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五月中的时候,东北彻底待不下去了,那边已然乱哄哄的一片,只是已经在那边的人也脱离不出来。纪柏琛自然是在那头找了门路,只是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居然要六月中才能送过来。那信纸都已经有些磨损了,连带着信封一同虽说看上去仍然被仔细保管过,只是上头的一些痕迹却是不可以被忽视的。
纪柏珣拎着雨伞走进来,又把雨伞递给自己身旁人,让人带下去,自己快步进了里头。他身上倒是并未沾上雨水,只是进来的时候人就是抖了抖衣服的下摆,以防有水滴带进了妹妹的屋子里。
纪罗绮正在窗边站着。夏季本就是多雨的。今年似乎更多一些整日里淅淅沥沥的总也下个没完。自从进了旧历五月,这雨倒是从来也没有停过一滴一滴的往下落,隔三差五的就总要下一场。原本这家里头都是极其好,在这些日子挑个黄昏的时候或是办晚宴,或是干别的什么,如今也都被这些雨打搅了。
她今日正好懒得出门。如今,家里的情况已然是明眼,
人都能看得明白,早就不似前两年那样,家里个人心思都活络的很。她自然不愿意在家中再待下去,只是一时半会儿又走不了,想着自己的往后最近也总该仔细的思考思考。离开这个家里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有牵挂,若是就这样子贸贸然的走了,只怕自己心中也不安生,可是又如何能够有万全之策?这些事情惹得她最近总是心烦意乱的。
最近又下了些雨,连带着天气都有些湿乎乎的,打开窗子,将手伸到外头去,并没有感到水滴落下来,却觉得手上已然布满了水汽。最近花园里头的花也被连日的大暴雨打的摧残了不少,有几只树枝都连带着被打断,倒是让管花园那边的人有些匆忙了。虽说这些都只不过是平常之事,只是总归那树枝被折断之后,瞧着总是不大好看的,于是花园里的人又在急急忙忙的修剪花枝。只可惜最近又下了大雨,只怕他们的一番忙碌都是白忙碌。
纪罗绮在纪柏珣进来的时候正开着窗子,眼神出神的望着窗外。家里的各位主子,园子里头都是种花的,或者是挑主子们喜欢的花,或者是房子建的时候就已经搭配了花,总归个人院子里有个人的花,到了这个时候倒是百花齐放。
只不过怕是唯一的,可惜就是这夏季里蚊虫多,在园子里头种了花一边是吸引了蜜蜂,蝴蝶道别有一番韵味,只是另一边也吸引了一些其他的蚊虫,一个个的在那花枝底下,防不胜防。于是每到了这个时候,各家各院就都忙一些,换着人轮着班,拿着扇子或者是手绢或者是什么夕阳货在底下驱虫。只不过那虫子多的很,总也是驱都驱不完,让人无端的觉得头痛。
只不过这些头痛也仅仅是局限在下人那上头的主子们自然不知道这些也就不在意这些主子们能瞧见的也只有那花枝开放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好看,偶尔让贴身的人出去折两只插在瓶子里图个好看的意头或者是去花房要两只,总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培育起来究竟是如何艰辛。
纪罗绮听见通报,又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将在外头伸久了,有些寒冷的手抽回来,用手帕子轻轻的擦了擦自己手上晕晕的水汽。抬起手来,把窗子关上,就近靠着窗子坐下,扬起一抹笑问道:“大哥倒是有段日子没来看我了,怎么今天想起来了?”
