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梅在外头等了片刻,珍珠就走了出来,珍珠朝着孙若梅身后望了望,轻轻笑了一声,走过去,贴在孙若梅耳边说话。
“哎呦,说是大少奶奶来了呢。”珍珠笑着走过去,眼见着人要站起来,于是往前一些凑在人耳边,“这里头啊,李太太来了,大概是为着李小姐的事情,按照大太太的意思,实在不想管李家这个烂摊子,李家那面的事儿啊,咱们也不想掺和,只不过李太太倒是无论如何都想把女儿送进来做妾的。原本啊大太太是叫了姨娘跟四小姐过来,不过这两人你也知道的,一个不爱管事儿,一个更是不敢管事儿的,所以呀,正好大少奶奶来了,要不然啊,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孙若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让人带路,自己仍然不疾不徐的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孙若梅并不抬头,脸上含着盈盈笑意,先笑着给周玉仪请了安。周玉仪也回应了一下,笑着说不必嫌这样麻烦的礼,又为了最近纪柏珣有两个孙子的近况,听到说都还好的时候,便让人搬了椅子过来给孙若梅坐下,其余的也没有多问。
孙若梅并没有立刻坐下,抬起头的时候,望向李太太问道:“这位太太不知道是哪位,往常倒是从来没有到家里来过,可是从别的省份那边过来的?”
孙若梅这话说的是没心,可是李太太听来就觉得有些刺耳了。李太太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尴尬的笑了几声。这两年,李家示威若不是真的到了如此境地,也不会想着让女儿来攀高枝。只不过想着既然是攀高枝,那就要捡高的攀,左右已经是做妾送进哪家不是送倒不如送到这边来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不管如何,这边的家族左右会是屹立不倒的,如果能将女儿送进来,那么家里的荣华富贵,迟早也就有了着落。
其实你家也算不上是什么小门小户,只不过在这北平城中有钱有权的人家实在是太多了,每个往上头数都是主上当过官,又或者是世代簪缨的,再不然什么书香门第清流世家,自然也是一抓一大把,因此看来李家才没有那么重要了。其实李佳如果能够放弃现在所谓的荣华富贵,已经名声在外的话,愿意迁到别的省份去,自然在那地方也能算是地方一霸。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是到底是北平城来的,到了其他省份,总归不会在北平一样处处受人冷眼。
只是人家都说从简到奢易从奢入俭难,已然习惯了在北平城的日子,习惯了自己在北平城所拥有的待遇,又怎么愿意到其他地方去呢?所以端着自己名门世家的架子,端着自己清流人家的名声,只好小心翼翼的守着,不敢出半点差错。如今,到了家族穷途末路的时候,也并未想着再去找什么其他的法子,家里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女儿送出去,以维持住家里人在北平城的体面。
这样的家族实在是太多了,多的如同牛毛一样,数也数不明白。现在的时代,大家族衰微,那是必然的趋势,且不说别的,就说是前两天早已经有不少家族早就不如从前了。单看家里人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些许,现在的大家族早已经是那里腐败透了的,除非有几个讲维新的,可是讲维新又是何其的艰难,所以大家族们一个一个的衰败下去,这早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纪罗绮早已经看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对于李家的求助并不想管,也不能管。若是自己件件事情都管,那么那么好多桩事情,哪里是自己一个人能管的来的,自己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隔岸观火。帮了李家,难免有王家求过来帮了王家,又有张家求过来帮了张家,之后又会有赵家,除了能给自己惹上一摊子破事之外,其他的什么都管不了。便如当初的温家一样,自己所能管的也只有温淑华一个,至于温家的衰败,那也远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
