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做!”
“你又不姓‘庄’,何必这样‘装’?”
“再说,你不觉得自己的演技很拙劣吗?”
“程雨欣,你真让我恶心!”
我用力控制着颤抖不已的手指,拼尽所有的力气,在手机小小的键盘上敲打出这些字后,疲惫的身子冲向了窗边。
夜色慢慢笼上了整个天空,窗外灰沉沉的,路灯悬挂着,树影在柏油路上抽搐,落叶在晚风中凌乱。我的倒影在窗玻璃上裂成两半,左边是凌乱的床铺,右边是凌乱的书桌,还有一张铺开的语文试卷。
我的心一紧,眼皮猛地一跳,一只飞蛾撞上了我的窗户,在它缓缓地掉落的瞬间,我第一次看到了窗户与窗户之间的那条细缝,笔直纤细却清晰。
实在是太可恶了!
我狠狠地骂道,双手插在裤袋里,拽成了拳头。随着情绪的叫嚣,我的拳头越攥越紧,直至指节发出生锈铰链的呻吟时,我才意识到,掌心里似乎有个铁质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前几天姐姐送我的柯南徽章。此时,那根本该别在我胸前的细针已经戳进了我的手掌,正在我的血肉里生根,旁边溢出的鲜血,长长短短,四仰八叉,面目狰狞。
让你假惺惺!
我咬紧牙关,紧闭双唇,眼睛死死地盯着这枚徽章,右手猛地一拔,随着一阵锥心的疼痛,那根细细的针带着我的鲜血脱离了我的掌心。然后我想都不想,直接拉开窗户,甩了出去,它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要知道,柯南是我的偶像,他的徽章更是让我爱不释手,也正是因为这,所以在我得到这枚徽章后,每天随身携带。
但,谁让这枚徽章是程雨欣送的呢?这就是它的命,怪不得我!
楼下传来爸爸的笑声,陌生又刺耳。这个一年到头极少在家的男人,今天如一个不速之客,突如其来地闯进了家门。然后妈妈的脸,就像是一朵怒放的喇叭,不管是眼角的笑意还是嘴角的话语,怎么也收不住。仿佛一旦收住,就再也无法绽放似的。
听妈妈说,姐姐程雨欣在看到校门口等她的爸爸,就像展翅的小鸟,直接扑向了爸爸的怀里,嗲嗲地叫了声“爹地”,惹得爸爸脸上的皱纹挤成了菊花。虽然我没有见到爸爸当时的模样,但在我推开家门,听到他们俩的笑声时,就能想象爸爸那时脸上的表情——开怀又阳光的笑。
然,这种表情和我是绝缘的。也就是说,在我的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笑过。
我本以为,他脸上的表情会和妈妈脸上的表情一样,收不住,可是现实就是很现实——他在看到我的瞬间,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速度堪比川剧中的变脸。在我热切地呼唤他爸爸时,他也只是敷衍地唔了一声,硬是让这份滚烫的热情还未完全发酵就被凝结成冰块。
宽敞的客厅因为有了爸爸的存在,比往常多了一些温馨和热闹,厨房里不同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挤出来,连阿姨的脸上也有了难得的红光。
而我,却像这个家的入侵者,竟有种不知该如何躲藏的窘迫。
“程郝然,新学校适应吗?”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时,爸爸突兀地向我发出了提问。
“爸爸,弟弟肯定适应了,他还当选上了语文课代表呢。”姐姐程雨欣未等我说话,就抢先帮我回答了。
爸爸的表情很奇怪,先是眉毛一抬,眼睛一亮,紧接着,嘴角又是一扯,似乎想要绽放出一个意外和赞许的笑容,但他的五官似乎完全不听他的指挥,僵硬得如同一个个抽线木偶。
他可能感觉到了这点,伸出右手,捏了捏圆圆的鼻头,不禁点头。
“弟弟老厉害了,刚刚转校,就在班级里当上了语文课代表,看来他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呢。”姐姐小嘴叭叭叭地,就像小喇叭,“爸爸,你知道吗?弟弟现在的语文老师是我之前的语文老师呢。这个老师要求很严格,特别是对好学生。”
“奥?”爸爸瞥了我一眼,发出了淡淡的疑问。
我知道,爸爸的这个疑问不是针对姐姐,而是针对我——我真的是姐姐嘴里说的那个让老师要求严格的学生吗?这一点都不突然,毕竟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对我的所有优秀都会带着质疑。在他的眼里,我不优秀才是正常的,而优秀,那一定是有问题的。
“当然啊,语文老师对弟弟的要求可高了呢。”姐姐咧嘴看我一眼,继续嚷嚷,“她要求弟弟语文的默写和背诵的错误率不能超过10%,如果超过,就要重默或重背。如果弟弟不是好学生,老师怎么可能这样要求他,对吧,爸爸。”
听你在放屁!
