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二百六十七章

那日的宴会一直到了晚间才散,眼瞧着外面已经打过了更了,各位太太也知道天色也都不早了,自然也没有在这里留宿的意思,除了个别的安太太打算留下之外,其他太太都告了辞准备离开。纪家自然尽到了东道主的责任,专门又让人安排了轿子或者车接送,只说这样的天若是再叫轿子来,实在是有些晚了,况且等来等去的还要麻烦,倒不如直接见面让人送过去就是。诸位太太们也没有反驳,只点点头说那就多谢这边太太,然后各自离开。
周玉仪与孙若梅一起把太太们送走了,又说了几句话,而后让人安排了安太太的住处,自然是在四房那边。尤青虽然不大高兴,但因为情面也没有说什么,这门亲事当初毕竟是自己亲自挑选下来的,如今对于不满意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粘液,更何况如今人家女儿肚子里怀着的是自己的孙子或是孙女,自然没有再开罪人家的道理。
底下小辈们的宴会早就结束了,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就各自回了各自房里。有几个倒是过来说了一声,只不过是随意两句,长辈们也不愿意太为难,小辈也知道小辈们与自己是没什么可聊的,于是只点点头,让小辈们先下去就是。
纪罗绮与姜阮涟也过来了一趟。纪罗绮原本是不愿意过来这一趟的,最近总觉得这面人太多,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总让人觉得心烦,讨论来讨论去,只不过都是些聊胜于无的话题。只是姜阮涟拉着纪罗绮的袖子,只说小姐可以不去,姨娘是不能不去的。纪罗绮一听这样也软下心来,于是两人一道过来行了个礼,而后便又回了房里去。
孙若梅在那头结束之后,就又回到了这边宴会厅,站在婆婆边上,帮着一起招待诸位太太。夜里头唱戏固然是不大好的,可是耐不住诸位太太喜欢,于是又从宴会厅去了戏园子那边。小戏子们倒是脾气有些大,听说要大半夜的上妆,还有些不高兴,只是又没法子,只好让人把戏单子递过去,一出一出的点完了,又把戏单子递回来。而后小戏子们一个一个打扮好了粉墨登场,底下的太太们也不知究竟看进去多少,总之一边闲聊一边点评着底下的戏,倒也算是高兴。
纪罗绮回房之后就睡下了,大约么算着时间,罗广明也快要来了。之前自己悄悄从外面派了人去明厦那边盯着,只是还没个消息回来。但是无论如何算日子,也应该就是最近了,总不至于迟迟到不了这边。但话又说回来,最近东北情况万分凶险,国内局势也不大稳定,若是路上耽搁了,也是难免的,只是总归早一日到北平就早一日安了心。众人聚在一起,才算是有了主意。
纪罗绮夜里的时候翻来覆去,无论如何睡不着,她前些日子还总说纪柏珣失眠,劝着哥哥要调理好身体,如今却也是察觉了,在这家里头,只怕没有几个人晚上能够睡得沉睡得安稳。白日里面子上看着一个个不是养尊处优的太太,就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若不然说出去也都是名头响亮的少爷,可实际上到了夜里,个人心里怀着个人的心思,只怕是辗转反侧,总也闭不上眼。
她睁着眼睛望着床上的吊顶,因为是夏日里没有让丫头把窗户关的那样严实,此刻床边的窗户上还有微风进来,因为床帘子挡上倒也并感觉不到,只察觉到床帘子微微扇动两下就再没有其他。
她只睁着眼睛看床上的吊顶,用的究竟是哪种工艺自己已经不大能分辨清楚,别家倒是喜欢夕阳的东西,北平这边倒是还守着老祖宗的传统规矩,一样样拿出来都是有价无市的老古董。她只是看却并没有动一双眼睛睁大,想要下床去拿一只表来看看,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分,可是又想到丫头还守在外间,自己下床必定会丫头察觉,于是索性也就不看了,只躺在床上。
翻了个身伸出手去抚摸自己床边的雕花栏杆,这种家具都是极其昂贵的,据说别人叫来叫做千弓拔步床。这自己倒是不大清楚的,只晓得家中的小姐屋中大致都是这样的,床外头是架子,倒像是个小家。其实说是小家,到底就像是一个笼子一样。
人家都说女孩出嫁之前以脚不沾地为尊,可是到底是以脚不沾地为尊贵,还是根本不想让女人出门?这些话看似是对女人的保护,可实际上却是限制。这样的床,人人都羡慕,只说代表父母对女儿的宠爱,可实际上这也限制了女儿的行动。到底是脚不沾地尊贵,还是根本就不希望女人走出家门?这到底算是保护还是限制?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纪罗绮想了想就不愿意再想,闭上眼去却觉得左思右想睡不着,直到了天快明的时候才躺下睡了一会儿,只是却也没睡多久。
七点多钟的时候南乔就过来了,只说是那头已经催着用早膳了,大太太现在还叫四小姐过去,说是有事商量,四小姐快些起吧。
纪罗绮原本便没有睡得多沉,听到这么一叫便立刻起来,在丫头的服侍下梳妆,还不忘问了一声姜阮涟那头怎么样了?