或者换一句话说,如今的世道一天不改,如今的制度一天不改,如今的社会乱象一天不根除,如今的社会风气一天不被消灭,那么这个世界就永远会是这样。又或者说现在的世界已经在向前走了,曾经那些所谓的封建大家族的思想以及制度早就已经不是存于这个世界了,不适合的终究有一天会被淘汰,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张家会,李家会,王家会,温家会。有一天,自己所在的家族也会。
纪罗绮坐在椅子上,想着此刻并不能够立刻就走,却也不愿意听这些话,于是只好半合着眼睛,颇为不在意的拿茶盖轻轻的扫去自己茶中的浮沫。
姜阮涟更是个摸不着头脑的,若是说要给老爷纳妾,那么自然是大太太和姥爷做主就是了,再不然就是在请示一下太爷那边。说起来,李太太也是抓准了这个时机,只说这女儿是送进来给太爷冲喜的,也打听到了太爷这两日身子骨不太好,人家都说呀,让底下人办个亲事冲冲喜就是了。
自然也想过将女儿给了家里的其他人,只不过家里如今有妾室的也只有两个。四房那边不大能说得上话,自然只好找来大房这边了。抛开其他的且先不论,自然也不是没心把女儿给少爷们,只是瞧着少奶奶们一个个的出身,又都高贵的很,目前家里头也没个衰败的,自然也不能将女儿那样放心的送过去。于是只能往两个老爷这里送,好在两位太太家里头都是早衰败了的,虽说还有个面子撑着,可是对比四房大房要更难看一些,面子里子都没了,只剩下个晚清贵族的名头。李太太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只不过李太太实在是低估了周玉仪。不靠着家里,但靠着自己,在这样的一个大家族拼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又何至于是毫无心机的人呢?可恨李太太是乱了阵脚,此刻一切都想不明白,只狠狠的往枪管子上头撞。
周玉仪亲亲,掀起茶盖笑了几声,说道:“你不晓得这个是李太太平日里在城南那边住着的,李家也算是世代清流书香门第,没准你去问问你九弟媳会知道的。人家这种清流人家呀,向来清高的很,不屑于跟咱们来往。今日这也是给了面子才过来跟我坐坐的。”
“原来是这样的,倒是儿媳眼拙。也都怪咱们平日里啊,咱们这家里就是俗的不行,每日里呢,争名夺利,又或者是争个权利什么的,自然那比不上人家这种清流人家,清高的很。人家看不上咱们,不愿意跟咱们来往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呀,这话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知道的呢,是人家清高不跟咱们来往,不知道的呀,当咱们是势利眼,不肯跟人家这些清流人家来往呢。”
孙若梅说着,就站起身来跟李太太见礼。“刚刚进门,没给李太太请安是我的不对,还请李太太大人有大量,就莫要与我计较了吧?”
李太太自然听不明白两人话里面的弯弯绕绕,在脑子里面思量了半天,也没搞懂两人刚刚那番话到底是恭维还是讽刺,只是如今思绪突然被打断,瞧这孙若梅已经起身见礼,于是也连忙站起来做势虚虚的扶了一下。
“哎呦,大少奶奶这样子,可就是折了我的寿了,哪有那么多事儿的,我自然没有看不上您家里头的意思,只不过呀,是您这家中门槛太高,所以一直不敢登门拜访的。谁不知道您这家里头是一等一的豪门望族,又是世代沾缨豪门世家,若要说什么书香门第?难不成您这家中不是更算个书香门第吗?所以呀,我才一直不敢登这个门的,哪有像太太跟大少奶奶说的这样的话呢?”
两人都笑而不语,李太太坐下来就要再开口把话题扯回正题上头。
纪罗绮与姜阮涟早已经做的不耐烦,此刻一个端着茶杯百聊无赖的吹茶盖上的浮沫,另一个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交叠在上头,低着头,如同一尊佛像一样,一动不动。
纪罗绮用余光偷偷看过去,只瞧见小娘大概也是无聊的很了,偏偏这几个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个时候自己走了也不好,于是只好快速的转头跟南乔对了个眼神。南乔立马明白了,从后头绕过去,快步出了外头。不多片刻南乔又回来了,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跟里头说话。
“哎呦呦,可是不巧了,我们家小姐不能陪在这边了。刚刚我出去一趟,正好碰到了三少奶奶身边的侍女,三少奶奶身边的娥黄过来说呀,三少奶奶找我家小姐有点事儿呢。正巧,姨娘也在,姨娘呀,也得顺带跟着走一趟。”
周玉仪抬起头来,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问南乔道:“三少奶奶有事情找四小姐就算了,找姨娘又是为着什么的?”