我在内心骂道。我不是好学生,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你喜欢受虐,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喜欢受虐。
爸爸竟然微微点头。他这是对姐姐说的话的认可还是对我是老师眼里好学生的认可呢?
“要知道,当时老师可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要求过呢。哼,这不公平呢。如果老师当时也对我这样的要求,我的语文成绩一定会更好。”姐姐嘟起小嘴,一脸忿忿不平。
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幸灾乐祸。她总是习惯性伪装,看似是在夸赞我,实则是为了突出她自己的优秀。她这种拙劣的手段也就我能看出来,那个以她为骄傲的妈妈,还有女儿奴的爸爸,是永远看不出来的。或许他们也知道,只是选择忽视,选择纵容。
“没事,老师的这种要求是针对成绩不好的学生。”爸爸淡淡地说道。
“不是的,爸爸,”姐姐快速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弟弟是语文课代表呢,怎么可能是成绩不好呢?成绩不好又怎么能当上语文课代表呢?真是的。”
那瞬间,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正不断地坠入一口井中,慌乱、恐惧、哀凉,这些熟悉的情绪挤压着我,拉扯着我。而挖井的人,恰恰是眼前这个看似在夸赞我,满脸清纯的女孩,我的亲姐姐。
“我觉得你爸爸说的有道理。”妈妈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卤牛肉,从厨房走出来,斜瞥了我一眼后,说道,“自从语文老师对你弟弟有这个要求后,你看你弟弟哪天按时放学过?”
“再说了,你今天的语文不是又考了全班第一吗?”
我发现妈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对着爸爸绵连灿烂,似乎在向她炫耀自己的成果。
“奥?”爸爸转头看向了姐姐,眉眼的笑意很自然地露出来了,“考了多少?”
“没有啦,也不是很理想,”姐姐抿嘴笑,很含蓄,但那些荡在脸上的笑,分明张扬得很,“也就95分。”
我的心一个踉跄,抬眼,看见姐姐程雨欣鼻梁处的雀斑张扬得明目张胆。显然她是故意的。我气得白眼翻到了天花板。想到书包里躺着的那张只有70分的语文试卷,我有种夺门而去的冲动。
但这个冲动还未付诸行动,耳边就响起了妈妈特有的大提琴声音。
“郝然,你们老师说今天你们语文也考试了,成绩出来了吗?”
如雷轰顶!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妈妈刚刚说的也没有错,自从老师对全班同学都提出默写和背诵要求后,我确实每晚都不能按时放学。这倒不是因为我超过错误率被罚,恰恰是我害怕自己超过错误率,所以每次背诵,都逼着自己背得滚瓜烂熟后才去老师这里背诵,导致回家晚。但今天,是因为语文成绩不理想,才不想早回家,在小区里闲逛,只是没想到遇上了许邑和南辛。
“没,没有。”我急急摇头,随后朝着楼上奔去,溜进房间,关上房门,躲进自己的世界里。我说谎了,而且是必须说谎,因为我不想在爸爸面前丢脸,不想看到他投给我鄙夷和不屑的目光。
记忆中,每次他投向我这种目光时,总会跟随着一句刺耳的话——你真是个废物!
