来的高中女高师去教书。”纪罗绮又转回身来,一只手搭上母亲的手,“母亲,你知道的,我原来读的高中女高师里头都是女子,也没有个什么男子的教员,也大多都是女子,对于男子倒是也有那么几个,只不过是极少的。我如今读了满腹的书,我若是不去干些什么,确实是有些不合适的。读了书自然就要做事,若不然我这些书就白读了。母亲,你觉得呢?”
周玉仪听完这些话,手中的扇子停了下来,翡翠连忙接过了扇子,帮着继续扇。周玉仪看了看女儿,略微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低下头去露出了一个笑,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在女儿盖在自己另一只手上面的手上拍了拍。“罢了罢了,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们也老了,也管不着你了,你既然如此想,那就如此办吧。我给你四爸写个信过去,让你四爸告诉这边的人一声,给你安排了就是。”
纪罗绮虽然料想过这件事情必然会成功,只不过这么顺利,还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周玉仪看着女儿惊喜的眼神,忍不住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你以为你娘是什么老古董,会再次阻拦你,不让你去教书吗?”纪罗绮正想开口反驳,周玉仪却制止了剩下的话,“你这么想倒也没错,你娘的确是个老古董,不懂你们说的那些玩意儿。我不懂你们说的那些新思想,我也不懂你们现在年轻人所说的一大堆东西。可是我难道不允许你就不去了吗?你仍然是会想办法去的,甚至你会像你七弟一样偷偷的跑出去。你是我生的,我自然是最了解你的。你想干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被别人左右,与其说你是在跟我打商量,倒不如说呀,你根本就是在通知我。那么我又何必自苦呢?我现在也老了,不像前两年有那么大的心力了,我只希望你过的好,你哥哥过的好,就这样而已。”
这一次轮到纪罗绮说不出来话。此刻突然那样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曾经都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仗着母亲对于自己的爱,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母亲,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反抗,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在母亲的心上面作贱。只不过母亲都忍下来了,母亲都答应了,最后母亲都向自己做出了妥协和让步。而这些妥协和让步的本质是爱。是因为爱,所以母亲才愿意向自己让步,是因为爱,所以母亲才不忍心看到自己深陷泥潭,而自己却因为这个爱,利用这个爱。
纪罗绮无法再忍下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两只手一下子扑到母亲的脖颈上,紧紧的抱住。
她感觉自己的鼻头有些酸了,又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可是毕竟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总也要些面子,于是强硬的把眼泪憋了回去,留在母亲耳边的话也是那样的短暂。
“Mom,Iwillalwaysloveyou.”
周玉仪听到这句话就笑出来,伸手拍着女儿的背。“你不必跟我说这些,你们那些西洋玩意儿,我听不懂。Iwillalsoloveyouforever.”
周玉仪说完这些又与纪罗绮闲聊了一阵子,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站起身来做事就要走。
“罢了罢了,我不跟你闲聊了,你是没事儿的,一会儿有空就再歇歇,今天晚饭我叫人给你送到房里头来。我呀,要先去给你爷爷侍奉汤药了,你爷爷的身子骨最近是大不如前了,线下你也回来了,有空到时常去看一看。”
纪罗绮答应下来,周玉仪说着就要带人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扭回头来吩咐。
“姨娘就不用去了,四小姐这边大概还有事儿,你留着帮忙吧。”
纪罗绮巴不得这样,脸上却又不好显露出来,只在床上坐着。姜阮涟面上没什么波澜,点头答应下来,恭敬着把人送出去,而后才转身回了里头。
遣散了一众丫鬟婆子,眼看着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姜阮涟这才到床边坐下。
姜阮涟一在床边坐下就被纪罗绮抓住了一只手贴在脸上。“小娘,你知道的,我刚刚的话都是无心的。我只不过是跟母亲套近乎的话,你可千万不要难过的。你若是难过,你好歹就打我两下,你只不跟我闹脾气就是了。”纪罗绮说着就要拽着人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姜阮涟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一边把手贴在对方脸上抚摸,一边咯咯的笑。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你瞧见我哪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要不是你现在说起来了,我都想不起来呢。那算是什么大事?我自然知道你是无心的,你要是嘲讽我,哪能让我听见的?再说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吗?就能因为这些事情就跟你闹了脾气啊。你倒是说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哪种人?”