“诶呦……”南乔故作暧昧的用手帕子捂了捂嘴,两只手伸出来做了个摸麻将的动作,周玉仪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周玉仪见两人实在在这里做下去也是没什么用的,于是也不再过多的阻拦,只挥了挥手,让两人下去。
“罢了罢了,既然三少奶奶那边找你们两个就先过去吧。左右这边还有大少奶奶陪着也不大用得着你们两个。外头的轿子可有了吗?这家里头路途远,若是你们这样子走过去,只怕天都要黑了的。那样子早就误了事儿的。”
纪罗绮如蒙大赦,站起来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母亲放心吧,我们过来的时候坐的就是轿子,我们两个惯是懒的,在这家中啊,几步路都不想走。所以现在轿子还停在外头的上去了就能走。”
姜阮涟虽说做了这么久也累了,可是站起身来动作却不敢过于明显,只用手按着心口轻轻的舒出来一口气,又微微的动了一下自己做的有些僵了的腰,而后让紫嫣扶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没等到了大门口,纪罗绮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姜阮涟立马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前两年的时候两人也常用这样的理由去逃脱。总归不愿意见这边的那些太太,又或者是小姐们,说起来也没什么话可说的,自然在这里做久了就觉得烦闷。于是隔三差五的就听人来传报,又说有什么事情,两个人总归要一道走。
姜阮涟出了外面,眼见着没人,这才敢场上的舒了一口气,又弯下腰去,轻轻的在自己的腰上头按了两下,而后才往前走。“你呀你呀,惯是个鬼,点子作的前两年咱们就总这样,到了现在倒是仍然没改,我也不知道是该说你初心依旧,还是该说你些别的什么了。”
纪罗绮被这么一说也不恼,仍然笑嘻嘻的凑上去,轻轻的在对方胳膊上掐了一把,并不疼,只是觉得有些痒。“哎呦,你这话说的,我好心好意带你出来,你倒是不感谢我,还倒打一耙,你再这样子,我下次断然不救你了,只要你坐在里头,听她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闷死你才好的。”
姜阮涟听到这话也不气恼,笑着回答道:“我哪里会闷死的?从前你不帮我的时候,我不也只好坐在里头听他们说吗?那时候连个椅子都没有,就站在你母亲身后呢。今天呀,也是因为来的是李太太,你们家里不重视,要是那些正经太太来了,哪有我坐的地方?”
倒是纪罗绮听到这话之后,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抬起头去看对方的脸色,只看见对方神色如常。她刚刚的俏皮劲儿倒是没了那副嚣张的语气也减了大半。思量半天也说不出个话,最后只吞吞吐吐的说出几个字来。
“你不要担心,再不会了。”
姜阮涟又被对方这一下子逗笑了,用手帕捂着嘴,乜着一双眼睛看对方,瞧了两眼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有趣,只是很快又平静下来,柔声的安慰道:“哎呦,你又自责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怪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是嫁进你们家来做妾的,我自然得摆清我自己的身份地位,哪有你母亲做着我也做着的道理。今天要不是李太太来了,你们这边不尊重,我哪有坐着的道理呢?这本身就是我应该的,你又何必说这些话呢?”
“我……”纪罗绮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突然站住的姜阮涟伸了一根手指头到嘴根前。她一瞬间要说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面,本来要往前走的脚步也突然顿了下来,眼睛不受控制的望向面前,这根白嫩的手指又顺着手指看向隐藏在手指后面的一张脸。
她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一刻纪罗绮心中也曾波涛汹涌。
姜阮涟眼见着对方不说话了,将手指放下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仍然柔柔的注视着对方。
“你何必说这些呢?就像你曾经跟我说过的,咱们两个之间可以有思念,可以有爱慕,我们之间甚至可以有恨,可是唯独不应该有亏欠与愧疚。你永远不要觉得你愧疚,你永远不要觉得你亏欠于我,你对我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你对我的付出从来都不是少的,如果没有你,我没有办法在这个家里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我永远感激你,我永远不觉得你对不起我,所以你也不要自责好吗?”
纪罗绮听着对方一番话,如同倒豆子一样砸过来,可是语气又是那样的轻柔迟缓,于是脑子里所有的思考在一瞬间都化为了眼前云烟,她只瞧着对方柔嫩的脸,以及那眼中所含着的盈盈水波。这已经是快要十年过去了,对方却还是这副样子,岁月赐予了她更加沉静的成熟与风韵,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像是名贵画上的一幅仕女图,又或者是曾经自己见过的观音像,只是比观音要更多人情,比仕女要更多韵味。
她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她注定沉溺在这片海域之中。
纪罗绮不自然的眨了两下眼,咳嗽两声,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两人并排着往出走,跨出大门,姜阮涟扭头问道:“那接下来呢?接下来咱们去哪?总不能真去三少奶奶那边吧,虽然三少奶奶和三少爷今天是休息了,可是也未必就在家里头,况且约咱们打牌,那才实在是无稽之谈。只是现在就回屋子里头去,好像也不太合适,虽说李太太大概不会计较什么,可是大太太难免要不高兴的。”
纪罗绮皱了皱眉头,满不在意的一边帮人掀开轿帘一边说道:“这有什么的,你不必在意这些。不过是些空话罢,既然你觉得此刻去屋子里头不好,那不如咱们就去大哥那头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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