北栀一听这话就笑出来,一边在首饰盒子里面挑首饰,一边说道:“哎呦,小姐说这是什么话?能什么样的,只不过是回房睡觉罢了。”
纪罗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低下头笑了两声,只说丫头胆子大了,连主子都敢调侃了。屋子里头的丫头便都跟着笑,一个两个的也不说话。
纪罗绮自然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味,梳妆完毕之后站起身来,仔细的对着铜镜看了看眼,瞧着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便叫人,叫了轿子过来,一路坐着轿子过那边去。
到饭厅的时候,自然人已经都全了。姜阮涟正站在周玉仪身后,看到纪罗绮过来只是微微抬头行了个礼,而后又低下头去。
纪罗绮有些郁闷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头坐下,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见没有见过姜阮涟。只有两人的时候与自己那样亲近,那样子的好,那样子的甜蜜,可是到了人前又端着一副菩萨像,像是与自己从来不认识一样,可是家里谁又不知道两人私交甚好呢?嘴上说着爱自己,可是到头来却总不愿意表露自己,到底是有爱还是没爱呢?
纪罗绮有些不高兴的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看向姜阮涟,却见对面的菩萨像没有半点的松动,仍然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有些气了,却又觉得自己这气没来由。
周玉仪瞧着人都到齐了,又看向旁边的丈夫。纪和惇没什么说的,只拿起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让众人开饭。
饭桌上是少说话的。众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孙若梅时不时的让人去照料一下两位孙少爷,除此之外众人也并不多说话。
等到吃过早膳,纪和惇现在已经全权接手了,家业连那边的官都不做了,自然是又忙着出门去。纪柏珣也忙着上班的事情,用过膳之后就匆匆告辞离开。纪罗绮今日也不在休息的时候于是也起身准备离开出门去上班。
周玉仪就是在这时候叫住的纪罗绮。纪罗绮有些错愕的回头,却看见母亲朝自己招招手,又派旁边人说去学校给小姐请个假,就说小姐今天有事去不了那头。纪罗绮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母亲去了母亲房中。
孙若梅自然没跟着,纪悟筍与纪悟筠现在也都到了上学堂的时候,孙若梅这两日还忙着在家中整点事物,吃过早饭之后就跟婆婆告辞回了自己房里去。周玉仪点了点头,让人看好大少奶奶。
母女两人一道进了房里,纪罗绮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后,心里想着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现在说不可的。
周玉仪与女儿一道进了屋里,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让女儿坐下,又让自己身旁的翡翠去沏壶茶来,再拿了女儿喜欢的点心。纪罗绮这才更觉得摸不着头脑,只是又不说话。
母女两人坐了片刻,茶水和点心拿上来,连带着放在旁边的还有一碗咖啡。周玉仪端起那一碗咖啡,放在鼻尖,闻了闻,哑然失笑:“昨天还说呢,现在呀,倒是不流行纯咖啡了,咱们家的厨子倒是也会做,学着那边的做法,不过是加点奶,加点糖,或者是加点椰汁什么之类的,我喝着倒不如咱们中国的茶好。”
纪罗绮不知道母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却也只是点点头,只说母亲说的是。周玉仪将手里的咖啡放下来,摇了摇头。
“你怕是在敷衍我吧,现在大概想着我为什么不让你出去,心里还惦记着你那群孩子们的吧。”
纪罗绮不知道母亲究竟是为何说出这些话来,但也只是没什么反应,等着母亲继续往下说。周玉仪见到对方这样,便叹了一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将咖啡也放在了一边。
“你呀你呀,从前怎样我都纵着你了,对于你去当老师,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也知道是管不住你的。可是昨天呢,昨天那么多贵太太在,又说起你来了。只说你有出息,只说你不结婚,只说你独立女性,我瞧着那些话呀,说是好听的,可世界上哪里是好听的,还不就是在讽刺你吗?咱们女人家的名节呀,比什么都重要,让人家背后指指点点,这可是犯大忌讳的。”周玉仪说着就皱起眉头,拉住女儿的一只手。
“你就听母亲一句劝吧,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小姐出去给人家当教书先生,这算是什么话呢?咱们这样的向来是足不出户,男人们出去有份差事就是了,哪有女人们出去找差事的道理,那是小门小户才干的事儿,咱们这样的大家族自然是不能那样的。我原本还想着忍忍你,可是现在发现完全是不可能的。”
纪罗绮皱了皱眉,瞧着母亲的神色,并没有忍心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带半分服软。
“到底是为了大家族的体面,还是女子生来就不被允许出去呢?我何尝不知道咱们这样家里的规矩,可是母亲家里的规矩难不成就要一直遵守的吗?现在外头早就不是以前了,不少女子也出去工作,难道她们可以我就不可以吗?况且女子比男子又差在哪里?凭什么男子可以出去,女子就不行,男子出去就是天经地义,女子出去就是倒反天罡呢?目前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因为别人三言两语?我现在的努力就全要付诸东流吗?”