纪柏珣收拾好了东西,进门转头关上了门户,正瞧着这屋子里头四下无人,想着大概是纪罗绮在这种时候总不愿意让人过多叨扰,于是把人都遣了出去。
没有人在,自然两人也不端着那些虚礼,纪柏珣打了打袖子就在纪罗绮对面的椅子上头坐下来。他也并没有急着把自己的信封拿出来,只是先跟妹妹闲聊了两句。
“最近那边事情忙,按照家里头的意思,我还要再进一级。只不过家里头也说了,这升到几级,原本也就是个无所谓的。虽说咱们家是前朝的重臣,可是到底改朝换代了,也就比不上从前了,自然也不能守着从前的日子过,心思还是得活络些。若不然我和四爸也不至于进里头去当官去。原本呀,按照家里头的意思,九弟也要去的,只是九弟现在年岁太小了些,瞧着又志不在此,这才要再放一放。至于三弟,现在倒是甘心乐意在他那报社那边,不过人家都说呀他才气好,想来也不用像我们这样被人过多担心的。”
纪柏珣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轻轻的扬起一抹笑,瞧着却有些苦涩的意味。
纪罗绮只看了哥哥两眼,就偏过头去,不再看转回身来,总归不过是一句叹气罢了。哥哥这两年比前两年又瘦削了许多。前两年的时候,虽说仍然是瞧着身长玉立,可总归面色还算是红润着些,可如今却瞧着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脸颊上也有两分凹陷,更不要提那眼下的乌青,虽说日日家里装点着,总不至于太明显,可是此刻兄妹二人坐在屋子里头,自己却如何都不能够不看出来。
更不用说宽大袖子底下藏着的有些瘦些的胳膊,夏日里头瞧着哥哥,总是格外的单薄,只觉得哥哥一转身,自己就能看到哥哥身后凸起的脊骨。她虽然知道这或许是个夸张的说法,家里头的衣服料子极好,自然不至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至于捉襟见肘也不必多说,家里头从来不屑于用那样的法子的,裁剪衣服用的布料太少,那是小户人家贫穷的象征,像这样的大家族自然不会到了那样的地步上面。
纪柏珣也察觉到妹妹投过来的眼神仍然只是笑一笑,并没有几分介意的意思。只是他终归笑的还是有几分苦涩的。
此刻才终于从袖子里面把信封拿出来,纪罗绮有些惊喜又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连忙伸手把信封接过来,瞧着已经有些破旧的信封叹了一口气,心中也知道这信想来是许久之前就写的,能够几经周折送出来,早就是不容易的事儿了。
“七弟那头又来信了。我也知道这几年东北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偏偏七弟瞧着如今还像是在东北的,这才是让我真正放不下心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自己去了东北,这么一走,也有个34年了,现在东北的情况一年比不上一年,偏偏七弟还是在那边。”
纪柏珣低下头来,因为两人讨论的是私密事,于是也没有让人进来倒茶。只是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或许是有规律的,又或许没有什么规律。低下头,沉吟片刻说道:“七弟是个有志气又有勇气的。他在那边想来比在这边要好的多。”
纪罗绮对于这话自然是赞成,点了点头,伸手扯开信封袋子,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那信纸看着也明显旧了,或许是因为路上奔波的缘故,甚至上头还有几个折痕,远不如前两年的时候送来的信那样周整。大概这信是早在两三个月之前就写好的,只是如今才送过来,也算是蹉跎了。只不过话说起来,性能送过来就已然是万幸,至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送过来什么时候送过来,原本也就是无所谓的。
她把信封拆开,逐字逐句的念,读到后面却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纪柏珣没有去看妹妹的神色,只是偏过头去任由手指一下一下的在红木桌子上面敲。前两年的时候,家里头倒也送来一大批洋人的的家具,只不过爷爷是个老古板,总觉得外头洋人的东西比不上这面家里的东西好,于是家里仍然用着传统祖上头留下来的东西。倒是一样样都是崭新的,瞧着也都是些有价无市的珍品,按照爷爷的话说,这样子的东西总比外面那样子的东西更体面些,叫旁人看着也知道家里头,虽然说人在现在那边可到底心是向着之前的。
纪罗绮把信读完,现在人们早就不常用煤油灯了,用的还是电灯更多一些,像这样的家里更是电灯长明的。她却还有烧蜡烛的习惯,外头照着灯罩子。自然也不是为着别的自己,总有些东西是不能给外人看的,这灯罩子也有灯罩子的好处,将灯罩子一打开,东西放到蜡烛上面一烧,剩下的不过是一滩灰烬,到时候就算被人拿了去,只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头烧了东西,所以就算是说了几句却也拿不到个把柄。
纪罗绮伸出两根手指头,捏着灯罩子,提起来将灯罩子放在一边,又小心的将那张纸递过去。眼见着火苗一下子窜上来,淹没在纸上头,然后指着一截被烧成灰烬。连忙又拿了个镊子过来,夹着纸递到火上头,眼见着那纸一点一点的被烧了,又滴在蜡油上头,留在桌子上面,黑乎乎的一片,这才放下心来。仍然又放下镊子,将灯罩子提起来,盖在了蜡烛上。
纪柏珣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样?信里头说了什么?现在那边情况我听说可是不大好,七弟他还好吧?”
纪罗绮抿着嘴唇,皱着眉头,纪柏珣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于是也紧跟着皱起了眉头。
纪罗绮摇了摇头,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自然是不大好的。七弟在那边,虽说现在也习惯了些,身边又有人照顾着,可能到底是在那边管的也不是一般的严苛,七弟现在跟着他们党派自然也有个容身之所,只是总归活的不太好。咱们递过去的那些钱自然也是够用的,只不过手里拿着那么些钱,偏偏外头那面又是日本人管的,不知道有多么的严当。只不过我瞧着七弟在县里头倒是没怎么说这些事情,总归只是一笔带过,瞧着也是习惯了。”
“那信里头说了什么,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咱们帮忙,或是发生了什么更大的事情吗?”