纪罗绮心里暗叫不妙,原本的话没有惹到对方生气,现在的话倒是隐隐约约有让对方生气的苗头。于是又贴近了些讨好的凑上去,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对方的背,另一只手搭在对方的大腿上面。
“这是哪里话呢?我自然知道小娘是个顶个的温柔贤淑的自然,不能因为这些话跟我生气。我只不过是怕小娘思乡情更怯,到时候再憋坏了身子。倒不如小娘跟我说出来,好歹我帮小娘分忧分忧也是啊。”
姜阮涟原本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眼看着对方已经凑上来哄自己,于是仅存的一点生气,也已经装不下去了。噗呲笑出来,转过身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细细的打量着对方的眉眼。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相识了九年。再过一年,就已经是自己到这个家里的第十年,这么多年的时间,就如同白驹过隙一样。若说是自己没同对方生过气,红过脸,那也是不可能的,两个人之间也有过争吵,有过思念,什么都有过了,可最后自己想起来总是发笑,因为这些的一切所本质就是爱。
因为有爱,所以才有了这么多事情,因为有爱,所以在这个家里,自己才显得不那样的痛苦。
姜阮涟伸出一只手去,手贴在纪罗绮的脸上,没有用丝毫的力道,显得那样的轻柔。纪罗绮也不动,任由对方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
姜阮涟看了半天,最后才苦笑一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虽然没有去过你们学校,没有见过你们的上课,也没有见过你的老师,可是我也知道你们学校里面对你的评价一定是很高的。你或许出国留洋对你来说是一个更好的主意。你这又是何苦?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可是你何必为我留在这边呢?我这条命原本就是靠着你们家才活下来的,我如今再耽误了你,我可要报愧终身的。”
纪罗绮从来没有与对方说过这些话,怕的就是对方愧疚,可如今这些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她只有摇头。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对方,就那样子撞进那双眼睛里。她总是这样觉得。
姜阮涟那一双眼睛里好像是有一潭雾水,甚至是不用说话,仅仅是一眼看过来就觉得那是眼睛里的水雾就连着天,轻轻的眨一下眼,似乎都会有眼泪掉出来。纪罗绮其实很少见到对方哭,可每一次看到对方,却总觉得自己还是做的不够好。如果自己真的让对方毫无保留,毫无顾虑,那么对方又如何会实施眼中含水雾?
纪罗绮抓住姜阮涟靠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含着笑摇了摇头。
“我不后悔的,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若是想走,我无论如何都会走,没有人会是困住我的。我可以把你托付给三姑,三嫂,大哥,我能托付的人很多。我不走,你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你不必感到愧疚。我不走是因为我觉得在这边教书比去国外深造是更好的。我只有留在国内,我才能时刻关注着国内,可是我若是出了国外,以后真的乱了,家里人难保,为了我的安全就不让我回来,那时候我才真的抱憾终身。”
纪罗绮瞧着对方还没有大信,两只手把对方揽进怀里,手顺着对方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往下抚摸,不含丝毫情欲的,温柔的,耐心的。她把头靠在姜阮涟的肩膀上,说出来的话,热气贴着对方的耳朵。
“你知道的,我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必然都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我不会冲动,我也不会为任何人放弃我的理想。我若是真的能够为了你放弃什么,那么当初我就不需要事事都让你知情。因为我不想做选择,我不想在你和我坚定的事情之中做一个选择,因为你们同样重要。你也是我坚定的事情之一。”
纪罗绮轻轻地笑了一声。
“就像我刚刚跟母亲说的话,对于你来说,也同样适用。Mylove,Iwillalwaysloveyou.”
姜阮涟听不懂这句话,只觉得纪罗绮的发音当真是很好听的。柔柔的,绵绵的,又带着些清冽的感觉在,这是不是就是别人有时说起的伦敦腔?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这句英语当真是好听的。所以姜阮涟按照自己的记忆,学着刚刚的那句话,用自己并不标准的发音,回复了相同的一句。
Mylove,Iwillalwayslove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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