我可能是废物,但我不想是爸爸眼里和嘴里的废物!
回到房间后,愤怒让我忍不住直接拿起手机给程雨欣发了一连串的信息,虽然我明明知道她要等周末拿到手机后才能看到这些,但又有什么关系。我发现,仇恨是悲伤的解药,是唯一可以安抚情绪的东西。它不脆弱,不拖泥带水,不卑躬屈膝。它就是力量,是在你愤怒至极时,为了自己作出反抗的力量。
至少,此时此刻,我内心好受多了,不是吗?
“郝然,下楼吃饭!”
妈妈大提琴般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握紧拳头后又缓缓松开,如同为自己的情绪松绑。楼下,晶莹的水晶灯在落地窗上投下重叠的光之塔楼,餐桌中央的珐琅盘子里装满了不同的,散发着热气的菜肴,爸爸和姐姐坐在椅子上,窃窃私语。妈妈端着一个砂锅从光晕里走来,而阿姨似乎已经下班了。
刚坐下,我就看到姐姐的语文试卷明目张胆地躺在茶几上,如月光般发出迷人的光芒,上面醒目的95分,透着一种学霸特有的松弛感。
我瘪瘪嘴,直接接过妈妈盛好饭的碗,关上耳朵,机械式地往嘴里塞米饭和牛肉。姐姐依然和爸爸说笑着,我看到她鼻翼处的那些雀斑都神采奕奕,每一颗都披上了一层闪亮的金光。而爸爸,这个我好久未见的男人,脸上盈满了笑,嘴角始终上扬着,只是他的目光始终不曾挪向我,哪怕只是一次,只是一秒,似乎我是个隐形人。
“郝然,你今晚不是又因为默写背诵不合格被留校了吧?”妈妈抬头发问。
我疑惑地看向她,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呢?我说呢,最近几天晚归,她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原因,原来是因为她早已定义我是因为默写和背诵不合格被留校。呵呵,看来她和爸爸一样,从来不会承认我的优秀。
蓦地,我突然就不想说出真相了。既然你们已经认为我是垃圾,那我又何必再费口舌为自己洗白呢?一个人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怎么努力都搬不走也搬不动。
“是的。”我漠然地点点头。
“你怎么回事呢?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呢?每天都被留校不觉得丢脸吗?毕竟你还是语文课代表啊!”妈妈停下手中的筷子,眉头微蹙,努力压制着怒气。
我没有反驳,也不想反驳,甚至是懒得反驳。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她怎么说都是对的,她说的都是对的!
“你就不能好好复习吗?不能在默写和背诵前好好准备吗?不能汲取教训,总结经验吗?”
我的沉默并没有让妈妈沉默。这不奇怪,只要爸爸在,妈妈永远不会对我使用冷暴力,反而会一反常态,说个不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她对我的学业有多关注,我让她有多操心。
看来,姐姐的表演天赋是遗传了妈妈。
“你们语文老师对你真的算好的。每天你被留校,她从来没有给我告状过,看来人家是在给你时间变好,问题是,你没有好好珍惜呢。”妈妈继续喋喋不休。
我是真的很佩服她的想象力。我依然没有辩解,甚至说话。说真的,我觉得妈妈很可怜,她就不能动动脑子,去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吗?非要在自己的自以为是中展开想象,作茧自缚,还要审判我吗?
就以杨老师这样的性格,如果我每天因为背诵和默写不合格而被留校,她怎么可能不给妈妈发信息?
妈妈难道就不能用自己的脑子想想吗?突然,我开始同情妈妈了。也许一个长期和社会断联的人,脑子也会迟钝吧。
“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爸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对他有期待,那就是你的不对,你的错!”
我猛地抬头,发现他早已收起了笑容,脸部僵硬,眼神冷漠,筷子正夹起一块牛肉。
空气猛地凝固,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气息都在这一刻骤然停歇。我刚刚塞进嘴里的米饭,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卡在食道间,难以下咽。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无尽的沉寂,只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畔不停重复:你就是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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