纪罗绮低下头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仍然是点了点头。“你还记得之前七弟信里前前后后提过的那个罗广明吧?他们仍然不死心。罗广明的意思现在已经很明确了,听说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踏上了旅程,带着剩下的几个亲信,里头有个叫赵括的副官。他们人少,那头又多的是人掩护,自然能够挑准了时机。七弟的意思想让罗广明过这边来跟咱们两个见面也好,寻求个帮助。若是能够说动家里头的一个人就好了,借着家里头人的盛势,在这边造势,瞧着他们的样子,还想打回去,也未可知道。”
纪柏珣听到这话,也低下头来,原本正在敲击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两根手指头聚在一处磨了磨,最终还是没说话。纪罗绮瞧见哥哥没说话,自然自顾自的接过了话茬。
“我知道哥哥你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的确是难办的。且不说咱们家里那几个老古董能不能说懂就单说爷爷现在爷爷缠绵病态,总相信有朝一天皇帝还会回来,认为外头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哪怕是让你让父亲或者是四爸在那头也都是装装样子给家里在当局图个安稳罢,若说真要指望着那面我瞧着爷爷是未必。这件事情要是爷爷不点头,只怕也是难办。不过我瞧着这心里头意思罗广明大概也该来了。”
纪柏珣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终归是又扯到了那罗广明身上。他对罗广明总多着几分钦佩的意思在里头。土匪出身的人,原本以为都是一身匪气的,可是这罗广民却能放下祖祖辈辈积累的积业,在这个时候毅然决然的挺身而出,加入抗争的大军。哪怕斗争失败了,也未曾有过什么,如今想来想去的还是到这边来积攒人脉,以图着东山再起。
若是现在掌权的都能像这样一样,只怕如今那边不至于到了沦陷的境地。纪柏珣两只手并在一起头低下去,连脊背都有些微弓,两只手轻轻的搓了搓,说道:“可是咱们也未曾说过罗广明长什么样子的。”
纪罗绮听到这里,轻笑了一声,说道:“安得广厦千万间。”
纪柏珣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愣了一刻之后,就立马反应过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纪罗绮轻轻的笑了一下,多余的话就没有再多说,只是兄妹二人都已经领悟了。
“这意思是见到之后就要对这两句暗号,而且听这意思大概是住在明厦那边了。咱们可是要派人到名下那边去探着,若是有人能接上这两句话,自然就是那罗广明和他手底下的人了。”
纪罗绮点了点头,没再接话,只说哥哥聪明。
纪柏珣原本说完这些起身就要走的,只是出门一瞧,却瞧见外面的雨势更大了几分,于是也退回屋子里头来,仍然做回自己刚刚的位置上,并没有再起身要走。纪罗绮自然也不去催促,听着外面又大起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转过头去将窗子掀开半个,而后就瞧见那雨垂直的打在地面上,在原本的小水坑里面,有集起一朵水花,而后水花溅出来的小水滴又似溅在周围,眼瞧着越溅越小,直到再见不到的。
她看了两眼就转,回头来仍然又把窗子关上,怕外面的雨拨进来浸湿了自己放在窗边桌子上面的纸。
南乔北栀都被打发到了外面去,这两天家里头忙忙碌碌的,每到了夏日,主子们都有睡午觉,或者是总有些什么活动要做家里头的人,总归也闲不下来。南乔北栀她也懒得让这边伺候,大手一挥就把人送去了周玉仪那边。最近周舅爷一个人在家里头闲着无聊,大概也是想着要到这边来走走。周玉仪就这么一个兄弟,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跟纪柏珣说了一声,就安排了个房间。
纪罗绮对于自己这个舅公,倒是颇有微词却也不曾说什么。这个舅公抽大烟是早就板上钉钉的事情,偏偏家里头纪太爷倒是个抽大烟的,只是不让子孙辈们抽。纪和惇倒是还好的,整日忙碌着,也没心情管那些,况且又是父亲明令禁止的,自然不动,这个想头。纪和悯则就不一样了,上头有哥哥顶着,底下自然做什么,别人都不大能管得着,更何况本身性子就是个好附庸风雅又喜欢玩乐的,自然这样实心的东西是要赶上的。并且又总觉得家里头金山银山花不完,这样的东西自然不缺两个。
至于底下的少爷们倒是少有的,家里头底下人跟上头人的思想总归也就不一样了,且不说小姐们一个个的少爷们总归不动这个心思。纪罗绮听说周舅爷要来,只叹口气,让南乔北栀过那边也还有一个意思,只跟母亲说自己最近身子不大爽利,马上又到了学校里面期末考的时候,怕是陪不得舅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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