纪罗绮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原本下三白的眼睛看着就带凶相,此刻皱着眉头,更显得有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那些太太们现在劝我放弃我的工作之后,就要劝我结婚,迟早还要说什么女人不结婚,总归是不完整的女人,总要结个婚的,到时候母亲还要再向那些太太妥协吗?那些太太们有什么话尽管来跟我说,不必为难母亲。我不叫母亲为难,也请母亲别叫我为难。”
纪罗绮说着就站起身来,周玉仪立马怒斥一声。
“绮儿!”周玉仪裹了小脚,走路还不大方便,却急着两三步下来拉住女儿,“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出来的这些胡言乱语。只是你往后可切,莫要再说了,你爷爷原本就不支持这些事情,现在你爷爷病重着,这消息才瞒着哪天消息捅到你爷爷那边去,还不得把老人家气个好歹吗?况且让那些太太们找你,那又能解决什么事儿呢?再说了,你想的也太多了,你三姑不是也一直没结婚吗?可是除了背后遭人诟病,也没有人再去逼着你三姑结婚啊。”
纪罗绮转回身来,一双眼睛斜斜的看着周玉仪,冷笑一声说道:“三姑没结婚。三姑是为什么没结婚的,母亲难道不知道吗?难道母亲也要让我学三姑吗?”
周玉仪顿了顿,不知道该怎样接这个话。纪安湫当初为什么没结婚,那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惜自毁名声,所图谋的只不过是逃脱婚姻。当初家里的太爷和老太太也没少生气,太爷甚至一度想要打死这个女儿,只是好在老太太终究还是心软的,打过骂过之后,实在是不忍心再做出什么,于是只把女儿关起来,不让再见人。后来年纪再大些了,事情也管的松些,只不过如今纪安湫也不是总出门的。
周玉仪想起当初的事情,仍然觉得心惊胆战。她几乎没什么犹豫的就抬起手,清脆的一个耳光立马落在纪罗绮脸上。纪罗绮被打的偏过头去,原本上了脂粉的脸此刻还有些泛红。
“你疯了是不是!你再把这个话给我说一遍呢。”
身旁的丫头见状不好,连忙上来劝阻,翡翠跟珍珠拦着周玉仪,北栀则挡在纪罗绮前头。
“大家都消消气,大太太消消气,四小姐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大太太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四小姐心里自然还是敬重大太太的,大太太何必为了这些事情伤了母女情分?”
周玉仪一巴掌打出去,自然也后了悔,只是瞧见女儿那副毫不知悔改的样子,又想想一个女人家名节被毁,究竟是多么大的事情,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她被翡翠和珍珠扶着坐下来,喘了两口气,低垂下头去说到:“母亲自然不想限制你,可是你也应该想想做女人有什么是比名节更重要的,你自毁了名节,或许的确能躲过求亲,可是你往后的一辈子要怎么活呢?难道就要像你三姑一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这家里头吗?若不是你们在这样的家庭,你可知道自毁名节究竟是多大的事情?你三姑尚且受到那样严重的影响,你一个年轻小姐,又多年未婚,你又想过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纪罗绮被扶着坐下来,她不忍心跟母亲对着叫板,却又想要为自己正名,为千千万万的女性争取。
“为何男人能够三妻四妾,而女人只要有一点花边新闻,就算是毁了名声呢?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以前那套男性统治者禁锢女性的东西已经不实用了,迟早会有女性自由的那一刻,到那时候,花边新闻又能算什么,名胜名节又能算什么?女人的清白,从来在自己心里,而不在别人的嘴里,更不在所谓的身体上!”
“你!”周玉仪被气的有些颤抖,伸出一只手去指着纪罗绮,瞧着女儿没有半分屈服的样子,最后还是一拍桌子,“出去!立马让四小姐给我出去!我是管不住了!”
纪罗绮听了也没有再多留,快步抬脚,便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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